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長的記憶（古保祥）

央視國際 2004年08月17日 15:38

　　有人説:人的記憶是有靈魂的,在生命行將終結之時,他的靈魂會牽著他的記憶重新出發,再走一遍來時路,去尋找那些蒼蒼往事、悠悠歲月；也有人説：人的記憶一直在風雨裏行走，在忽然有一天，我們走累了，驀然回首時，才發現身後的往事已經綠樹成蔭、亭亭如蓋。

　　我的記憶現在定格我童年的坐標裏，那坐標不是優美的，而是交加著貧困和苦辣。

　　我清楚的記得，在整個童年時光裏，我的家庭基本上都處在貧困的邊緣，並不是説已到了揭不開鍋的地步，卻也是捉襟見肘，我甚至在一至二年的夏天沒有吃過一塊哪怕是半塊雪糕，沒有別的原因，只為我的那個窮鄉僻壤，只為那個可怕的年代。而因此我的學業也是每況愈下起來，在母親的一直堅持下，我在半年的時間裏，輾轉了近三個學校，但每次都因為種種原因而擱舍了，直到我大概十歲的年齡時，村裏辦了一個小學校，我的學業才剛剛走入了正規化進程。

　　那一年,我十一歲,上小學四年級,古清光老師任我的班主任並兼我的國文老師；對於古清光老師，我是沒有好感的，我覺得這是個玩世不恭的傢伙，自認為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其實自己也處在無處施展、懷才不遇、自我解嘲的邊緣，只是自己不覺得罷了，真是窮酸。但認為歸認為，我是十分喜歡聽他講中文的，尤其是他上的語文課，我是一般不會逃學的，我十分喜歡聽他講《紅樓夢》，他認為它不是一部一般的著作，它不僅記錄了一個時代衰敗的跡象，而且標誌著封建王朝傳統愛情的結束，正是那些可惡的時代，毀滅了一代又一代人，他們的思維被禁錮了，他們的靈魂被腐蝕了，他們擁有的只是僵硬的屍殼，在歷史的長河散發濃濃的暗香。對於這段講解，至今還保存在記憶的深處，讓我對他能夠另眼相看，也讓我覺得他是富有天才思維、創造力的老師。而終於，我開始尋找讓他悲哀的理由了，那是在一個午後，教師裏沒有人，還不到上課的時間，我一個人翻窗進了教師，將預先準備好的一包鹽放進了古老師的水杯裏，那是一個非常精緻的水杯，如果不是有用場的話，我真想據為己有，終於，我長出了一口氣，在等待著上課的時間，同學們三三兩兩來了，古清光老師也出現了講臺上，他今天為我們講的是《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的故事》，我聽著他滔滔不絕的開始講解，而我卻沒向心裏去，我關心的只是他應該喝水了，而終於，講了一會兒，他習慣性的抓起水杯，而在同時，他捂住了嘴，他瞪著一雙雙憐憫的眼睛望著班裏每一個學生，他好像在忍著一種痛苦將那口水咽了下去，然後，他放下杯子。我心裏一陣竊喜，繼而覺得他該大發雷霆了，只是在疏忽間，他反而臉色由慍怒轉為了喜悅，“同學們，今天不是愚人節，這鹽水可沒有故事裏的雪水好喝，同樣是白色，可是內含卻大相徑庭喲，好，我們繼續講我們的故事。”只是幾句淡淡的話，讓我的心裏交織著悲哀與不安，好像我的創作沒有得到承認一樣，我反而有了一種失落感。

　　接下來的日子，如水一般平淡。楊槐花開了，串串榆錢也悄悄爬滿了樹梢，一個春天伴著一陣春雨輕輕鬆鬆走進了這個世界，它裝進了這個小村莊，也裝進了我；而我開始為春天發愁起來，因為古老師説過，在這個春天，要考試我們的作文，而作文卻是我的弱項，我甚至害怕看作文書，因為他們寫的太好了，而我卻相形見絀，那要是我寫的該多好啊，可現實卻太殘酷了，我就是我，一個非常不可教的傢伙，一個十足的飯桶，但畢竟，日子一天天在過，那個下午終於迎著芬芳降臨了。

　　作文的題目很簡單：《往事》，記述過往的歲月中另你感動的一段故事，要求故事可親感人真實，我愁腸百結的想了好會兒，還沒有摸到門在哪兒，那個可恨的鑰匙呢，誰為我開那把鎖呢？看著同學們筆鋒如行雲流水，我的心中一陣不詳的感覺，而我終於想出一個好的主意來，我掏出我的作文書--那是母親前兩天為我買的，我嘗試在作文書中找到個樣版，然後進行翻唱，就完事大吉了。幸運的是，我找到冰心老人的文章《往事》，那一篇優秀的文章，曾經讓我感動過好長時間，不管三七二十一，抄來再説，於是我的作文很快便完了，接下來，便是古老師點評作文的時間，他從一摞高高的作文本中翻來翻去，他終於拿出一本作文，然後面向大家説：“同學們，我今天為大家讀一下古保祥同學的作文，請大家安靜，這篇作文情文並茂，文從字順，堪稱一篇較好的文章。”我的心如刀絞一般難受，別呀，那可是我抄的文章，如果讀了，那不全漏了嗎，而我卻沒能阻擋歷史的潮流，他的聲音洶湧澎湃般地在教室中開始回蕩，剛剛念完，我的一個仇敵便站了起來，“報告老師，古保祥這篇文章是抄的，我看過這篇文章，是冰心寫的。”哎呀，我的天，紙終於包不住火啦，隨著同學們三三兩兩的申訴，我的心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上，古老師看了看我，然後微笑著對同學們説：“其實，古保祥同學是在為我們找一篇範文，大家説，他找的這篇冰心老人的範文好不好，我們謝謝他，好嗎。”繼而，教室裏出現了一般雷鳴般的掌聲。我從來沒有那樣悲痛過，我感到我所有的自私與虛偽像山一般向我壓來，一陣陣春陽漾滿我的全身，我的整個靈魂已經崩潰，取而代之的，是整個溫暖的春天，整個山花爛漫，滿是真誠、自信和偉大；

　　從那以後，我下定決心，要自己寫出一篇像樣的文章來，不僅為自己，還要為古清光老師，因為是他挽救了我的自尊，是他讓我的靈魂有了冰釋的感覺。

　　短暫的春天很快如白駒過隙般過去了，一個嶄新的夏天帶著感動、帶著自信、帶著風一樣的涼爽走進了這個世界，風只是在天上悠悠的飄著，而心卻如風一般已經想到了九霄雲外，這個夏天應該是一個迷人的夏天，只是有太多的窮厄折磨著我和我的家庭，我感到自己瘦弱的雙肩開始承受不住整個日子的分量，我開始向外面張望，嚮往富裕的生活像季節一樣光臨。

　　門口那個賣雪糕的老太婆應該是我幾個夏天的嚮往，而我卻沒有機會沒有金錢和她打一次交道，因此，吃一根香甜可口的雪糕成了我這個夏天的心願，窮不擇路，我開始想著辦法來解決這個困境。而在一天上午下課時，我發現我的仇敵---那個可惡的傢伙的文具盒竟然躺著一毛錢，那可能買到五根雪糕呀，我開始找合適的機會“作案”，在所有人都去外面玩時，我極不經意的走過他的課桌，而那一毛錢也如玩具一般乖乖的進了我的口袋，那天，我如僧人開戒一樣，一口氣吃了三個雪糕，那種滋味至今讓另我難忘，好像天下所有的美食都已經不是美味，而我擁有的雪糕竟然成了天下最盛大的宴會。而東窗畢竟事發了，我的仇敵發現丟了一毛錢，歇斯底裏地跑去告狀，古老師站在課桌前，眼睛注視全班每個同學。因為做了錯事，我臉紅紅地，低著頭用手摳著衣角。過了很大一會兒，古老師語重心長地説：“先上課吧，我一會兒調查此事，但是我希望是哪位同學做的，大家應該勇敢地站出來，我不怕大家犯錯誤，犯了就必須改正，大家記住，有些東西如尊嚴不是用金錢可以買得到的，我們可以很貧窮，但我們不能沒有人格、不能沒有自尊。”那句話成了我一生中最難忘的一句話，它如警鐘一樣一直響在我人生的旅途中，雖然最後我還是沒有勇氣站出來承認此事，但是那件事成了終生的夢幻。從那以後，我開始鼓足勇氣，奮發向上的完成自己的學業，我相信只要努力總會有開會結果的時候，老天爺是青睞那些努力的人的。

　　接不來的日子，從小學到初中，從初中到高中，然後到大專、本科，我一直在風雨中輾轉了十幾個春秋。在一次回家的時候，聽母親説古清光老師前年患病已經去世了，我感到所有的悲哀襲來，自己的努力已經有了回報，該去看望古老師的時候，而他卻已經遠離我而去了，有的只是一衰煙草伴著哀歌一年年的隨著風來唱，有的只是幾隻蝴蝶在他的墓前翩翩起舞。

　　每每想起往事，我的心總會充滿沉重與感動，那句話實實在在的話至今還回想在我漫長的人生歲月中，他讓我自信、讓我豐盈、讓我的每個人生驛站都有了陽光般的光彩。每每失敗時、失意時、困惑時，我總會想起那些讓我感動的記憶，然後從跌倒處爬起來，告訴自己：生命本身就是坎坷的，我需要做的是告別過往，重新出發，因為世界的背面是憧憬，明天的明天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