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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士家規((2002年02月01日 21時36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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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士是我國科技領域最高的學術稱號,也是許多人一生孜孜以求的目標。目前,我國的院士大約有1000名左右。近年來,這些堪稱最有智慧的頭腦卻為一些瑣事而苦惱,不久前,他們中的一些人集合在一起,專門開了一個會,討論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在會上,他們達成一致,宣佈凡是院士,就要自律,而且一下子訂出了10條規矩。那麼,院士們到底都為一些什麼事情而苦惱呢?中國科學院向我們獨家提供了這次內部會議的錄音,它告訴了我們答案。
某院士透露,有的大學和研究機構實際上是用懸賞的辦法,發表一篇實驗論文3000、5000元甚至1萬。為什麼不發表?意在不言中了,也就不用再問了,這幾十萬元的廣告比科學性更重要吧。
“我聽説登了一整版的文章宣傳某人,聽説這篇文章是6萬塊錢。”
“科研呢,現在實際上更多的是職業而不是事業。職業是什麼意思,就是拿來養家糊口,為了掙錢;事業是什麼呢,就是我追求真理,想發現新的知識。”
“我們要明確地站出來表態,對這種現象要做鬥爭。”
會議整整開了一天半,這些並非科研中的難題難倒了這群最有智慧的人。但院士們最後還是拿出了一個方案-------這就是自律十條。十條規定:為國家多做貢獻、維護國家安全、反弄虛作假、反浮躁、反腐敗、反學霸、反不實署名、不參加無關活動、獎掖後學、反小團體作風、反偽科學、反泄密。負責自律十條出臺的張存浩院士接受了本欄目的獨家專訪。
張院士説:這十條的內容很多是不同的院士提供的,他們提供的原因説明有情況。
記者問:這十條您覺得您最看重哪一條,您認為是完全不能允許的。
張院士説:完全不能允許的是作假。關於不屬實的署名,今年談成果也是討論了好幾輪。
記者問:可能嗎?院士還需要借用別人的文章嗎?
張院士説:可能的,當然一個就是排名的問題,他沒做多少工作排在第一位,還有即使排在後面也是他一點事沒做。不是創新的也要鼓勵他提出,要鼓勵年輕人發表意見。
記者問:以前沒有太多的鼓勵嗎?
張院士説:哎呀,壓制多呀。儘管院士自律每一條都有故事,但有一條卻特別得與眾不同。張院士介紹説第六條,院士現在經常參加各種活動,而且很多活動是跟他自己沒關係。“我覺得這一點是我們社會上炒起來的,在國外,院士並不參加這麼多和自己無關的學術活動,包括各種評審鑒定,特別各省這種情況太多。”
愈演愈烈的各種會議和活動剝奪了院士們寶貴的科研時間,但這還不是讓他們最難受的。一位院士吐露了多年來的苦惱:“開這個鑒定會,最後都是鬧什麼國際先進水平,國際領先,我是能不參加就不參加。”
不管會議的名目是如何變來變去,也不管是哪一家的産品和成果,找上門來的人其實並不在乎是不是找到了專業對口的院士。“這根本就和他的業務毫無關係,他怎麼能去做判斷呢?院士也不是萬能的。”張存浩院士説。
會議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有些會議甚至完全超出了學術範疇。
院士自律規則中有一條規定,就是院士不能隨隨便便出門開會,上海有位院士就是吃了開會的苦頭,他所在的學會也因此制定了一條特殊家規。
一位姓李的院士,是我國遺傳學方面的學術泰斗。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李院士,萬萬也想不到自己會捲入一場商業風波。
去年某保健品因宣傳其有修復基因的功能,而被打假者盯上。廠家引用李院士對産品的高度評價作為反擊。打假者據此批評李院士是給江湖騙子抬轎子。結果李院士不得不登報申明:從未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任何場合看過或評價過該保健品的成果。有人推測,這起冤案只是因為在某次會議上院士給過廠家一張名片,而這張名片一轉手就成了王牌。
保健品廠家也找過鄒承魯院士,在中科院的一次會議上,鄒院士講了他的經歷。“派了一個公關女士來,我很坦率地跟她説我是不相信的,違背營養學的常識,也不符合現有的知識。”記者問:“是不是也存在兩種情況,一種是院士積極要求去,一種也是院士被迫無奈。”張院士説:“據我所知,院士積極要求的還不多。”應該説,絕大多數科學家們都在自己的學術領域裏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他們用自己的學術成果和人格修養贏得了人們廣泛的尊敬。但是,這些年來,一些不好的風氣卻吹進了這個原本純凈的象牙塔內,在利益的誘惑下,一些人自覺不自覺地卷了進去,用科學家的良知做起了交易。比如“基因皇后”事件、“核酸風波”,以及盲目攀比《科學引文索引》論文數,剽竊別人的成果等等。有人尖銳地指出:科學界的浮躁風氣已經成了一場“流行的瘟疫”。可以説,這次出臺的“院士家規”就是為了制止這場瘟疫的一個藥方。為了自律,讓科學家做他們該做的事,中科院制定了10條家規。對此,有人提出了這樣的疑問:明星可以做廣告,名人可以當形象大使,而科學家也是人,也要食人間煙火,為什麼就他們要和商業活動劃清界限呢?而且,參與商業活動能幫助科學家解決科研經費不足的問題,這又有什麼不好呢?對這個問題,中國科學院鄒承魯院士這樣解釋。他説,商業宣傳為了達到醒目的效果,常常是突出一點,不及其餘。而科學家對事物的判斷應該是全面的,客觀的,這兩者在本質上必然會發生衝突,更不用説那些虛假産品了。科學家參與商業活動,貽害無窮。
院士自律絕非杞人憂天,科學家捲入商業炒作的,已早有先例。荒唐的“水變油”事件持續了十年之久,數十位科學家受到牽連,三百多家企業蒙受上億元損失。如今“酒變油”,“塑料變油”等等故事仍在上演。它們無一不是利用人們對科學的信任,從消費者身上掠奪鉅額財富。在去年11月無錫市發生的“塑料變油”的騙局中,商家竟然打出了國家科委的招牌。
早在1994年,中科院多名院士就出版《維護科學尊嚴》一書向社會發出警告。八年過去了,編委中的一位院士指出,情況沒有絲毫好轉。
儘管科學家常常是給商家揹黑鍋,然而也有另外一種情況。比如捲入此次保健品風波的,就有多家學術機構和十多位科學家,國家一級學會中國生化學會就是其中的一個,記者趕上了該學會今年第一次會議,此次會議並不對外。
會議上 發言的是新上任的學會理事長許根俊院士。被邀請來的與會者,一個是該學會工業生化分會的負責人,一個是新加入的海洋分會負責人。
華東理工大學袁勤生教授告訴記者,這個提議主要是針對企業家和工業生化理事會活動中間存在的一些問題。
事情還要回到那場保健品風波。就在廠家與打假者鏖戰正酣的時候,兩場以中國生化學會名義召開的專家研討會分別在北京和上海召開,多名專家發表言論支持廠家。打假者和消費者一怒之下給院士和學會帶上了做偽證的帽子,此事結果查明是工業生化分會的個別科學家與保健品廠家一起操辦的。
袁勤生教授強調:開會討論這些問題,我認為是理所當然。作為主任委員來説,我沒有考慮現在這麼複雜的問題。
時任學會副理事長的許根俊院士卻感到事態嚴重。
許院士對記者説:“當時的心情就是科學界也不是那麼乾淨的。”
許院士向時任理事長鄒承魯院士寫了一封信,指出此事已經超過科研開發的合理界限。
許院士表示:虛假的東西宣傳出去,破滅了,就不好了。科學家説自己的專業,賣瓜説瓜甜,講這個好,講那個好,對於副作用,反而往往很少講。
2001年9月中國生化學全第八次代表大會召開,本來科學家介入廣告活動的議題並非大會內容,但鄒承魯院士動用了個人的影響力。
據許院士介紹,上一任的理事長非常支持這件事,和他非常有關係。他不支持這個,那麼常務理事會就不會討論這個。這次代表大會上就不會把它列入議程,來行成一個決議。
生化學會的代表們一致同意,創立學會的第一條家規。規定不能以學會名義對營利性的行為或産品進行宣傳。這也是50多年來200家全國性科技學會中出臺的第一條自律條約。“這個事情講穿了,講到底是為了促進生化事業的發展。”許院士説。1月16日,中國生化學會有了新成員——海洋分會,歷史上該分會與多家保健品廠家交往密切,這次請來開會算是醜話説在前面。 在會上,第二軍醫大生物化學與分子生物學教研室顧問繆輝南教授發言:,我們不能搞商業炒作,這樣搞了以後有損我們學會的形象,所以剛才總會傳達這個,我們是堅決支持的。
生物工業分會的負責人已被撤換,不過表態的時候該分會卻覺得自己很委屈。
袁勤生教授發言:大家可以看電視臺,好多學會都是這個樣子,以學會名義幫你做廣告,這個不是個別現象,我們是剛巧碰到了這件事,你説對不對。
生化工業分會的委屈不難理解,如今從食品、化粧品、從傢具到電器,處處可以看到各種學會為商家打保票做推薦。在這種交易中,學會得到從幾萬到幾百萬不等的報酬,而專家則從廠家領取顧問費。科技工作者為什麼要把聲譽同商業風險捆綁在一起,有人説是因為窮,而張院士卻不這樣認為。
記者問:我們的條件比以前好了很多,那為什麼不規範的行為比以前多了呢?
張院士説:可能還是科學道德抓得不夠吧。
但科研經費不足的確是個現實,正因為如此,生化學會的選擇才耐人尋味。
記者問:你會為錢的問題為難嗎?
許院士説:有一點為難。要搞活動的時候。
擁有幾萬會員的中國生化學會,全部家當一間小小的辦公室就能裝下,學會每年經費只有一萬元,而開一次大會就要50萬元。平時為了省錢,活動是能免就免。
記者問:在一方面你們沒有錢的情況下,一方面又要繼續搞活動的情況下,是不是這樣很容易跟商業聯絡起來?
許院士説:是的,贊助,我們以後還是要的,你可以對你自己的産品進行宣傳,是(商家)你自己宣傳,我可以提供一個位子,給你挂一塊牌,或者是給你一個展覽産品的場所,我不去給你做宣傳,不是我學會要講你的産品怎麼好,而是你自己宣傳。這個在國際社會上也是允許的。
記者問:你們生化學會這張牌子究竟值多少錢?
許院士説:也沒有誰來估過,但把這塊牌子打出去,那很多人是相信的。
不參與商業炒作,保住一塊信得過的牌子,這是許院士給生化學會定的最後一道防線。科學家們開始了對自己的反省,這無論是對社會,還是對科學研究本身,都是一件大好事。但是,我們也應該看到,這個自律10條更多的是科學家們的一個呼籲,把瘡口暴露出來,以引起注意,它本身並沒有任何處罰措施。也就是説,如果有人觸犯了自律條文,中科院也拿他沒辦法。因此,僅僅呼籲科學家自律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在管理、監督等體制上進行改革。比如,改進目前的科研評議制度,避免過多、過濫的評估檢查,防止權力與學術的結合。這樣,科學家們才會沉下心來搞學問。(吳海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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