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師(孫東凱)
央視國際 2004年08月24日 14:15
第20個教師節將至,獻上一編我于第10個教師節書寫的,緬懷我的老師的文章,以表達我曾對老師不敬的懺悔之情。
在我孩提時代的許多事,隨著歲月的流逝大都已經忘卻了,惟有一件事在我心中刻骨銘心,永生難忘。
那是十年浩劫文化大革命初期,全國上下正轟轟烈烈地對“地富反壞右”展開大批判之際,我們這些革命小將們,在這熱潮中,那肯落後與人,便學著大哥哥大姐姐的模樣,爭先恐後地表現“革命”的積極性。一天,不知從何處聽説,我們的班主任方老師是“宣傳迷信,散佈謊言”的基督教徒。於是立刻組織人馬,衝進她家,將她揪出,拉到學校,給她挂上牌子,戴上高帽,並推到操場上展開猛烈的批鬥。我和另一位同學在班上是身材較高大的,便被叫去充當“執法者”。那時對眼前的“壞分子”當然沒有什麼仁慈可言,拳打腳踢不在話下,由於是被紅小兵組織者看重而委以重任的,我自然加倍賣勁地表現“革命行動”毫不留情,併為自己能在小將們面前施展拳腳而沾沾自喜,全然沒有醜惡,廉恥和罪惡感。一場批鬥會下來,身材瘦小的方老師被折磨得不成人樣。隨著文化大革命深入,各個學校不得不仃課了……
兩年過後,革委會成立,我們響應復課鬧革命的號召,重又回到了校園。那時方老師不再當任我們的班主任,可她依舊是我們的算術老師。由於我羞于和她見面,更害怕她會尋機報復,開學初期只要有她的課,我都想盡辦法逃學。可到後來,自己終因敵不過被開除學籍的恐懼,只好硬著頭皮去上學。那天,我依然心懷畏懼,為拖延時間,在街頭徘徊了許久,當走進校門時,周圍已是朗朗的讀書聲了,我只好鼓足勇氣,迅速溜進教室,朝座位方向跑去,這時身後傳來了老師的聲音:“XX同學,遲到進教室首先應該做什麼?”聲音雖然和緩,可我認定她是有意難為我,我只好站立在桌前,沒有回答。心想:“果然不出所料,她開始反擊了。”聽到同學們嘻嘻的笑聲,我氣憤地緊緊咬著牙根。那之後,我就對方老師産生了抵觸情緒。帶著這種情緒上課,學習自然是一塌糊塗,到了半期考成績揭曉,我的算術成績是全班倒數第一。方老師講評考卷之後,把我一人攔下,要我放學後到她的辦公室。“這幹什麼,還不明白,想報復唄,想讓我在所有的老師面前難堪。”放學後我沒理她,照直走回家去。
當天晚上,我和鄰居的小夥伴正玩得開心,突然有人來報説:我的老師來找我。我立刻翻身而起,正想躲藏,可太遲了,她已端端正正地出現在家門口。這真出乎預料,她竟然追殺到家,向我父母告狀來了。幸虧近來父母單位“清隊”工作繁忙,吃完晚飯就早早地到單位去了,真是天助我也,不過也真把我嚇出一身冷汗。於是我心不甘情不願地把她引進家中。方老師沒有批評也沒有責我,只是叫我坐下來,心平氣和地告訴我説:“前段時間,你沒來上課,算術的除法概念沒有掌握,往後的課程會受到影響……”然後叫我拿出書本,開始給我補課。她的態度那麼認真,那麼執著,我只好乖乖的就範了。燈光下偶然看了一眼老師,我驚訝地發現,老師比兩年前蒼老了許多,憔悴了許多,臉色深沉而蒼白。和在教室裏一樣,她的咳嗽聲不時的打斷她的講話,即便她已是強忍著了。我心中不由得掠過了一陣難過,一是為自己不懂事而讓老師這樣操勞,二是為了老師那瘦弱的身體。
自那以後,我再也不敢賭氣、糊鬧變得安靜和聽話了,那段時間我也從老師那讚許的目光中得到肯定和鼓舞,我變了……
可是,一個多月後,班主任告訴我們方老師因病住院,算術課由別的老師代替,我先是震驚,接著為老師擔心起來,多好的老師啊,真不該得病。我在心中默默地為她祈禱,祈禱她能早日康復返回學校,重新走上講臺。
從那時起,我決定找個機會,為批鬥會上的粗暴態度向她賠禮道歉。一天我和幾個同學一同去醫院探望她,一路上我在心裏不只一次打好了腹稿。可是,到了病房,看到許多醫生,護士和老師的家人在場,我一時間膽怯地支支吾吾説不出話來。老師躺在病床上,似乎看出我的心思,笑了笑,用手輕輕摸了摸我的頭,語重心長地説:“孩子,要好好讀書,多掌握知識,知識才是治療愚昧最好的良藥。”當時我雖然對這句話的深刻含意不甚了解,但我從老師那慈愛的目光和真誠的話語中體會到了她完全是為我好,老師説這句話的情景至今還清晰地呈現在我的面前。僅僅兩個月過後,我的方老師就去世了。聽到這消息,我就像遭受到悶雷的打擊,站立在原地許久,在我從中清醒過來,就一人躲在無人的地方,大放悲聲。因為我對方老師有一份特殊的感情,這份感情我終身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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