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謝師恩（彭紅兵）

央視國際 2004年09月01日 14:55

　　教師節又到了，一句“師恩難忘”令我心情激動不已。20個教師節過去了，我竟然無動於衷！這回，我決定要寫寫我的老師，不再讓一個“謝”字獨自在心裏頭翻騰起伏。

　　78年，我上小學三年級，學校來了兩位新老師。黃美權老師教我們語文，他那時大約20歲，人長得高大英俊瀟灑，站在教室裏，腿還有一截樹立在桌面上。他常穿一雙雪白的氣墊底的籃球鞋。這樣的鞋子我叔叔就有一雙，洗刷乾淨了，還要涂上白粉，這大約是那個時代青年的時尚了。他就住在教室後角落隔斷的小房間。他上課很隨和，也與我們開玩笑，挖苦人。

　　我清晰地記得那時的語文作業。黃老師要求我們準備好幾個語文本，他用紅鋼筆在每個同學的作業本右上角分別寫上“生字”、“組詞”、“造句”、“解釋”等，雙勾的寫法，中間再用斜紋線填充，特別漂亮。他會用各種字體，就像印刷上去一樣。一個本子做完，再寫，不厭其煩,全班幾十人，這是多麼的花費心思啊。我的作業往往還能額外得到一個大大的“優”字。

　　三年級剛開始作文訓練。黃老師每一次都是自己下水作文示範給我們聽：“雄雞啼了三遍，天已拂曉，東方露出魚肚白，我……”。我們十分佩服他的才華。在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學，誰會想到有這樣一位年輕人用青春書寫著華彩樂章。

　　後來我們就搬遷到新學校。黃老師還教三年級，我上四年級了。但我經常下課和放學後到對面三年級教室看黃老師黑板上的板書。比如，“小山羊和狼”，“狼”的最後一捺拖出很長，真的像一條狼尾巴。

　　新學校到處有黃老師寫的字。走廊柱子上用排筆寫了“五講”、“四美”，紀律得分欄也是漂亮的美術字。特別引人注目的是在領操臺墻上的雷鋒像和毛澤東題寫的“向雷鋒同志學習”幾個大字。這令學校生輝不少。聽説黃老師在自己房間的雪白墻面上畫了“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和“三毛坐火箭”。那時膽小，難得一見。不過很快我就可以看個夠了。

　　五年級，黃老師又帶我們語文。畢業班學生要住校上晚自習。我的被子已經搬來了的，老師又讓我搬回去了，跟他住。這可是難以置信的待遇。我只帶一支牙刷一條毛巾。老師的房間總有一種書香，這種感覺十分美好。果然，墻上有色彩鮮艷的圖畫，畫面上的白骨精正化成一個老頭,孫悟空高舉金箍棒打將下來,金箍棒兩端金黃色，孫悟空臉上手上和虎皮裙上的毛髮一絲不茍。令我大開眼界，在我的身邊沒有人能畫出這樣的圖畫。

　　我就每天晚上跟老師一起洗臉洗腳一個被窩睡覺。他的桌子上有一本厚厚的《現代漢語詞典》，特別是裏面有詞語解釋，令我羨慕不已。在此之前我們只知道《新華字典》，也還是稀罕物。老師還在看一本數學課本，翻開的一頁是“一元二次方程”。對我來説這太高深了，只是覺得老師一定很有學問，而且勤奮。

　　其時，老師正在談對象，受同學們慫恿，我充當了間諜的角色，把師娘的相片拿出來宣傳。老師永遠都不知道的。

　　我幾乎天天遲到，老師從來也沒有説我半句。有時我進教室不知道老師在，怪腔怪調的叫，同學們哄堂大笑。老師也跟著笑。老師還封我個少先隊幹部，開過學校廣播。

　　小考了，我的語文成績是全校第一名。

　　工作了，我也當上了教師。我想把妹妹轉到我任教的學校，找黃老師，他是校長。他二話沒説。要知道農村小學生源十分緊張。我就像被他嬌慣了的寵兒，他又能怎麼樣呢。

　　有一次全鎮教育大檢查。黃老師一行檢查我們學校。黃老師到我的宿舍看了我的教案，大嘆：“這要花多少時間呢”。的確，我的教案一定用柳體正楷書寫，而且圖文並茂。與其説是在寫教案倒不如説是在完成一件工藝品。他沒有注意到：這是自己的翻版啊。當年他的教案，不也是全校師生永恒的話題嗎？他不也是近乎奢侈地投入時間和精力嗎？老師之為老師，最寶貴的是用自己的行為自己的人格影響另一個人的一生。這種嚴謹認真追求完美的作風，我一隻保持到現在。

　　94年，我應邀回到母校共商發展大計。居然籌募了兩萬餘元。黃校長喜笑顏開，比自己喬遷辦喜事還要高興。黃老師請我和他坐一席，我們喝了很多啤酒。我從老師的笑容裏讀到很多多很多。不久，一棟兩層的教學樓聳立起來了。

　　黃老師一生從事教育，從78年代課，再轉民辦，在農村貧困小學一幹幾十年，每年工資僅僅七八百元，還有好幾年的工資拖欠，找市委書記也沒有得到解決。90年代末才有指標轉為公辦教師，還花了五六千元。後來輾轉到附近各校任校長。現在不知是第幾次回本村小學了，還是校長。

　　2001年夏，我去看過他一次。他租住在我們中學門口的六樓。結果老師又熱情地留飯喝酒。以後再沒有拜訪。這之後，老師到學校找我，他準備販一批礦，要我幫忙借貸一兩萬元。我沒有存款，同時也害怕風險。這件事讓我愧疚不安。

　　老師對我有恩，而我卻從來幫不了老師的忙。僅僅有一次，他的小孩讀師範，托我找個領導，我又沒辦成。只恨自己能量太小，活得太平凡。

　　我最給老師爭面子的是，27歲那年，市委組織部選拔副科級領導乾股，我通過筆試口試在一千多名優秀青年中脫穎而出的。同時，報紙上刊登一篇《彭紅兵印象》的文章。從報紙上看到自己的得意學生，黃老師非常高興，母校的人們告訴我，説黃老師一直以我為驕傲。在這之前，我一直也是學校的領導幹部。我不知道學生的每一點成績都能給久久隔膜的老師以莫大的欣喜。我飛得再高也走不出老師的視線。無論我在天涯海角，無論我是成功失敗，總有一雙默默注視我眼睛。

　　現在我已不是領導幹部了，又在講臺上重復著老師過去和現在的故事，沒有帶任何職務。這是我一生中最低潮的時期。老師他鼓勵我：“還是不能灰心，一切從頭再來。”

　　教師節到了，我一定會收到我的學生的真摯問候和殷殷祝福，我也要送去我第一聲問候：“永謝師恩。祝黃老師一切都好！”

　　去年，黃老師在城裏買了一套房子，日子應該也不錯，我也就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