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跌倒的地方站起來飛揚》是一九九四年劉墉與當時哈佛大學三年級的兒子劉軒，為台南德蘭啟智中心募款，在台南市立文化中心的演講錄音。當天場內觀眾達兩千多人，因為太多人進不了場，主辦單位不得不在外面架設兩個電視大屏幕，擠滿了上千觀眾，堪稱台灣辦過的最轟動的演講。

　　當天的演講除了現場義賣“愛心T恤”，同時在其後製作成有聲書，為德蘭等慈善團體，募得新台幣近千萬元。

　　演講十分新穎，採取兩人對口或分別陳述的方式，還穿插有短劇、跳舞等情節。由劉墉自小遭遇的喪父、失火、吐血休學等挫折，談到對兒子的教育。也由劉軒談他在美求學的感想和親子間的互動，十分生動有趣，又非常深入而具有正面的教育意義。

　　有一天下午，我正在門口玩沙，突然看到我母親臉色蒼白地坐著三輪車回來，一句話都不説，直接衝進屋裏。那時候我大約九歲，突然有一種感覺，不對勁，衝進去，看到母親邊哭邊在地板上打滾。從那一天起，我變成了沒有父親的孩子。

　　我的童年似乎分成兩個階段：一個階段是捧在手心都怕化了的獨生子，我是朗日晴空，皓月千里的；另外一個階段是父親過世之後，我簡直就沒有了童年，生活變得非常暗淡。在前一個階段，我是跑得比月亮都快的孩子，但是到後一個階段，我卻一次一次被別人超過，被別人撞倒，被別人從身上踩過去，不過總算一次又一次爬了起來。

　　後來，當我自己做了父親，我就想：為什麼父母們常常都要讓著孩子，給孩子編織一個非常美麗的、玻璃的屋子讓他住在裏面。然後説：“你是世界上最偉大的。”

　　跟孩子玩時，大人總是説：“唉喲，爸爸打不過你。”“媽媽打不過你。”“唉喲，你好厲害，你跑得好快。”

　　為什麼我們總是這樣做呢？其實，我們有的時候，也要讓他輸啊！有的時候也要讓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哪！不能總是編織那樣的美夢，讓他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如果家庭一下子遭遇了變故，然後一下子墮入了現實，那種打擊是多麼大呀！所以，在我家裏，流行一句話，是我進行教育的一句話，叫做：“你是真功夫。”“你是真功夫”，並不是我要教他空手道或怎樣對付別人，而另有一番道理，由劉軒來講一下。

　　劉墉：我小學的時候，曾經參加台北市的演講比賽，兩次得到第一名。你們知道我的老師怎樣訓練我嗎？他不單把我帶到老師的辦公室裏訓練，而且帶我到教室裏在同學前面演講訓練，甚至帶到福利社裏訓練。

　　福利社裏最慘，我在這邊演講，別的同學在那邊吃冰棒、吃麵包，還開玩笑問我：“哎，你要不要吃？你要不要吃？”

　　這是非常痛苦的經驗，但我發覺這種訓練非常管用。因為我們必須學著在非常順利的情況下被打斷、被挫折，這樣我們才能變得更穩。

　　同樣，當我們練柔道的時候，你會發現，初學柔道的人，他並不是學怎麼把人摔倒，而是學怎樣被摔，過肩摔，“唰、乓”摔在地上，五臟六腑統統都移位了。

　　因為他要學習怎樣在被摔的時候，保護自己的頭部，保護自己的身體不受到傷害，然後才有機會再一次站起來，把對方摔倒。

　　在我們整個生命的歷程中，不可能都順，我們一方面要有贏的風度，一方面要有輸的風度，要有輸的肚量。也就是這個原因，我用這種“你是真功夫”的方法鍛鍊他，或者“在比賽中間跳舞念咒”，讓他投不進。誰讓他沒有穩定性，我這幾招常是很管用的。

　　劉墉：“尤其目前印第安舞相當相當管用，我差不多已經把賽局扳回來了。（回頭看劉軒）剛才你整我，現在我整你，大家要不要聽聽我的性教育，要的話，請鼓掌。”

　　劉墉繼續：由於父親早逝，我從小跟著母親長大，很多方面不能得到比較適當的，或者説比較不容易得到教育，所以小時候我有些觀念不太正確。

　　舉個例子來説，有一天，我問我母親：“媽媽，為什麼男生有那個，為什麼女生沒有那個呢？”

　　母親好像想都不用想，説：“這個很簡單嘛，你知道不知道秦始皇呀？”

　　我説：“知道。”

　　她説：“你知道以前女人是有那個的，但是因為得罪了秦始皇，所以就被秦始皇割掉了，從此之後女人就統統沒有那個了。”

　　因此，小時候我非常痛恨秦始皇。秦始皇太壞了，他不但焚書坑儒，而且割女生的小雞雞。

　　另外，我想，我母親小時候大概從我外公外婆那裏得到很特殊的教育，她就用到我身上。

　　從我很小她就跟我講 ：“你注意呀，在外面如果有女生拿東西給你吃，你可千萬別吃，吃了會頭暈，很危險。”這句話一直影響我到高中。

　　高中的時候，女生都有家事課。她們會做餅乾哪，烤點心哪。有時候，女生會送我一盒，有時候還托我同學帶到學校：“拜託！這個送去給劉墉吃。”

　　我拿到好想吃，但一想我媽的話，立刻心想，我可不能吃，吃了危險，“咣當”中了迷藥，暈倒了怎麼辦？

　　於是，我拿給同學吃：“來，大家吃，大家吃。”大家吃了之後，我就偷偷看，奇怪，怎麼沒有一個人暈倒？我才知道其實女生的東西是能吃的。

　　所以當我自己做了父親，在教育上，無論是對於子女的性教育，或者是對於他們交朋友，甚至談戀愛的觀念都隨著他年齡的增長而有不同的調適。

　　劉墉：“至於我有怎麼樣開放的觀念，做老爸的在這兒吹，沒意思。還是讓兒子來解釋吧！請大家鼓掌，讓他講。”

　　我自己到了高中之後，也漸漸的開始遭遇到挫折，一開始雖然不是人性的挫折，卻對我後來的人生有了相當大的影響。

　　小學的時候，兩次拿到台北市演講冠軍，我到高中居然更上一層樓，拿到了教育廳辦的第十八屆全省演講比賽的冠軍，真是志得意滿地回到了台北，高興得不得了。

　　校方對我説：“哦，外面有一個比賽，是北區的比賽，你去參加吧，對你來説是牛刀小試，一定贏的。”

　　我也認為絕對沒問題，剛參加完第十八屆全省演講比賽，駕輕就熟。可是，當其中一個對手出場，他只講了不到兩分鐘，我就愣住了。我從來沒聽過那樣的演講。那是一個非常優美的形式，過去的演講，大家所用的方式都是那種舉著手高呼：我們要努力同心，不憂不懼，不屈不撓，奮發向上，迎頭敢上。但是，那個人的演講，非常的柔美，而且有力量，有點兒像朗誦詩。

　　我一下子愣住了。全場聽眾，包括評審委員，也都耳目一新。他得到了第一名，我拿到了第二名。

　　我回到家，覺得受到了相當大的挫折，雖然只是落下一名，可是我失敗了，卻不知道怎麼敗的。人家是怎麼練習到這種演講的方式呢？我開始找書，找資料，了解那是一種朗誦詩的方式，把朗誦詩帶到了演講當中。我從朗誦詩繼續找，找到了新詩。找到了像是余光中，或者是徐志摩、朱湘，早期的李金髮或者更早的民國初年的劉大白的詩。劉大白的詩受到中國古詩的影響很大。於是又去研究古詩，研究唐詩，經過一段時間之後，居然能編出厚厚一本《唐詩句典》。

　　我覺得挫折其實可以帶來很多收穫。在詩方面的涉獵，使我後來居然拿到了優秀青年詩人獎。更四次導演台灣師範大學的朗誦隊，得到了學藝競賽冠軍，又成為了中國台灣代表，去參加世界詩人大會。如此説來，這個挫折是多麼好啊！

　　在繪畫方面，我也遭遇到了挫折。我剛學畫兩個禮拜，老師就跟我説：“碳筆素描你不要畫了，因為你根本不能畫。”

　　我説 ：“為什麼不能畫呢？我未來要考藝術系，一定要考碳筆素描。”

　　這個老師笑笑説：“我是很想教你，可是你的手一直流汗，畫得好好的，一摸就五個手印，再一摸十個手印，再一摸十五個手印，整個畫面搞得這麼臟，你還是畫鉛筆素描好了。”

　　我又覺得摔倒了，可是我想：這條路不通，有別的路可以通呀，條條大路通羅馬。我想盡了辦法，帶著橡皮手套，外頭是可以畫了，可是裏面一直冒汗，汗這樣一直往下流。後來，用布纏著手指，或者是拿紙搓著畫。終於，我發現了一個很妙的方法。我先把碳打得比較厚，打得比較深，然後用手指頭往上按，我一按，就可以把碳粉粘起來；輕輕地按，會起來一點點；重重地按，就起來比較多。整張畫就用手指頭按，輕輕地重重地按著畫，反而能夠創造出蠻豐富的色階，就這樣我順利地考上了我的第一志願——師大美術系。

　　劉墉：家裏的改善實際跟我的一些遭遇有關，當然也跟我的努力有關。可是，我母親從來不如此認為。她老是説：“你知道嗎，咱們之所以能夠轉運，全是因為你生了這個兒子啊。”所以劉軒從小就非常得意。

　　在我大學畢業之後，他9月25號出生，我10月10號就主持了“全民自強晚會”。

　　往年這個晚會都是由三家電視臺各派兩位著名的節目主持人主持。但是那一年，居然由我來擔綱，從頭主持到結尾。年歲稍長一點兒的觀眾或許看過那個“全民自強晚會”。

　　很多人都説，我是在那個晚會上一炮而紅。但講實在話，在那晚會的前一個月，我簡直是茶不思，飯不想，而且常常泄肚子，緊張得睡不著覺，壓力非常大。但我覺得人在壓力中成長得更快。

　　在那次晚會之後，就有電視公司找我。其中一個公司找我去做益智節目。製作人跟我講：“目前已經有一個益智節目，但是快做不下去了，乾脆我們再設計一個。”

　　於是，他提出構想，我拿出建議，並由我寫了第一本腳本。寫完之後交給製作人，我高興得不得了，簡直是飛到了雲端！因為馬上就可以做一個禮拜五天、甚至六天的帶狀節目的主持人。這不是了不得嗎？大學畢業才一年哪！

　　可是，等了一個禮拜、兩個禮拜、三個禮拜沒有消息。有一天，打開電視，發覺那個節目已經到了另外一家電視公司播出了。我“嘣”一下摔在地上，怎麼可能有這種事情呢？如果這樣，又為什麼要我來寫腳本呢？

　　但是，我不氣餒，我跑到電視公司去説：“你們找我來，讓我來寫第一本腳本，結果這腳本到了別的臺去了，在別的臺播出了。雖然不一定是完全照著腳本播出的，但畢竟是我參與的。”

　　他們説：“我們也沒辦法。”

　　我説：“為什麼沒有辦法？我們可以再設計一個節目。”

　　“可以再設計嗎？”

　　“可以！”我説，“再設計一個節目來打那個節目。”

　　於是，我又跟著名的製作人文奎先生聯合設計了一個節目，叫做“分秒必爭”。當時非常紅，廣告滿檔。

　　做了一陣子，我把每一個集子的開場白合在一塊兒，成為一本書，叫做《螢窗小語》。剛寫成的時候，我很得意，拿去給台北一個出版商。他隨便翻了幾頁，都沒有正面還給我，斜斜地遞給我，説：“嘿嘿，老弟呀，這東西太薄了，小小東西自己出版吧！”

　　我又摔到了地上，受到很大挫折。我覺得那本書寫得很好，為什麼他不欣賞？我再拿給公司的出版部，對他們説 ：“這個節目曾經在公司播出過，公司是不是能夠幫我出版？”

　　公司的人居然也説：“這東西很簡單嘛！你自己出好了。”

　　我只好自己印了幾千本，而且立刻就把版毀掉了。因為我根本沒有想到這本書可能再版。沒想到，經過幾個禮拜，一版、二版、三版、四版，幾十版下去。《螢窗小語》由第一集，第二集，第三集，一直寫到第七集。下面我又寫了《點一盞心燈》、《超越自己》、《創造自己》……

　　我到今天還非常感激那位出版商把稿子這樣還給我。如果他只是勉勉強強地印了一點點，也不好好推動的話，恐怕絕對沒有今天寫作的我。這個挫折，對我只有幫助。

　　再説“分秒必爭”做得這麼紅，收入很多，一個月最少可以拿到六萬四千塊，加上我還出題目，拿得更多。可是有一天，“中國電視公司”總經理董先生找我去，説：“新聞部缺人，你到新聞部來。”當時我們全家都搖頭，連新聞界的朋友都在搖頭，説：“你最好不要去，不然你會後悔的。”因為到新聞部只能拿八千塊錢。相當於我主持節目八分之一，甚至更少，不過十分之一的錢。

　　可是我想，作為一個藝術家，或者作為一個作家，在新聞圈可以看到更多的角落、更多的真相，見更多的世面。所以我説：“雖然錢少，雖然現在買了房子，經濟情況這麼吃力，但是我還是決定到新聞部去。”

　　到了新聞部，沒過幾個月，公司突然通知我：“又要重新做“分秒必爭”了，你再出來主持。你一方面可以在新聞部做記者，一方面來作這個節目。因為有16家廣告要進來，公司要這個錢。”

　　我一聽好高興，哇！又飛上雲端了。只是沒幾天，又 “嘣”掉了下來。為什麼？因為有人反對，説作節目影響記者形象。反對的人沒有錯，因為節目作得不好絕對會影響記者的形象。看我摔得很厲害。他們又説：“既然拿走了你的‘分秒必爭’，讓你有點兒失望。給你一個節目，由你自己製作，自己主持，做個新的新聞節目，叫做‘時事論壇’。”

　　我岳父聽到這個消息，説：“他們拿走了你的金蛋，又給你一個熱山芋。”我當時不信，但是馬上就驗證了。節目早上錄影完成，下午就通知不準播出。因為那個節目做完時正好也是聯考完。我那次的節目是批評當年的大專聯考。有人寫條子説：“因為你批評了大專聯考，會引起考生和家長情緒的不安和不滿，造成社會的不安定，不準播出。”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時間已經定好了，我要“開天窗”了。但是我苦撐下來。沒有想到，這個節目苦撐了一陣子之後，居然得到了“金鐘獎”。

　　那時，我已經播了七點半的新聞，很得意，認為我播得很好。可是也“啷”挨一拳。有人説：“你播新聞的速度太快了，叫人吃不下飯。因為播新聞時，正好是吃晚飯的時候，你那講話，‘噠噠噠噠噠噠’，像‘分秒必爭’那麼快，人家受不了。”其實，我當時播新聞的速度，就像我現在講話的速度，跟現在播新聞的速度是差不多的。我認為，既然這個時段能夠播二十條，我為什麼要播十四條？只要播得清楚，能夠讓人家多知道一點豈不更好？但畢竟是那個時代，步調比較慢。這麼説的人並沒有錯，所以我又摔下來了，不再能播七點半黃金檔。

　　可是想想，摔下來也好，我可以去播午間新聞，或者是午夜新聞。以前下午五點鐘採訪完新聞，我得在公司耗到八點鐘，過了八點報完新聞才能回家。可是，現在我可以早早就回家了。回家寫我的東西，畫我的畫。於是《螢窗小語》可以寫那麼多，而且大學才畢業兩年的我，居然應邀參加了“全省美展”。歷史博物館還選了我的作品，參加世界各地的巡迴展覽。“失”未嘗不是一個“得”。往往我們跌倒的時候，都是我們再一次站起來，或者再一次飛揚的時刻。我教了一陣子畫，自己畫了一陣子，開了兩個展覽。這時新聞部又通知了，説：“有太多觀眾反應，你為什麼不播七點半？”於是我又回頭去播七點半新聞，再隔一陣子，竟然被《綜合電視週刊》讀者票選為“台灣最受歡迎的電視記者”。

　　第二天，我遞上了辭呈。我覺得過去一次一次跌倒再爬起來，都太巧合，太僥倖了。我像是一個百貨公司，不斷地出貨，如果不再進貨，是會空的，我必須充實自己。正好那個時候台灣省的新聞局和歷史博物館安排我接受美國博物館的邀請，去做推展中華文化工作。所以，我接著就出國了。這一齣國造成了後面的許多改變，尤其是對劉軒的影響，讓他來談一談出國對他的影響。

　　我想有些人，可能各位當中有不少人讀過《創造自己》和《肯定自己》這兩本書。讀過這些書的人大概曉得我有一個很好的朋友，叫做Joanna。首先我需要跟大家解釋一下，很多人認為Joanna是我的女朋友，其實她並不是我的女朋友。還有一件事，是在高中的時候，Joanna曾經想要當模特。她當時把她的照片給我，不小心到了爸爸手上，老爸就把她登到書裏頭了。沒想到不久Joanna收到的信比我收到的還多。她在此也感謝大家，謝謝大家對她這麼好，給她這麼多的支持。Joanna在高中畢業之後，拿到了紐約大學（NYU）的全額獎學金，去修德文。上大學的時候被另一個模特公司發掘，那個模特公司非常有名，把她推上了Vogue雜誌的插頁。這個Vogue雜誌在美國是頂尖的、最有名、最大的服裝雜誌。她上去，知名度大增，突然之間有很多人注意到她。

　　她白天去上學，晚上去當模特。這時候，很多攝影師請她參加Party，找她去做模特啊。當時Joanna跟我説，她實在是過得太快樂了，每天簡直瘋得要命，書念得不錯，晚上還總是這麼充實。只是好像把身體都快要玩壞了，肩膀上面開始有一點痛，有時都伸不直。

　　在那件事不久，我給她打電話，沒人接。過了幾天，我又給她打電話，還是沒人接，最後她的妹妹Ivana接了電話。

　　我説：“天哪！你的瘋姐姐瘋到哪去了？”

　　Ivana竟然沒有笑，她停了一會兒，説：“奇怪，Joanna沒告訴你嗎？最近她去檢查，得了骨癌。”

　　在前年12月左右，她突然發現得了這個大病，必須立刻進醫院動手術，所以有好幾個月我沒辦法去見她，再見到她的時候，她躺在病床上。説動手術時，醫生拿電鋸把她左邊的肩膀都切掉了。然後，從她的骨盆上面又切下兩根骨頭，雕成新的關節把她的左邊的手臂鑲上去。她身體這邊凹了個大洞，胸口也開了個洞，送進去各式各樣的化學藥物，她的頭髮全掉光了。然後因為化學藥物會燒眼角膜，她也沒有辦法戴隱形眼鏡，只能戴上了厚厚的瓶底眼鏡，她站起來跟我打招呼的時候，走路都是一瘸一瘸的，站都站不直。那時候，看到她，我非常傷心，差點兒掉下眼淚。我覺得，我這麼多年來受到的所有的挫折加起來都沒有Joanna這一次受到的挫折來得重、跌倒摔得重。

　　不過，她説了一句話，使我非常感動。她説：“劉軒，雖然我這次得到了大病，不過我也學到了非常重要的東西，我以前，好像只往一個目標走，一心只想成為世界上最棒的模特，好像在爬山的時候，只看到那個山頭，一心只是往那個山頭爬。現在我突然跌倒了，竟然注意到山路旁還有一些小花小草，它們都是非常漂亮、非常可愛的。我注意到，在人生中，我們一直看著目標，忽略了身邊每天都會發生的一些小事，那也是值得我們重視、值得我們去惋惜的。所以，我們實在應當多注意一下身邊小小的、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它們非常可貴！整個來説，到最後我們能夠活著，就是一件多麼好的事情。”

　　她講這話，給了我非常大的感動。我想今天我就用Joanna的這番話來做我的結語。謝謝大家！

　　前年，我帶他（劉軒）回到國內來，第一站先到北京，我沒有帶他往南走，沒有去繁華的上海，也沒有到天堂的蘇杭。我帶他往北邊走，到內蒙古的呼和浩特和包頭。我還帶他到深山裏面，到鄉下，窮鄉僻壤，那裏的糞坑很大，像個游泳池，兩根小木棍橫在中間。他説好像熱巧克力直冒泡。

　　我覺得，從世界名城紐約，把他帶到那樣的環境，會使他再一次産生反省。

　　站在黃土高原上，站在窮鄉僻壤，看那些艱苦的民眾，想想中華文化是怎樣在這片土地孕育，我們的祖先是怎樣建立起大中華以及大漢、大唐王朝。我覺得能有這樣的反省，並增強關懷中國的意識是重要的。

　　去年，我帶他回台灣，也沒有帶他曝光，先帶他去參觀軍校，對他説：“如果你感興趣，可以到軍校來受一段訓練。”又帶他到殘障人協會看殘障人，帶他拜訪殘障的藝術家。還隨著醫療隊到澎湖的外海，到小學裏參觀小朋友怎樣做視聽教學，幫他們做視聽教學。因為這是他出生的地方，也在這兒生長了八年，他必須要關懷這個地方。

　　我今年安排這樣一系列的演講，有個非常重要的私心。因為我聽説華爾街要請他去做公讀生，將來他大學畢業，馬上就可以拿七萬美金的年薪。我怕那樣，他就留在那邊了。我要把他帶回來，希望他哈佛畢業之後能繼續往上修，修到更高的學位，最後，跟他的父親一樣，回到故土，為他的祖國效力！

　　講句實在話，今天他在這兒能夠用標準的國語演講，可以算是標準的國語，不帶一點兒洋腔，我心裏是蠻滿足的。因為從小到大，我們全家人不曉得花了多大的功夫，留了多少眼淚，甚至我磕了多少響頭，才讓他學成了標準的國語。有的時候，真的是要磕響頭，他奶奶不是不贊成要他學中文，而是發覺我們逼得太狠了，她心疼孫子，説我怎麼能這樣逼孩子！我只好磕響頭説：“媽，他是中國人，我要他學中文。”

　　於是，他今天總算自己也覺得有了一番收穫，甚至到哈佛大學，還自己再去修中文。今年他自己用中文寫了一本書，很快要出版。如果大家覺得他國語還表現得不錯，請給他一些掌聲。謝謝！

　　我要在此再次強調，所謂我們的跌倒、我們的挫折，跟許多人比起來實在算不得什麼。我所要證明的只是一點點，就是如果沒有那一次失火，恐怕我沒有對淒涼美感的欣賞；如果沒有演講的失利，恐怕我不會研究詩，甚至後來研究古詩，研究唐詩；如果沒有《螢窗小語》出版的遭遇，人家把稿子丟還給我，恐怕沒有作家的我；如果沒有新聞播音被拉下來，不準我播七點半“黃金”時段，恐怕我不會得到歷史博物館的安排，到世界各地開畫展；如果沒有那個“分秒必爭”欄目被停掉，恐怕我不會有自己製作並主持的節目“時事論壇”得到金鐘獎。一次又一次，我發覺，跌倒的時候，我們真的要知道感恩。每一次跌倒，我都在感恩。

　　我們在人生中，會一次一次的跌倒，我們要一次一次地感恩。我常常在想，如果一個敵人把我們擊倒，反而能激發我們更大的力量和勇氣，説：“我就要站起來！”那麼，這個敵人應該算是我的貴人。

　　相反的，如果一個所謂的貴人去給我們安排安逸的環境，讓我們沉湎其中，消磨了自己的志氣，不再追求更高的理想，只怕他是我們的敵人。

　　今天是父親節，父親節我有很多感嘆。前兩天電視公司訪問我，我答了一句話：“我的父親早逝，所以我立志要做一個比較長壽的父親，能夠和我的孩子走長遠的路。”

　　如果你的父親已經不在了，沒有能夠陪你走過人生較長的道路，那麼你應該立志好好保養自己的身體，陪自己的子女走較長的路。如果父親還健在，我們非常值得深思的是：男人的壽命比女人的壽命平均短六七年，甚至更短，而父親又總是比母親年歲大，你會發覺，當我們離開學校，結婚有了孩子，我們在管孩子的時候，沒有時間孝敬父母，等我們能夠有時間孝敬父母的時候，母親往往還在，父親卻往往不等我們了。如果你的父親還在，真是應該感謝上蒼，要好好孝順父親，好好報答他，好好慶祝這個父親節。

　　最後我要説，每個人都有跌倒的時候，實際上，我們都可能跌倒，而且很兇。祝福天下每一個人，跌倒的時候，能冷靜地想想：“我趴下來，正好是我休息的一刻，讓我看清楚，我是為什麼跌倒。”然後你站起來，而你站起來的時刻，就是你開始飛揚的時刻！

責編：楊育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