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景靜：24歲女老師“降服”24個“壞小子”

央視國際 2004年09月01日 23:52

　　

■學生的日記和張老師的批語■攝影/本報記者　王衛

　　“再不聽話，就送你去52中！”在成都，這是一句對孩子非常“有效”的恫嚇語。因為，52中是四川省唯一的一所工讀學校。在這所學校裏就讀的，都是各式各樣的“問題少年”。

　　張景靜，24歲，2003年畢業于四川師範大學教育心理學專業，之後進入成都市第52中任教。張景靜身高1.60米，一開口還總愛笑，毫無“師道尊嚴”，可她不僅當上了工讀學校裏男生班的班主任，還把班上24個“壞小子”收得心服口服。5月25日至31日，張景靜到北京出差一週，“壞小子”們成天念叨：張老師，你什麼時候回來呀！

　　■主動和“刀疤男孩”聊天

　　問我“降服”學生的絕招？呵呵，哪有那麼神秘！實際上很簡單，就是要跟他們交朋友。我們工讀學校的老師，從不直接談學生的錯誤是什麼，你要怎麼改，都是先聊天，“你平時玩些什麼”等等，跟他交上朋友，有感情了，你再怎麼説，他都服氣。

　　我快畢業那年，學校裏開招聘會，現場那麼多學校，就數52中最特別。那時我對工讀學校也不了解，和大多數人一樣，我覺得工讀學校應該和少管所差不多，裏面的孩子都是很壞的、很差的。我想，“對付”那裏的孩子，心理學是最有用的了。既然讀了教育心理學這個專業，總得找一個專業很對口的地方，對吧？再説這裡的個案也最多，我就投上了簡歷。

　　這個學校的面試也特別，除了現場抽題回答，還要讓學生考老師。我記得我抽到的題是：怎麼帶學生出去義務勞動？我的答案就是帶他們去公共汽車站維持秩序，或是帶他們去乘坐公共汽車，專門從起點站坐，然後把座位讓給別人。我那時想，他們肯定都沒讓過座，而我自己每次讓座之後，心裏都是很舒服的，我要讓他們體會一下那種舒服，幫助別人的快樂。

　　後來學生開始問，問題五花八門：要是他們犯了錯誤，老師該怎麼辦？要是上課時外面球場上正打比賽，同學們都想出去看，老師該怎麼辦？要是他們的壞習慣老也改不了，老師還願不願意教？

　　你想知道我怎麼答的？我也記不清楚了。當時有些緊張，我對自己的表現不是太滿意。後來我能進這所學校，其實另有原因。

　　那天我在教學樓外等待面試，看到籃球場上有學生在打籃球，我就跑上去一起玩。其實我也不會打，就是想跟他們聊聊天。後來我才聽説，跟我打籃球的孩子裏，其中有一個是全校最“廢”（方言，意為淘氣、問題最多）的，腦袋上有道刀疤，差點眼睛都報廢了。當時我可不知道，我還問他，你這個挺有個性的嘛。他就笑笑，挺友好的。 

　　後來馬校長跟我説，這個過程被李副校長看到了，他告訴馬校長説，這個女孩喜歡主動跟學生接觸，不把學生看成異類。

　　我們班上十多個同學一起去面試，最後只要了我一個。

　　■被女生喊做“幺媽”

　　剛進學校的感覺？其實面試的時候我就和學生有了第一次接觸，當時覺得他們和其他學校的學生沒什麼區別。到學校報到以後再接觸，就覺出他們的“壞”了，不管男生女生，張口閉口都是怪話（方言，意為“髒話”）。

　　一開始我被分去帶女生班。班上的女生，有的原來老是跟男生夥到一起，到處打架、曠課，還有的是和男生或社會上的青年發生關係，基本上不上課了，父母只好把她們送到這裡來。她們有的是自願來的，也有的是逼著來、騙著來的。來的時候，這些女生的胳膊上大部分都是“花”的，有刀片劃的，也有煙頭燙的，還有刻字的———喜歡哪個男生，就用圓規在胳膊上“篤”出他的名字來，再涂上墨水。

　　很多女生都不願意受約束，剛來的時候就受不了，極端一些的還想自殺。所以進來時都要檢查一下身上有沒有刀片什麼的。

　　接觸多了，我發現這些女生主要都是感情問題，再就是不想學習，太壞的心眼也沒有。她們有些想法，其實我很能理解。她們本來就基礎差，有些已經離開學校半年一年了，成績比別人落下很大一截，你非要把她關在那兒，還要把成績趕上去，是沒用的。所以我們和普通學校的課程雖然一樣，但是我們的進度要慢一些，邊學邊補以前的東西。

　　很快我就和她們融在了一起。有一個女生，打扮、性格都像男孩子一樣，跟我感情最好，喊我做“幺媽”，我就喊她“幺兒”。

　　可是有一天，她早上疊被子的動作特別磨，我讓她快一點，沒想到她騰一下跟我兇起來了，發脾氣，還罵些怪話，特別難聽，然後就進了洗漱間。我本來想進去再和她好好説説，結果聽到一個女生在裏面問：你是不是想打她？她説，嗯。我一下氣極了，衝進去把她的漱口杯就給砸了。我説你打呀，她就沒吭聲了。緊接著我衝到值班室去哭，其他學生都來看我、勸我，我也不聽，敲門我也不開。不過總還是要吃早飯的，到了早飯時間我出來了，她就過來道歉，説：“幺媽，我剛才不是要針對你的，我是亂説的。”她這一道歉，我又心軟了，就原諒了她。 

　　後來她跟我説，是因為早上覺沒睡醒，所以一喊她，她就不高興。那時候我還是沒經驗，換到現在，我可能就不會那樣做了。

　　■險遭學生打昏搶劫

　　在女生班帶了半年，馬校長來問我：敢不敢到初一帶男生班？我想初一的孩子小嘛，有什麼不敢的？就同意了。沒想到這學期開學，到男生班直接就當了班主任。

　　我當班主任，學校裏還有些爭議，因為我們學校還從來沒有一個女老師去帶一個男生班，更何況我剛來沒多久，連見習期都沒滿。不過馬校長比較“新潮”，他鼓勵我們年輕老師去嘗試。他對我説，其他老師都會幫助你的。我們學校的男生班一般都是一個班主任，一個帶班老師；就我們班特殊，給我配了兩個帶班男老師。

　　剛開始，班上來了9個人。一般住家不是都説什麼兩室一廳、三室一廳嗎，我們是七室一廳：教室、寢室、衛生間、活動室、老師辦公室、值班休息室，都在一套房裏，一個班就是一個大套間。我跟學生們説，希望他們把這裡當一個大“家”一樣。但那時候他們的情緒很不穩定，總想法子要逃走。

　　開學沒幾天，遇上第一個週末，輪到我值夜班。突然就有學生跑來告訴我，他們已經商量好，打算趁我一個人值夜班的時候把我敲昏，搶走我身上的錢大家集體逃走，然後各奔東西。

　　我聽了嚇一跳。據説他們當時都做好動手準備了：把凳子上焊的鐵架子取了，把衛生間防護欄上的鐵柵欄也取了，就是還沒找到下手的時機。

　　上晚自習的時候，我把他們9個人召集起來，第一句話就説：你們別敲我了，我身上沒帶錢。

　　我是開玩笑的口氣，他們也都笑起來，説：“哎，老師，你咋知道？”我説：“開玩笑，我是學心理學的，你們咋想的，我全知道。”

　　然後，我又認認真真地告訴他們，我帶這個班有多麼不容易，還有他們父母為什麼要送他們來等等。通常和學生談話我都是一個一個談，那天我是全班一起談，而且也不知道自己怎麼那麼多話，談了整個晚自習時間，大概有倆小時吧。只見那些孩子的頭越來越低，最後一個個都趴桌上了。我想應該差不多了，就説：“別的話我不多説了，你們要是還有想法，可以找我單獨來談，寫個條也行，現在去洗漱吧。”

　　結果，又有一個學生跑來告訴我説：“老師，他們都跑到衛生間哭去了。”我高興起來，心想，至少這兩天我是安全了。 

　　那天，幾個&&要逃走的孩子哭得最厲害。哭完之後他們到我辦公室來説，老師我們對不起你。我説，有你們這句話就行了。就是這幾個孩子，現在表現特別好，也是最穩定的，還能夠幫我管理班上其他孩子。

　　■兩招秘訣：聊天和誇獎

　　我們學校的情況比較特殊，隨時進學生，好了也隨時可以走。現在，我的班上已經有了24個孩子，我今年正好是24歲，你説巧不巧？

　　在班上呆的時間長了，我發現很多孩子就是缺乏溝通。24個孩子裏，有十八九個都是家庭不完整的，有的是單親家庭，有的甚至是孤兒。還有些學生，要麼家裏很有錢，父母成天在外面，不管他；要麼是沒錢忙著掙錢，也沒空管孩子；要麼父母離異，忙著自己的事，對孩子更是疏于管理。

　　孩子們還總説普校裏的老師偏心，只喜歡成績

　　好的同學。其實那些老師也為難，他們要有升學率，但這些孩子往往拖後腿，老師可能就態度不太好，讓孩子很反感。

　　我們這裡的老師就不一樣。態度決定一切———我這句口頭禪，我們班上的孩子背得最熟了，呵呵。他只要認真做了，成績慢慢來，關鍵是先養成良好的學習習慣。我告訴班上的孩子：你以前考20分，現在就是能考30分我都獎勵你，那都是你的進步。

　　這些孩子其實都很聰明，思維相當活躍。以前我在普校實習的時候，那些孩子都很規矩，但課堂也很沉悶。現在這個班在我課上學生可“鬧”了，搶著回答問題。我剛點一個舉手的站起來，他還沒説呢，下面坐著的就把答案喊出來了。而我們隨時都正面鼓勵他們。

　　你問我用什麼方法獎勵啊？有時候我會買些零食，平時他們很少吃的。不過他們更喜歡全班性的表揚。你只要在説到什麼事的時候提一句：我發現誰誰誰在哪方面就挺好的，他就高興得不得了。他們以前很少受到老師表揚，其實心裏很在乎。

　　我班上有個孩子，各方面表現都不太好，但他有個優點：勤快。有一次我們廁所洗拖把的水槽堵了，他來告訴我，我説，好，等一會兒我去給師傅打個電話來修。沒過一會兒，他又跑來説，老師你快聞聞我的手。我笑著説我不聞，什麼味道啊，他説，我去把它掏通了。我就在班上表揚他，後來他就更勤快了，時不時去刷個廁所什麼的，成了管理員。其實只要你表揚他某方面以後，在這方面他絕對會做得更好，而其他方面自然而然就不會自暴自棄，對自己也有更高要求了。 

　　■“老師的笑容是校園裏最美麗的花朵”

　　我們的學生每天晚上要寫日記，老師給他們批改，也是一種溝通。寫的內容很隨意，就像在網上QQ聊天那樣，主要是一種談心。

　　有一個學生，剛來了一個星期左右就在日記裏寫道：“老師的笑容是校園裏最美麗的花朵”。看到這句話我很心疼，可能他以前看到老師的笑容太少了，而我在班上挺愛笑的。由此我發現他的語文不錯，表達能力強，演講、朗誦啊什麼的都挺好，我就鼓勵他去參加校廣播站競職，結果就把他選上了，他很高興。還有團校學習，我也推薦他去。

　　於是他又在日記裏寫道，以前自己在演講方面再有才華，老師都只説，你把自己先管住了就行，其他就不要想了。來到這裡，他越來越有自信了，能做自己做得好的事情。

　　其實那孩子來之前被人搶過，他想，那些人搶了他也沒什麼呀，所以他也去搶小同學的車和錢。那時他還迷戀上網打遊戲，上網要花錢，他就回家要錢，媽媽不給他，他就掐他媽媽脖子。他媽媽特怕他，不敢在他面前説重話。

　　他來了以後，我就鼓勵他主動和媽媽溝通。其實他是特別重感情的一個人，他説自己特別重朋友感情。我説：“你為什麼只重朋友感情，卻放棄了父母對你的感情？看來你還不是一個重感情的人，如果你真重感情，父母的感情你放哪兒了？”

　　他喜歡打遊戲，遊戲裏不是有這“值”那“值”的嗎，我就對他説，原來父母對你已經不信任了，現在你每次回家，都是去贏“信任值”的，如果不把握機會，你的信任分就等於零。結果慢慢的，他回家以後，去哪兒都對媽媽打招呼，也幫著做點家務，跟媽媽聊天，母子關係也開始好轉。

　　母親節那天，我讓每個同學都給家裏打一個電話。輪到他打完，他想了想，又跟我説：“老師，我能不能再打一個，話還沒説完。”

　　他願意跟媽媽多説了，他媽媽也高興，説兒子懂事了。“五一”節回家之後返校，他媽媽對我説，他確實變化大。我最欣慰最高興的事，就是家長把他們帶回家後，説孩子確實變了。

　　有個學生對我説，張老師，只要你在這兒教書，我就在這兒讀。

　　你説孩子們對我個人感情好深？其實，越是這些所謂的“壞孩子”，就越是缺乏感情溝通，越是渴望感情溝通。你對他好一點，他就會回報你很多。

　　■發脾氣後總後悔

　　你問我和一群“壞孩子”打交道，剛開始怕不怕？我還真沒有太多想。 

　　因為原來我讀中學時，班上也有一些學習比較差的同學，跟我都玩得特好。我媽媽老説，你別和那些壞孩子一起玩，該把你帶壞了。但我覺得他們就是不愛學習，對人還挺真誠的，其他方面也有不少優點，但父母、老師他們都看不到。

　　所以來52中這兒，我也沒害怕，覺得這些孩子可能和我原來那些朋友差不多，就是問題還要嚴重一點兒。但我現在有能力幫助他們。

　　“年輕”和“女性”這兩點，對我是優勢還是劣勢？這個問題我要想想……應該還是優勢多吧。你想啊，年輕我就不怕嘛，反正沒經驗，怎麼想就怎麼做。校長也對我説：你走出一條新路才好。我是女老師，其他男老師更會讓著我，幫著我啊，呵呵。我對我的學生也説：男生要讓女生，班上就我一個女生，你們都要讓著我；回了家，你們就要都讓著媽媽。

　　不過女老師帶男生班，也有不方便的時候。原來他們還避諱些，現在時常穿著內褲在房間裏到處跑，就把你當成家人一樣，不覺著有什麼。有一次也把我氣著了。他們洗澡時在衛生間玩水，很久不出來。要是男老師，喊一聲他們就乖乖出來了，但他們就以為我不敢進去，還笑著喊，你進來呀。我一生氣，真的就往裏走，剛走到一半，裏面的水“嘩”地就停了，哼！呵呵。

　　你問我有沒有對學生發脾氣的時候呀？有。不過有時候我也不是真的生氣，就是給他們一個信號，讓他們知道自己做得不對，老師很生氣。

　　原來只有9個孩子，我每天和每個人都可以聊一會兒；這段時間學生多了，工作做得就沒有那麼細了。那天有個學生不做作業，我説你不懂來問老師啊，他不問；那你抄例題啊，他也不抄，就是懶得連筆都不想動。我就生氣了，發了脾氣。我最近老發脾氣，他們就説我現在像家庭婦女了，老是絮絮叨叨。我也跟他們笑，説那我就再變回去唄。

　　其實每次發完脾氣我都很不舒服。你那樣子兇他們，他們雖然安靜了，但本來高高興興的臉，一下子就悶下來，我看到挺不舒服的。

　　20多個孩子，有時候一個人值班，真的很累。但只要家長説孩子有變化，我就又像加了油，覺得很值得。有時候我累了，有幾個懂事的孩子也很幫我，他們會對其他孩子説，老師不高興了，聽話點。

　　有一次我聽到有個學生在那裏説，我們到校廣播站給張老師點首《世上只有媽媽好》吧。其他學生覺得太幼稚，沒點成。但我在辦公室裏聽到了，心裏很甜，偷偷笑了。 

　　■鏈結

　　■“壞小子”對班主任的印象調查

　　5月28日，記者來到成都市第52中，帶班老師桑小波領著記者進入張景靜所説的“七室一廳”。

　　儘管班主任張景靜出差在外，屋內依然整潔有序。墻上、門上，到處都是孩子們親手做的裝飾，各房間入口處貼有剪紙標出的名字：兩間寢室，一間是“街舞八少”，另一間是“叱吒風雲十六少”，衛生間叫“方便之家”，儲物室叫“金庫”……寢室內的床舖旁，貼著五彩的心形摺紙，以及各人喜愛的偶像海報。

　　吸引記者目光的，是廳內一面貼有各色小方紙片的墻。“這叫‘星語心願’，”桑老師説，“也是張老師的主意，讓學生把自己的心願貼在這裡，她臨走前剛貼好。”

　　24個心願，多數與各自的理想有關。“我的心願是:長大能當一個大老闆。”“我希望以後我是一個軍人，為人民服務。”還有考上重點大學、當警察、足球明星、舞蹈家等等，不一而足。有的心願是表達對身邊人的關心:“祝全校同學學習一天比一天好!”“我希望我們的大家庭一天比一天美好!”“祝媽媽身體健康!”而一張綠色的小紙片上寫著:“我希望我姐去北京開會，能平平安安地歸來。”“下課後，他們喜歡喊張老師姐姐。”桑老師解釋道。

　　小朱同學對記者講了他對張老師服氣的三個理由:“張老師的數學課很生動，我們喜歡聽;張老師很有耐心，只要有2個以上同學聽不懂，她就會再講一遍;張老師拿我們當真心朋友，為了教育我們，連她自己小時候不懂事跟人家去偷水的事情都講給我們聽。她對我們很誠實，現在我也學會了誠實。”

　　為了蒐集更多同學的想法，記者打算臨時對班上23名同學(1人病假)做一個小調查，但他們已經開始七嘴八舌地搶先提問。在確認了張老師在北京很好、不是丟下他們去自己玩而是確有工作、幾天內肯定能回到他們身邊、這次調查對張老師的工作毫無影響等等問題之後，他們才放下心來，拿出紙筆，鄭重地寫下自己的回答。

　　大家對張老師最服氣的一點是什麼呢?答案中使用頻率最高的兩個字是“耐心”，出現了5次。此外，還有“談得來，了解我們”、“以理服人”、“寬容”、“上課好玩”、“女老師帶男生班”、“細心關心同學”、“有肚量”等等。

　　最希望她改掉的缺點是什麼呢?8個同學表示“沒有”，剩餘的答案主要集中在一點:“有時愛發脾氣”。有個學生寫道:“不要兇我們”，因為“把臉幹起(方言，意為‘板著臉’)很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