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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西北高亢的民歌——再訪麻武山紀事((2003年01月16日 13時52分))

    
陳響園


    當汽車再次爬上溝壑縱橫的麻武山時,山梁間隱約傳來飄渺的號子,還有輾場毛驢的鈴鐺聲,一股淡淡的憂慮浮出心頭:當年的人和事,如今還好嗎?

    1997年,我作為《經濟半小時》的特派記者,沿著312國道到西北策劃選題。當時,西部開發尚在動議中,西部地區的思想還比較保守。甘肅平涼市麻武鄉黨委書記徐冰從青島引進了3千萬元資金,平涼市建行竟然以為“他在開玩笑”,不敢存貸,最後將資金退回,時年29歲的“娃娃書記”徐冰是思想解放的典型。《甘肅時報》曾刊出頭版頭條《徐冰成致富的領頭雁》,然而因引資風波,個別思想保守的人擔心徐冰有問題竟將徐冰免職,後經檢察機關查實徐冰純係無辜,《經濟半小時》就此播出了我的專題報道《絲綢古道新故事——麻武三望》,在西部引起了巨大的反響。《甘肅日報》就此轉發了系列追蹤報道文章。原甘肅省委書記閻海旺指示以此事為題材開展思想解放大討論。

    幾年過去了,利用休假的時間,我又回到了我夢牽魂繞的西北高原。

    
花大爺


    重上麻武山,我急切地想知其下落的第一人不是被免職的徐冰書記,而是花大爺。花大爺,據説不姓花,説來慚愧,我至今不知道他的尊姓大名。1997年我採訪時,他已82歲。但身體還硬朗,常清唱被西北人稱為“花兒”的情歌小調,因此,大家都稱他為花大爺。據村主任透露,花大爺年輕時就因唱情歌唱得好,博得了許多女子的芳心,他的“花”字號遠近聞名。他也樂得這個雅稱,久而久之,真名實姓就被眾人忽略了。見到村主任,我的第一句話是:“當年在我節目裏唱花兒的花大爺還好嗎?”村主任點起旱煙袋,欲言又止,吶吶半晌才説:“走了,去年走了,再也不回來了”。我無言。據村主任説,老人對自己的後事早有安排,在走前三天,召來了全村青壯漢子,特意宰了一隻羊,逐一拉著大夥的手,笑著叮囑説,等他百年之後,大夥可得過來幫忙後事。當天,他為大夥最後唱了一次“花兒”,唱一陣,咳一陣,喘一陣。“花兒”有男歡女愛,有插科打諢,有高亢,有平緩,大夥聽著,樂了。老人也和大夥一起樂,唱著唱著,一行濁淚挂在了老人黃土高原般滄桑的臉上,老人一聲嘆息:“那會我二爺過世時,我們村有十幾個人會唱花兒,我死了,日後恐怕大夥再也聽不到花兒了”。村主任説:村裏已經有了兩台黑白電視,有五戶人有錄音機,喜歡聽“花兒”的越來越少了,老人病逝後,村裏就沒有人會像樣地唱“花兒”。聽完,我在失落之中感到特別懊悔,1997年採訪時,老人正在山樑上放羊,有一搭沒一搭地,一邊揮舞著羊鞭一邊唱:“蘭州的城墻十八般,我和你好了個二半(輩子)…”。當時我們整整錄了兩盤帶子,但在節目播出時,只採用了短短的三十秒,後來在拍別的節目時,素材帶不夠用,沒留意,竟然抹了。不曾想,這竟是一個民間老歌手的絕版素材,哎!……懊悔中我依稀記得,老人的歌聲高亢中有一種悲愴,委婉中蘊藏著無奈:“枝頭雪化淚蛋蛋長,哥哥逃荒闖平涼……”,大爺的“花兒”是那個時代的寫照,因此能引起共鳴,如今“花兒”漸漸失傳,我想大概和社會環境變遷有關吧,畢竟電視錄音機等漸漸進入了古老的麻武山,“花兒”描繪的社會情景已逐漸遠離。

    
失學女生倪淩花


    倪淩花是我資助的一個失學女生,1997年我在麻武山採訪時,她上四年級,生了三個女兒的父親死活不想讓她再念下去了,原因是家裏窮,十五歲的姐姐已經以三萬塊的彩禮金訂給了某一戶人家,第二年滿十六虛歲就要過門,家裏沒有勞力,倪淩花回家正好頂替姐姐的勞力空缺。她父親蹲在門角,跼踀地搓著雙手和我談判,最後達成協定,每年學費小學三百元,初中四百元由我資助,能上高中,甚至大學,費用另定。

    重上麻武山,倪淩花已上初二了,見了我,眼睛放著奇異的光,喊了一聲叔,便漲紅了臉,大口大口地喘氣,半天説不出話來,隔著炕頭老遠,我也能清晰地聽到她的喘氣聲。村主任説:“這孩子命好,能遇上貴人,要不也像姐一樣早收彩禮嫁人了,陳記者,她不説話是不知道該怎樣感謝你”。看著倪淩花難受的樣子,我安慰她説:“淩花,你什麼也不用説,你也不用感謝我,上學是你自己的權利”,説著説著,我看到了炕頭唯一的一張全家福,三萬塊錢嫁出去的姐姐,竟然是一幅瘦弱憂鬱的孩子模樣,不覺間,一行熱淚模糊了我的雙眼。

    碰巧的是,我的一位老鄉,福建畫報社的總編輯也資助了一位麻武的失學兒童。村主任説,在希望工程的幫助下,還有一些孩子受到了資助,他們命好,可以繼續上學,不用早早回家結婚、生子、受累。麻武山生活貧苦、單調,歷代人都希望子女早結婚,早替家長減輕壓力。希望工程的資助行為影響著麻武人,許多家長正在改變早婚的觀念。

    
免職書記徐冰


    當年無端被免職的麻武鄉黨委書記徐冰,如今又成了“領頭雁”,最近被任命為平涼市糧食局長,徐冰説,這一屆的市兩委的思想很解放,書記找他談話時,希望徐冰利用腦子靈,思想解放,有衝勁的優勢,解決好糧食系統多家企業的脫困問題,徐冰説,國家正實行西部大開發戰略,時機很好,他想好好幹。

    走下麻武山,各種滋味齊襲心頭。從每一個麻武人的命運中,我感悟到了時代在這短短幾年中所發生的巨大變遷,我有幸和《經濟半小時》共同見證了這種冰山崩裂般的變化——我和《經濟半小時》都是歷史的記錄者和見證者。
中央電視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