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7月18日（週一）晚19：00，啟功先生弟子趙仁珪、秦永龍教授和助理侯剛教授做客CCTV.com，與網友一起深情回憶啟功先生宅心仁厚的為人、文衡史鑒的博學、詩詞書畫的精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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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永龍教授（左）、趙仁珪教授（中）、侯剛教授（右） |
【網絡主持人】網友朋友們,晚上好！今天是國學大師、書畫大師啟功先生逝世後的第十九天，我們請來了啟先生的兩位得意弟子趙仁珪、秦永龍教授和他一生當中唯一的助理侯剛教授來和大家進行在線交流。大家對啟功先生的道德文章有什麼自己獨特的評價或疑問都請自由發言和提問，三位嘉賓都曾與啟功先生相交多年，關於啟功先生的為人為學為藝，他們都有著更切身的感受。
【特邀嘉賓：趙仁珪】開場白：謝謝大家給我這個機會，我願意盡力回答大家的問題，和大家一起更好的了解啟功先生，研究啟功先生。
【特邀嘉賓：秦永龍】開場白：各位網友大家好，今天有機會到這兒來和大家聊聊啟功先生的事情，我感到非常榮幸。我將盡可能根據我所知道的事情回答大家提出的問題，和大家一起緬懷過世大師啟功先生。現在請大家提問題吧。：）
【特邀嘉賓：侯剛】開場白：網友們大家好，很高興今天能夠和大家一起緬懷啟功先生，也願意盡我所知回答大家一些問題
啟功先生晚年的病中生活
【云云533】侯教授，啟先生的晚年是怎麼度過的？尤其是生病以後？
【特邀嘉賓：侯剛】啟功先生從2002年90歲身體就不怎麼好了，但還堅持帶研究生，研究生到他書房上課。到了03年身體就更不好了，開始手杖要有四個支撐點才能走穩，行動不便，眼睛也看不清，寫字就有困難。但是還有人要求寫字，如學校要校名，寫不了就採取集字的辦法，由我來集。有時寫東西寫不了就口述別人來寫，非典期間還專門寫了抗非典的文章，到了04年他的身體就更不好了，行動就開始要有輪椅了，活動時候用助行器，但還風趣的説你們有兩條腿我有六條腿，04年他因為前列腺小便不通但年紀大了不能手術，就帶個排尿管，還風趣説我這是欽賜金玉袋。一直到了去年10月份學校的校友會請他講話，還講了半個小時，他看到社會上有自殺等現象就説我們的教育有責任，我們的校友會有責任，我作為校友會的會長有責任，我們應該扭轉這個風氣。到了05年的一月啟先生就住進了醫院，春節前夕他回家和家人團聚初一又病了住進醫院直到逝世。
啟功先生未竟的幾個心願：
不能再寫字；著述未能完全整理流傳後人；行動不便不能去看什剎海
【神疑所思】啟功先生生前有哪些未竟的心願？
【特邀嘉賓：趙仁珪】第一，在逝世前好多年他已經不能寫字了，用他自己的話説，祖師爺不賞飯吃了，這是他的最大遺憾之一；還有一些學術文章，啟先生早已構思好了，但真動筆寫起來，還需要查對蒐集一些原始資料，這樣的文章很難自己口述，別人代筆，所以沒能最終發表，這也是他的很大的遺憾。啟先生到後來行動不便，他很想到各處走走看看，但只要他坐著輪椅一齣門，就被大家圍上了。所以，他很少出門。有一次，他的一個博士生跟他説，現在的什剎海、後海多麼熱鬧，啟先生很感慨的説，可惜我不能去那兒看一看了。這些都是他的遺憾吧！
【特邀嘉賓：侯剛】就是願意把他所有的東西留給後人，但好多事情沒來的及，如有些著作沒來得及整理。
先生自富韆鞦業，世論徒將墨法誇
【網絡主持人】北師大已故學者鐘敬文曾題詩評價啟功先生：“詩思清深詩語雋，文衡史鑒盡菁華。先生自富韆鞦業，世論徒將墨法誇。”請問趙仁珪教授，作為啟功先生的大弟子，同時也作為一個在古典文學研究方面卓有成就的專家，您覺得我們應該怎樣全面評價啟功先生作為學者的成就和歷史地位？
【特邀嘉賓：趙仁珪】鍾先生的詩道出了這樣一種見解，一般人認為，啟先生就是一個書法家，其實書法僅是他成就了一方面，他是一個在各個領域都做出很大成就的學者，藝術家，我最近寫了一篇文章，叫《我心目中的啟功的價值》，我認為，他就好像是田徑運動中的十項全能運動員，他是一個全才，就某一門而論，啟先生已經取得很高的成就，但不見得也不能説他就是這個領域的第一名，但是從綜合而論，他是一個全才，是在當代很難找到第二位的，啟先生精通古典文學、古代漢語，包括音韻學、文字學、訓詁學，還精通古代文獻學，以至歷史學、哲學、佛學等等，所以，他才能夠成為名副其實的國學大師，有人這樣評價啟先生的逝世，説他的逝世標誌著古典時代的結束，標誌著大師時代的結束，我覺得這種評價都是很有道理的，因為目前想要培養出像啟先生這樣的全才幾乎是不太可能的，他必須是各種條件湊泊在一起，包括獨特的教育背景，極高的天賦，才能夠成功。啟先生從小受教于很多名家，他所受的教育是不拘一格的，啟先生的天賦是驚人的，他有極高的記憶力，博覽群書，過目不忘。這樣的主客觀條件，湊在一起，不是隨便一個時代，隨便什麼人都能夠實現的。
啟功先生與古典文獻學
【yangyuquan】趙教授：啟功先生對古典文獻學科的建設都做了哪些工作？他的《漢語現象論叢》主要講些什麼內容，在這本書的整理過程中有什麼新發現？
【特邀嘉賓：趙仁珪】啟功先生首先在北師大中文系開設了文獻學科，但是啟先生對文獻這三個字有他獨自的見解，他認為最準確的應該叫“古跡整理基礎”，他説文獻學實際包括兩方面，“文”就是秦代的文字記錄，“獻”是指賢人，就是賢人口頭流傳的一些資料，而實際上我們現在所説的“文獻學”實際上只包括前人留下的文字材料，而不包括前代賢人口頭的材料，所以稱為“文獻學”並不十分合理。他在北師大開的課程主要是文學文獻的內容，所以他更傾向於把它叫做“古跡整理基礎”這樣的課，而且他認為這課的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要對中國的古典文化有一個全面的最基礎的了解，所以，他戲稱自己這門課叫做“豬跑學”也就是北京俗話所説的“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意思就是説要通過這門課要對中國古典文化基礎知識有比較深入的了解。
1984年，師大中文系正式成立了古典文獻博士點，可以説，北師大古典文學這個專業開創者就是啟功先生，他在20多年的時間內，培養了很多文獻學方面的博士生，建立了一支科研和教學的隊伍，而且也發表了大量的文章和著作，他的漢語現象論主要是講古代詩文的語法修辭現象，中國的語法書一般都是針對現代漢語、現代文，偶爾也涉及古文，但是很少涉及古典詩詞，所以，啟先生的“漢語現象論”從在某些方面開創了新的研究領域，把詩詞的語法修辭列入到研究的範圍之內，同時提出了很多新鮮的觀點。比如説：詩詞中的有一些記事能不能叫倒裝，詩詞中的一些主語是不是被省略，還是出於其他的一些藝術上的考慮，這些過去都是打破了傳統的語法的成見，啟先生最反對的就是用格郎瑪來套中國的漢語，所謂格郎瑪就是英語語法的含義，他認為拿西方的語法來套中國的古代漢語，特別是古代詩詞，是不科學的，這就是他寫這本書的主要的目的。在這本書的整理過程中，啟先生運用了文字學、音韻學等綜合知識，對於中國古代漢語，特別是詩詞的所謂的語法現象，進行了深入的分析，提出了很多很好的見解。
啟功先生的書畫作品價格飆升
【網絡主持人】秦教授，最近啟功先生的書畫作品在業界和市場上有什麼新動態？您能大概預測一下以後的走勢嗎？
【特邀嘉賓：秦永龍】啟功先生的書畫由於技藝精湛，意境深邃，文化蘊含極為豐富，所以在市場上近20年來一直是上升的趨勢。最近，我聽説啟先生一去逝，他的字畫甚至包括他的初版著作價格馬上飆升了一個很大的幅度。我平時不關注字畫的市場，所以對未來的如何，我不知道。
“啟體”書法
【s秋水伊人s】秦先生，啟功先生的書法被稱為“啟體”，您能談談他對中國書法的傳承有何意義嗎？
【特邀嘉賓：秦永龍】 啟功先生的書法被稱為“啟體”，這是很自然的。因為，歷史上有所謂“歐體”、“顏體”、“柳體”、“趙體”等等，這是歷史上某一個歷史時期所涌現出來的能夠獨樹一幟的書法大家，他們各自在繼承前人的基礎上，形成的自己獨特的風格，被當時和後人所推崇，於是就有了“某體”的説法。像這樣能在歷史上被後人稱為“某體”的書家，那就是所謂“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真正的書法大家，那麼啟先生能被人稱為“啟體”，這正説明我前面説過的啟功先生是繼“趙體”之後的又一大家。啟功先生用自己的藝術實踐，再一次的證明了中國的傳統書法只有在繼承的基礎上，才可能有新的發展、有新的創造的真理。
臨古帖：啟功先生教習書法的訣竅
【網絡主持人】請問秦永龍教授，您是什麼時候開始跟啟功先生學習書法的？啟功先生怎樣講授書法課？在學習中他最強調什麼？教給您什麼訣竅了嗎？
【特邀嘉賓：秦永龍】 我是1964年考入北師大中文系的，我從小學讀書開始都喜歡寫毛筆字，一直到大學也沒有停止過練字，但是真正學習書法，特別是拜啟先生為師學習書法，是從1974年開始的，到現在有三十多年了。啟先生教我學書法，主要強調兩個東西：一、要認真的臨古帖；二、練字的時候要注意字的間架結構。問我啟先生教給我什麼訣竅，這是我經常聽到的一個問題，外國人也有這樣問我的。其實這個訣竅就是三個字：臨古帖，或者説詳細一點就是認真臨古帖，此外沒有別的。其實，這是啟功先生自己的經驗之談。因為啟功先生學寫字，除了他很小的時候跟他爺爺學過以外，他後來也沒有拜過專門的書法老師學書法，所以啟先生經常跟學生説：古帖就是最好的老師。他自己就是在幾十年的時間裏廣泛的臨習古代的優秀法書，把古人的長處都學到手，然後將它們融會貫通，也就是集百家之長，就像蜜蜂採百花之精英，釀自我之甘蜜一樣，最後形成自己的風格，就是所謂獨樹一幟，自成一家。
所以，他教我的時候，他就特別強調臨古帖，而且告訴我，在臨古的時候，要認真的去研究它，把古人不同的特點進行比較，找到他們的共同之處，那些共同之處就是書法必須遵循的法則，我們首先要學好，然後再從比較中發現它們不同的風格特點，分析這些風格特點具體的表現，然後再根據自己的體會、自己對書法審美的追求，去表現自己的審美情趣，這樣就可以既有繼承，又有自己的所謂創新。我幾十年練字基本上就是按照啟先生這樣的指導而進行的，這也是走的啟先生走過的路，我認為這條路是對的。實際上學習書法確實沒有什麼訣竅。
啟功先生大型書畫展尚待籌備
【紫色的城堡】秦教授：近期有啟功先生的書畫展的安排嗎？
【特邀嘉賓：秦永龍】近期沒有啟功先生書畫展的安排，但是在北京師範大學有一個啟功先生書畫作品的陳列室，這是啟功先生幾十年來留給師範大學的一部分書畫作品，是不定期開放的，如果是某個單位要有組織的想去看的話，可以和師範大學校長辦公室聯絡。將來肯定是會組織一次啟功先生的大型書畫展覽，要具有這樣的展覽需要很長時間的籌備，具體是什麼時間，現在還難定，到時候我們會向社會公佈。
啟功先生的書法究竟有多高？
【*我的中國心*】秦教授，您是北師大書法係的教授，也是啟功先生的弟子，可以説盡得啟功先生真傳，外界對您書法評價很高，您自己覺得跟啟功先生還有什麼差距？
【特邀嘉賓：秦永龍】 “説我得到啟先生真傳，外界對我的評價很高”，這個評價很高不敢當，這是朋友們對我的一種抬愛，我自己的書藝和啟功先生相比，那簡直就是一個大海和一滴水的關係，這沒有可比性。啟先生是幾百年出的一個書畫大家，我説過他是繼趙孟（兆頁）之後的又一個高峰，恐怕在當代還沒有人能夠達到他這個高度，所以我和啟先生的差距不是一星半點的。
我們應該怎樣學書法？
【淩霄~~】趙教授、秦教授好！我是一名中學生，從小學二年級開始練習書法，這麼些年過去了雖然小有成就，但始終沒有把書法當成樂趣，挺苦惱的，請問該怎麼辦？
【特邀嘉賓：秦永龍】你學習書法已經小有成就，那為什麼還沒有樂趣呢？如果真沒有興趣，就不要逼得自己再去學啦，當今的時代，我們要做的事情非常多，為什麼非得去做自己不願做的事情呢？作為一個青少年，我覺得最要緊的是要根據自己的興趣、根據自己的志向去學習，去發揮自己的長處，不要受周圍環境和周圍的朋友的影響，違心的去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根據我的經驗，只有自己願意做的事情才能在做的過程中，享受到做好這個事情或者獲得一些進步以後的樂趣，也只有有這樣的樂趣，才能進一步的把這個事情做好，也就是説從某種角度説，自己的興趣、志趣是事業成功的一個重要條件。你已經學習六年，小有成就，那麼這也沒有白學，你在練習書法的時候，對你的性情、對你的情操也通過書法得到一些陶冶，這對你去做別的事情也是有好處的。
【淩霄~~】謝謝您，我想，通過我的努力，我會為中國國粹的發揚光大進一份力的！
【特邀嘉賓：秦永龍】 希望你繼續努力。
【淩霄~~】請問秦教授，您認為書法練到什麼程度可以練行書、草書？
【特邀嘉賓：秦永龍】你問的是楷書練到什麼程度才能練草書和行書吧？我認為楷書是學習書法的一個基礎，如果沒有楷書的基礎，去練行、草，就像一個人還站不穩，就要去跑步，很容易摔跤的。一般來説，能夠把楷書的基本筆劃寫好，把間架結構處理好，也就是説有了比較好的楷書基礎，就可以學行草了。同時，在學行草的時候，也可以同時還練楷書，這樣既可以把楷書寫得更加靈活、更生動，也可以把行草書寫得更加有規矩，不飄浮。古人説：“楷書要當行書寫，行書要當楷書寫”，啟功先生也多次説過這樣的話，講的就是這個道理。
啟功先生評價弟子秦永龍的書法
【記事本26】秦教授,啟功先生對您的書法怎樣評價？
【特邀嘉賓：秦永龍】啟功先生對我的書法的評價可以看看我和啟先生在1989年出版的一個小書——《書法常識》，啟先生所寫的前言和我在提副教授的時候，啟先生給我寫的鑒定書上也有過一段話，可惜那個大家看不見，至於平常別人問他秦永龍的書法怎麼樣，啟先生怎麼回答，我就不知道了。據朋友們説，啟先生總是表揚我不錯。這大概是啟先生對自己的老學生的一種偏愛，我套用啟先生的一句話：“我哪有那麼乖呀！”。：）
中國的傳統書法應該怎樣傳承？
【太平梳打餅乾】現在用毛筆練書法的人越來越少了，您覺得祖國的傳統書法應該怎樣才能更好的得到傳承？
【特邀嘉賓：秦永龍】首先我們要明確一個概念，書法藝術是寫字，但是不是所有的寫字都是書法，漢字的實用書寫和書法藝術是既有聯絡，又有區別的，現在用毛筆做工具來進行實用文字的書寫是基本沒有了，不是很少，但是喜歡書法的人可大有人在，從小孩到離退休的老人，有很多的人都在練書法，可以説中國的書法藝術目前還是有很雄厚的群眾基礎的，我這裡要特別強調的是最近幾年來書法已經進入了高等教育，全國現在已經有將近四十所大學都在招收書法專業的本科生，或者是碩士生、博士生，我們北京師範大學從1999年開始就新開辦了書法專業，現在既有本科生，又有碩士生和博士生，那麼這個專業就是專門培養中國書法的高級研究人才和創作人才的，所以不用擔心中國的書法藝術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得不到很好的傳承。
啟功教學法：解放前就開始用幻燈片教學
【網絡主持人】啟功先生一向最強調自己的教師身份，請問趙仁珪教授，作為他的學生，您覺得啟功先生的教學有什麼特點？關於啟功先生的教學有哪些記錄和總結性的文章或著作？
【特邀嘉賓：趙仁珪】 啟先生從教七十餘年，有豐富的教學經驗，也有極高的教學技巧，更重要的是他學富五車，才高八斗，所以他的教學格外的生動活潑，能把自己的學問融匯到生動活潑的教學語言中去，他在解放前在輔仁大學教書的時候，就受到陳垣老校長的指導，很注重教學的生動性、活潑性，比如説他那時候就用幻燈教學，把中國的很多碑帖打到幻燈上，放給大家看，邊看邊評論，陳垣校長親自為他翻幻燈片，這樣的教學效果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評。解放後，在教大學本科和研究生的時候，經常帶領學生們到故宮去參觀，邊參觀邊講解，使學生對中國的建築、書畫藝術都有了親身的體會，啟先生還特別注重學生的寫作水平的提高，他在給研究生上課時，其中的一門作業就是讓學生用文言文把他的講課記錄下來，啟先生還提倡大家親身寫作古典詩詞和古文，這是對解放後中文系教學薄弱環節的一個很大的補充，很多學生包括教師能頭頭是道的講授古典詩詞，但是自己不會做，其實這種講解也是膚淺的、皮毛的，難以切中要害的，啟先生要教大家自己做，只有自己做，才能夠體會其中的甘苦，才能夠更好的理解古人的作品的高妙之處。
啟先生還經常為自己的研究生蒐集資料，比如説：有研究生想寫白居易的論文，而白居易的很多資料很多在日本，啟先生就經常和日本方面聯絡，幫他蒐集資料。還有一位博士生想寫徐松研究，有一回，啟先生到上海博物館，就親自到庫房去，翻檢清朝的一些書畫作品，當時的工作人員不明白啟先生為什麼不去看那些名家的作品，而專看中小名家的作品，後來，啟先生對我説，我是想從中看一看到底有沒有徐松的有關材料，可見，啟先生對於研究生的指導是多麼的上心，多麼的細緻。可惜的是，啟先生的教學資料現在保留的很少，我們在2004年為啟功先生編輯了一本《啟功講學錄》，可以説，這是記錄啟先生在課堂上講授資料的唯一一部著作，其實，啟先生的講學的內容非常廣泛，可惜，不管是文字資料，還是音像資料，所存的都不多，這是一個遺憾，但是我們想，盡力蒐集這方面的材料，以補足這種缺憾。
啟功先生和北京師範大學書法係
【網絡主持人】書法係在大學裏似乎是不多見的，請問秦永龍教授，北京師範大學的書法係是怎麼建立起來的，啟功先生是不是幫了很多忙？各大學書法係的建立對中國書法的傳承能起到多大程度的促進作用？
【特邀嘉賓：秦永龍】我先説北師大書法專業的情況，我校的書法專業是在1999年經教育部批准新開辦的一個專業，從2000年開始招收本科生，從第二年開始，同時招收研究生，到現在已經畢業了兩屆本科生和一屆碩士生了，現在在讀的有45個本科生和14個碩士生、3個博士生。北師大的書法專業在招收以後一直得到啟功先生的關懷和鼓勵，他每年都會有一兩次來到藝術樓關看學生們的習作展覽，而且看得非常仔細，看完之後總要給學生做一次一兩個小時的學術報告，經常通過我了解學生們的學習情況，而且對我們的培養目標和課程設置特別關心，我們的專業就是根據啟功先生的書法學的理論、書法教育的理念和教學方法來培養人的，我們很強調書法專業學生的中國傳統文化的素養，強調學生的閱讀古籍的能力、研究能力和寫作能力，我們不是光教學生寫字，而是強調綜合素質的提高。啟先生對我們這樣的做法非常滿意，啟功先生還經常把他出的書和帖讓我拿去送給學生，可以説啟先生為北師大書法專業的建立和發展花了很多的心血。
下面我回答第二個問題，各大學書法專業的開辦，我認為對中國書法的傳承是能起到很好的促進作用的，中國書法在歷史上原本就屬於廟堂教育，也就是精英教育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特別是從漢代以書取士以來，歷代封建王朝的宮廷教育都包含著書法的教育，中國書法脫離高等教育，甚至中小學教育，這是在滿清王朝被推翻以後的事情。在新文化運動中有一種極左的思潮，就是所謂漢字落後論，漢字既然落後，要廢除它，那麼以漢字書寫作為表現形式的書法藝術，當然也就不被重視了。70年代末，改革開放以後，在民間掀起了“書法熱”，20多年來，廣大群眾對書法的熱情一直很高，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説明書法藝術的普及工作做得很好。但是，光有這樣的普及，而沒有在大學作為一個學科來進行深入的研究，不通過大學培養一批高水平的書法研究人才和創作人才，那麼中國書法的發展就不能深化下去。就像乒乓球，大家都喜歡，打的人很多，如果沒有國家隊，我們要拿世界冠軍是不可能的。我認為大學的書法專業就是乒乓球的國家隊。
【特邀嘉賓：趙仁珪】我覺得啟先生是當代古典詩詞最優秀的作家之一。
啟先生從小受到良好的詩詞訓練，在他還坐在祖父腿上的時候，祖父就已經教他背誦古典詩詞了，直到現在，這些作品啟先生還倒背如流，據我估計，他能背誦下來的詩詞作品要數以千計。
啟先生在少年時期還參加了當時很多著名的詩社，包括著名學者溥心余主持的詩社，在詩社中，他們分題限韻，當時唱和，啟先生從中受到了良好的創作訓練。但那時，他的作品模倣因襲的成分比較多，因為那位溥心余就是以作空唐詩著稱。
到了三十歲以後，啟先生的詩逐漸形成了自己的風格，具有繼承又有創新。比如説從語言上，既有那種華麗的古雅的古典語言，又能夠很自然的運用很多現當代語言，從風格上，既有那種含蓄典雅的作品，又有活潑幽默的作品，前者是對古典的繼承，後者是自己的創新，而且在很多作品中，他能夠把兩者結合起來，這樣的作品在詩歌史上就佔據了很重要的地位，因為有些人只知模倣，而有些人只強調創新，又沒有傳統的國學作為底蘊，像啟先生這樣能把二者結合起來的人是很少的，而這種既有繼承，又有創新，這樣的創造原則應該是當代舊體詩詞創作的根本出路。
啟先生出了三種詩集，最後合成為《啟功韻語集》，我在2004年曾為這本書做了注，因為在詩中，啟先生有很多繼承傳統因素比較多的作品，用典較多，如果不加注解，很難讀懂。啟功韻語集共收錄了大約六百多篇作品，應該説，精彩率很高，幾乎篇篇都是優秀的作品，我們知道，像李白、杜甫的作品，其實真正好的也就是那百十來首，大多數都是很一般的，但啟先生的作品可以説首首都很精彩，特別是那些自我嘲諷的作品，藝術價值最高，充分體現了他的幽默風格和超脫的品格，比如大家都很熟悉的《自撰墓誌銘》，凡是見到的人讀了以後，無不大笑，被他的幽默所感染，但他的幽默絕不是耍貧嘴，找噱頭，裏麵包含了他對人生的深刻理解。比如説：“癱趨左，派曾右”，這短短的六個字不但説出了自己的身體狀況，而且也道出了自己的政治遭遇，既含蓄又幽默。可是，我有一次曾參加過一次“詩人座談會”，有些個年輕的詩人竟然對啟先生的詩不以為然，他們認為啟先生的詩有很多是順口溜，生活氣息不夠，其實，這是一些偏見，啟先生自己從來不否認，自己的詩就是順口溜。
因為啟先生的創作原則是“我手寫我口”，只要把自己的真情實感表達出來，就是好詩，我們讀一讀他的《痛心篇》，悼念他老伴兒的作品，就能夠明白這一點。“從來兩個人只有一條命”，這看似就是順口溜，但是，是他的真情實感，他的很多朋友讀了痛心篇之後，都被感動的熱淚盈眶，很多人都為他題了詩。再比如，他的《賭贏歌》啟先生自己説，這就是數來寶，但很多人讀了這首作品無不為他們老兩口之間的感情而感動，啟先生説，其實古代的作品很多都是順口溜，比如説《詩經》，大部分都是順口溜，都是當時的口語創作，所以順口溜並不是不好，關鍵有沒有真情實感。
再説所謂的生活，我們不能簡單的理解只有工農兵才是生活，如果這樣認為，這實際上是極左思潮的殘余。啟先生表現的生活是一個知識分子書齋的生活，這也是生活的一種，他能夠表現一個知識分子的生活經歷，心路歷程，更何況，啟先生還有很多作品實際上是很緊密結合當時的社會生活的。
【木鐸金聲】啟功先生在文物鑒定上都做了哪些工作？現在真正懂文物的人越來越少了
【特邀嘉賓：趙仁珪】 啟功先生是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的主任委員，現在真正的文物鑒定專家真的是越來越少了，當時有所謂的七人小組，現在七人之中已有多人逝世，雖然現在有一些年輕的專家正在成長，但是，能達到啟先生的水平實在很少，幾乎可以説沒有，啟先生在文物鑒定上有豐富的實踐經驗和理論，七人小組中的傅熹年先生曾經有這樣的評價，我覺得非常有道理，他説：“文物鑒定不能僅憑眼力，僅憑經驗，如果這樣，就連琉璃廠很多師傅都能做到，啟先生的水平就在於他不但能夠憑眼力判斷書畫作品的真偽，更重要的是能夠把它上升到理論，考證出、論證出這些作品為什麼真？為什麼偽？這就需要更廣博的文化知識，包括文學、歷史的、文字學的。”
比如説，啟先生能利用古代避諱的習慣，來判斷作者的真偽，有一幅被傳為是張旭草書的作品，但從他所書寫的文字中，可以看出他是避諱了宋真宗的名字，張旭是唐代的，他怎麼能事先避諱宋朝皇帝的名諱呢？所以肯定這幅作品絕不是張旭的作品。
再比如，陸機有一幅很有名的平復帖，但是由於字跡潦草，很難辯認，上千年來，沒有人能讀懂他，但啟先生結合陸機的傳記和他的作品，一一考察出難辨別的那些字，最後把他的釋文搞清楚了。這就不是一般的僅憑眼力來鑒定書畫作品的人能做到的了。
啟先生最近還參與了淳畫閣帖，還有《出師頌》，也體現了啟先生高超的鑒定藝術，比如《出師頌》，啟先生早在多年前就指出，他不可能是晉朝索靖的作品，而是隋人的作品，但是，直到我們出高價從海外買回《出師》頌時，還有人炒作他是晉人的作品，不惜花費天價來加以收購，如果要早聽從啟先生的意見，也不會花這麼多的冤枉錢了。
啟先生對鑒定是堅持原則的，他常説，如果把一幅假的作品説成是真的，然後讓那些大款買去，也無所謂，反正他們有的是錢，但是，如果讓國家買去，那就是原則問題了。我們絕對要為國家負責，在這方面絕對不能説違心話。可以説，正是有這樣高的人品，才使他在文物鑒定界享有崇高的地位。
不惜重金謝恩師
【hylxy】嘉賓能説説最令你們難忘的與啟功先生的故事嗎?
【特邀嘉賓：侯剛】啟功先生非常熱愛和尊敬他的老師，他認識陳老師是由傅增湘先生，他説沒有傅增湘先生他就不能認識陳老師，所以他總想為傅增湘先生作一點事。1998年他決定要為傅增湘先生出一本墨跡選，要求和他的書畫留影冊質量一樣，但是印刷廠做了幾次樣本書他都不滿意，他説給老師出的書比我的質量差怎麼能對得起老師，最後決定不要這個廠做了，寧肯賠上10000元錢也不要他做了，另外找了一家印刷廠。又一次我們去嘉德拍賣公司看展覽發現他年輕時學畫的老師吳鏡丁老師的一個手卷叫江山覽勝圖非常高興。以前學畫時看見老師做這幅畫，但沒看見全貌，今天終於看到全貌，非常高興，但是老師已經不再世了，這樣好的畫應該廣為流傳就決定買下來讓我從稿費裏拿出17萬買回了這個手卷，又委託香港的朋友翰墨軒主人許禮平先生印刷出版，他覺得能讓老師的作品廣為流傳心裏十分高興。
普通工人來者不拒 軍級幹部冷落一邊
【砂子無淚】侯教授，據説啟功説他是禮品的製造廠，各級領導，凡是出國要做禮品都要啟先生寫字，任務非常重。有些挨邊的人就千方百計上他家去拜訪。又聽説啟功先生對每個人都是滿腔熱情，幾乎來者不拒，他會不會覺得非常煩累？
【特邀嘉賓：侯剛】啟功先生説過他是禮品的製造廠，包括中央的領導如去韓國新加坡訪問北京的領導也有，學校的領導也有， 比如去外國，韓國等都知道啟功先生的作品，不管是字還是畫都好。為了加強對外的文化交流，啟功樂意這樣的交流。但是有些不挨邊的人也想辦法求啟功先生的字，一般都滿足要求。特別是一些普通的工人青年都不拒絕，但對有些擺架子認為自己是領導的人，他就不賣他的帳。有一個解放軍來訪問他，掏出名片寫軍級離休幹部，啟功説我不是軍人，你管不了我，像這樣擺架子的他也拒絕過好多。
慈悲為懷：啟功先生一生捐助無數
【網絡主持人】啟功先生一生慈悲慷慨，經常捐助別人。請問侯剛教授，作為他的助理，您能記得啟先生一共捐助了多少次嗎？都幫助了哪些人？
【特邀嘉賓：侯剛】啟功先生慈悲為懷，他的一生捐助最多的就是勵耘獎學金。這個大家已經了解很多了。除此之外，在國家遇到自然災害時，他也慷慨解囊。1991年南方遇到了大水災，他知道國家就在委員會在募捐就讓我拿出他的稿費20000元送到救災委員會辦公室，他還寫了一首詩“立民族志，先天下憂。沉災共渡，同舟共濟，解囊之士，愛國之儔”當場義賣一萬多元。總共那年捐了十萬多元。 98年又有水災，他看見災區的孩子不能上學他心裏非常著急，他又寫字義賣急救災區，尤其要急救孩子，孩子的學習，孩子的教育真比我們的生命還重要，當場有人認購兩萬四千元。他還畫了兩張竹子，一張墨竹一張朱竹，拿到榮寶齋參加義賣。還參加廣濟寺參加了義賣。這一年又捐款十萬元。有一年雲南地震學校舉行募捐活動他讓家人送去了10000元。平時有些朋友。如中文系老師孩子得了腎病，需要換腎他就讓送去了稿費20000元解決了燃眉之急。有一個北京6中學支援阜平縣時帶去20000元幫助學校蓋宿舍，等等好多。
啟功先生一生所受的最大傷害：無緣無故被打成右派
【紫色的城堡】侯教授,啟功先生一生受到過哪些傷害和挫折？
【特邀嘉賓：侯剛】最大的傷害就是無緣無故被打成右派。解放後成立中國畫院請啟功先生參加籌備，啟功先生去南方進行調查回來後寫了調查報告，然後反右派時就説他有問題。
啟功先生的理想生活：安安靜靜過太平日子
【網絡主持人】三位教授，啟功先生有沒有表示過他想過怎樣的理想生活？跟他現實的忙碌的生活有什麼差距？
【特邀嘉賓：秦永龍】 啟功先生在晚年的時候，跟我經常談到我們中國的社會現實，他特別希望我們的社會能安定團結，不要再出現像文革、反右那樣的社會動亂。所以他對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社會的安定和經濟的發展和文化教育的進步非常滿意，他希望自己的晚年能夠過平平靜靜的、很安穩的日子，因為他這一輩子經歷的坎坷實在太多了。
【語言烏托邦】像啟功先生這樣的大學者，在經歷了無數的挫折之後迎來晚年的輝煌，我想他更願意過寧靜淡泊的生活，熱鬧的抬舉之中難免會有功利的隱藏，反倒會讓他的內心覺得孤獨和寂寞。
啟功先生不“現代”的婚姻：曾經滄海難為水
【網絡主持人】一些現代人一旦發達就改變自己的想法，而啟功先生對跟著自己患難幾十年的老伴癡情不改，老伴去世後堅志不再續娶，很讓人感動。請問侯剛教授，您在啟功先生身邊待了很多年，對啟先生這種很不“現代”的做法怎麼看？
【特邀嘉賓：侯剛】 我覺得為什麼有好多朋友不理解這個，因為他把老伴當恩人。在他20歲時姑姑和母親介紹的章寶琛，結婚以後他家裏生活很困難，啟功先生解放後被打成右派，姑姑和母親身體有病，全靠夫人服侍照顧直到把兩位老人送終。啟功被打成右派後每月生活費只有17元錢，夫人寧可賣掉自己的首飾補貼家用保證啟功先生能夠吃飽吃好。啟功先生和夫人沒有孩子，啟功先生因為教學經常帶學生出去參觀，有的親戚就對夫人説你看他經常和女學生一起出去，夫人説，我放心即使有問題他帶回一個孩子那也了了我的心願。啟功先生感動得説她簡直到了忘我的境地，所以啟先生説我們雖然是兩個人但只有一條命。夫人臨終前對啟先生説：我死以後一定有人給你找對象，啟先生説找對象我也不同意，不信咱們打賭準是我贏。真有人來找，還不止一個，都被先生給拒絕了，所以一直到現在他去世，真贏了。
啟功先生的衣食住行
【依然愛你】功先生平素的生活習慣是怎樣的？他最喜歡吃什麼喝什麼穿什麼？喜歡什麼體育運動哈？
【特邀嘉賓：趙仁珪】 啟功先生平素生活以自適為原則，從沒有嚴格的起居時間，想睡就睡，想起就起；他最喜歡吃的有烤鴨，經常到烤鴨店搓一頓，烤鴨店的很多啟先生的墨寶，所以對啟先生也格外照顧；啟先生還喜歡吃貴賓樓的自助餐，啟先生在貴賓樓留下四幅竹子的作品，春竹、夏竹、秋竹、冬竹，這是啟先生很珍貴的繪畫作品，但是啟先生到貴賓樓去吃飯，照宰不誤，從沒有什麼優惠。其中最喜歡吃的是冰淇淋，每次吃完自助餐都用手筆成一個圓球狀，陪著的人就明白，這是要冰淇淋的，起碼要吃兩份，一邊吃一邊伸大拇指，看著他可愛的樣子，真是像一個老玩童。他喜歡喝雪碧，平常基本不喝水，渴了就喝雪碧，原來還能喝一點啤酒，到最後也很少喝了。啟先生穿衣服非常不講究，只有在出門見客或其他正式場合他才穿的整整齊齊，西服革履，打上領帶，這時看上去真像一位紳士，但回到家裏，怎麼隨便怎麼穿，基本上不穿外套，冬天穿著毛衣，下邊就是棉毛褲，有時中間還露著肚皮，看起來非常可愛。啟先生不喜歡什麼體育運動，我也曾問過，你喜歡什麼運動，他説他年輕時候曾經打過檯球，還有保齡球。
啟功先生為什麼不願意寫傳記？——祖輩不爭氣、往事太傷心、評價人太難
《啟功口述歷史》：啟功先生還有難言之隱
【網絡主持人】請問趙仁珪教授，《啟功口述歷史》記錄和出版的整個具體過程是怎樣的，中間有些什麼曲折嗎？近來有人寫啟功先生的傳記嗎？
【特邀嘉賓：趙仁珪】我在十多年前就萌發幫助啟先生整理一部傳記的想法，但當時他並不同意，理由大概有三，第一，要寫傳記就要評價自己的家史、家庭，啟先生是一個家庭觀念、家族觀念很強的人，如果自己的祖輩們都很爭氣的話，他就沒有什麼顧慮了，但用他的話講，他的祖輩們有很多不爭氣的事，這讓我怎麼説，怎麼評價他們呢？是譴責他們，還是維護他們，很為難。第二，啟先生説，他不願意溫習痛苦，啟先生一生也是艱難的一生，從小是個孤兒，孤兒寡母受盡了人間的艱辛，生活非常困難，想起那些事情，想起他的母親，他就很傷心，後來，又連續遭受政治挫折，被打為右派，文革中又受到不斷的批判，這些都是他生活中的種種不幸，都給他心理上帶來很大的創傷。他不願意回憶這些事情，特別是對他的老伴兒，他覺得老伴兒跟自己受了一輩子的罪，吃了一輩子的苦，當自己事業上、生活上好轉之後，老伴兒已經不在了，不能和他一起享福了。只能是同患難，不能同富貴享受，這也是他很傷心的事。
第三，啟先生不願意對於某些事情深究，如果要寫傳記或者回憶錄，必然涉及對很多人的評價，這也大大很為難。於是我的動意被長期的擱置下來了，到2003年左右，有關的領導都很重視這件事，都希望把這件事當做一種對歷史的搶救來做，包括政協的領導，文史館的領導，以及學校的領導。啟先生的組織觀念非常強，領導發話了，領導有了這樣的想法，啟先生一般是尊從的。所以，雖然還有以上的顧慮，他還是口述了自己的歷史，有我來幫助他整理。在整理的過程中，總的來説是比較順利的，只有一些小的麻煩，比如説：錄音效果不清晰，有些個分辨不清，只好再清他重説一下，他也很耐心的配合。經過半年的努力，終於完成了這部書，我覺得，這部書是非常有價值的，他提供了研究啟功先生的最基本的材料，而且這些材料的真實性是可以得到完全保證的，因為這都是他的親自口述，是經過整理者反復推敲之後形成文字，又讀給他聽，所以在事實上，不會有什麼出路，要説遺憾，就是有些個環節、細節本可以説的再深入些，但可能啟先生還是有某些難言之隱，沒能把他們説得更滲透。據我所知，近來還沒有人再去寫啟先生的傳記，在口述歷史之前，也有一兩種小書。
《啟功與友人書信集》《啟功堅凈居叢貼》等正在徵集整理中
【網絡主持人】請問侯剛教授，從北京師範大學校辦主任到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社辦主任，作為啟功先生一生當中唯一的助理，您一共參與或協助出版過啟先生哪些著作？最近關於啟先生的著作的出版有什麼新動態？
【特邀嘉賓：侯剛】在我擔任校長辦公室主任的時候，1986年整理出版了啟功先生的《書法作品選》《啟功韻語》《啟功絮語 》在協助他到香港舉行書畫義賣後，又按先生的意志整理出版了《啟功書畫留影冊》我到出版社以後又參與編輯出版了《啟功綴語》《啟功書畫集》《啟功三帖集》《啟功臨帖冊》《啟功論書扎記》以及《書法教學參考叢貼》五種。去年，又參與出版了《啟功口述歷史》《啟功講學錄》《啟功韻語集註釋本》《啟功題畫詩墨跡選》。今年初，參與出版了《啟功楷書千字文》。最近，正在準備徵集整理《啟功與友人書信集》《啟功堅凈居叢貼》等。
啟功遺著編纂最新情況：出版全集無望 “三卷” 預計面世
《啟功逝世紀念冊》將在啟功先生百日忌辰出版
【網絡主持人】請問趙仁珪教授，啟功先生的著作和學術思想的收集整理工作現在由哪些人在做，進行得怎樣了，有什麼具體的計劃，什麼時候能出全集？
【特邀嘉賓：趙仁珪】先説全集，啟先生生前反對為自己出全集，他在一首詩中曾經有這樣兩句：“或勸編全集，答曰殊不妥”，這表明他不贊成為自己出全集，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第一，對所有的人來説，很難把他的全部著作都蒐集的很完整，第二，對啟先生來説，他的作品很多是書畫作品，這些書畫作品大多都流傳在私人手中，很難把他們徵集全，所以，就更難稱為全集了。
但是，在啟先生逝世後，我們正在集中全力，為他編遺著，這裡包括他的書畫作品，也包括一些學術文章，最近正在著手進行的有這樣幾部，一是啟功題跋卷，包括對一些碑帖和名畫的題跋，這裡面既有很多書畫理論，同時，也是很優美的書法作品，相信一定會受到讀者的歡迎；二是啟功書信卷，這裡面也有很多精采的學術見解，也有很多啟先生和朋友之間的深厚的友誼的記錄，同時，大多數也都是用毛筆寫成，也是很優美的書法作品；三是啟功碑帖選，這裡麵包括他的藏帖，包括他的臨帖，有很多眉批，非常有學術價值，可以看出，啟先生對某一個字的間架結構的探索，其他的著作也正在籌劃之中。在啟功先生百日忌辰的時候，我們將要出版《啟功逝世紀念冊》，這裡面將收錄大家送給他的輓聯、輓詩、唁電、紀念文章，還有媒體的新聞報道、事跡報道、網評等等，從而寄託大家對他的思念。相信這本書出來以後，一定會得到關心啟先生的廣大讀者的歡迎。
學習啟功先生的精神
【s秋水伊人s】啟功先生被稱為“詩、書、畫三絕”，後人應如何紀念這位大師呢？
【特邀嘉賓：秦永龍】最好的紀念莫過於學習啟先生那種精神，去做好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把先生未盡的事業，通過我們的努力來把它完成。
博愛奉獻 博學苦讀
【語言烏托邦】 三位老先生，在和啟先生相處的日子裏，哪些事情令你們印象最為深刻？
【特邀嘉賓：秦永龍】 剛才我已經説過，最值得學習的是啟先生那種敬業精神，那種忠實於人民的教育事業，關愛學生的精神。這對我的印像是很深刻的，因為我真正在啟先生身邊學習三十多年，他不僅對像我這樣的老學生是這樣，他對一些不認識的、慕名而來找他的、不管是幾歲的小孩還是七八十歲的老人，人家向他請教的時候，他總是儘自己的所知，毫無保留的把自己的知識傳給人家。我覺得這不是一種態度，也不是一般的待人接物的修養，如果他對別人沒有一種很深的愛，是不可能幾十年都這樣堅持下來的。所以有人説，啟功先生撒下人間都是愛，我説呢，啟功先生最具有我們儒家所主張和提倡的博愛的精神，如果他對別人沒有這種深深的愛，可以在一個短時間之內對少數的人這樣做，他不可能對所有的人一輩子都這樣，看起來是一種待人接物的一般的態度，實際上這後面反映的是先生的那種少有的博愛的情懷。
再一個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啟先生那種活到老學到老、那種刻苦鑽研的精神，因為我們知道啟先生的學問是非常博大的，他精通的學問也不是一個兩個，大家知道他首先是古典文學的教授，精通古典文學，從先秦一直到明清，他沒有哪個時段的古典文學不精通。大家知道他是文物書畫鑒定的權威，在當今的文物書畫鑒定上，用一個專家的話説，啟先生從來沒有看走眼過，這個文物書畫的鑒定需要的不是單個學科的知識，需要涉及到中國文化特別是書畫的方方面面的知識。他能在這方面有這麼高的成就，説明他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方方面面都有很深的研究，大家還知道啟先生是詩人，又是書法家、書法理論家，啟先生對於書法理論的研究涉及的面也非常的大。前年我們給啟先生舉辦的啟功書法學國際研討會的時候，編過一本啟先生關於書法的論文集，光這本論文集就有40多萬字。
啟功先生對於佛學也有很深的研究，所以啟功先生肚子裏的學問不知道有多少，所以張宗行老先生説：“啟功先生的腦袋比你們年輕人玩的電腦儲存的信息還要豐富”。確實是這樣，如果接觸過啟功先生的人，大家都知道，他跟你説話的時候，説著説著，他就會給你背出許多的古籍裏面的話，不僅是一般的詩詞。他有這麼大的學問，從哪來的呢？他只是一個中學畢業生，沒有上過大學，他早年家庭也非常貧困，他有這麼多知識，都是他自己刻苦學習的結果，雖然他的天資非常聰明，不是一般人可比，但是如果沒有刻苦的讀書鑽研的精神，他成為這麼大的學問家是不可能的。
所以，這一點不僅給我的印象很深，大概是跟他學習過的所有的人都會有這樣的感受，一直到他90歲以後，有一位朋友去請他寫字，他説：“我的眼睛現在看不真了”，意思是説我現在不能寫字了，那個朋友説：“那麼你怎麼還能看書呢？”，其實啟先生這個時候看書是用高倍放大鏡來看的，啟先生回答他説：“書，不敢不讀呀”，從他這一句簡單的話裏面，我們可以看到他把讀書簡直看成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從這一句話裏面我想大家可以想像，每天當許多來訪的客人走了以後，當完成了自己一天要求完成的工作以後，老人一個人在深夜裏面那種苦讀的情形了。我在啟先生家裏所看到的，啟先生在自己的1975年老伴去逝之後，他自己一直睡的是一張木板的單人床，在他的床頭和靠墻的床邊上都是書，廁所馬桶的邊上也放滿了書，就是有病躺在床上的時候，也還在讀書，他的有些詩的稿子就是躺在床上拿著本子仰著頭懸空寫出來的。所以，啟先生這種苦讀精神，精於思考的作風是非常值得我們學習的。
學為人師，身為世范
【語言烏托邦】在喧囂的現代社會背景下，作為知識分子，我們最重要的是應該從啟功先生身上學什麼？有哪些書生的情操我們必須堅守？
【特邀嘉賓：秦永龍】我覺得作為知識分子，作為一個大學老師，我們應該從啟功先生身上學習他那種敬業的精神。啟功先生從教70多年，這70年的時間裏面一如既往的那種對學生的關愛，在教學中完全把學生當做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孩子，無微不至的關心他們，在教給他們知識的同時，以身作則，用自己的言行給學生作出做人的榜樣，這就是他為北師大題寫的校訓：學為人師，身為世范，他這八個字正是他自己一生的寫照。他在教學過程中總是首先看到學生好的一面，對學生一時不理解的問題，或者有錯誤的，他從來不直接批評，總是以鼓勵為主，很巧妙的對你説，如果這個問題你要是這樣想，這個字你如果這樣寫、這樣改變一下不是更好嗎。這是我幾十年跟啟先生學習書法過程中經常這樣得到啟先生教誨的，我寫的不好的時候，他從來不直接説這個字寫的很不好，他一邊跟我做示範，一邊説：你看，這樣是不是好一點呀，總是用這種商討的口氣跟學生討論問題。這樣學生接受起來就容易得多、也親切得多。
我覺得啟功先生幾十年來一個很值得人們學習的精神就是忠誠國家的教育事業，他培養的學生不管是自己的博士生還是碩士生還是社會上許許多多好學的年輕人，人數之多，無法計算。所以，我覺得我作為一個教授，我一定要學習啟先生這樣一種敬業的精神和他那種熱愛學生的態度。
【特邀嘉賓：侯剛】我覺得應該從啟功先生身上學到怎樣做人，其次啟功先生一生對自己的要求非常嚴格，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非常尊敬和熱愛自己的老師，他在1933年認識了自己的老師陳垣老師開始了70年的教書生涯，在老師的教導下從事教育工作終於從一個中學生經過自學成為一個著名的教育家，他一生經歷了很多的曲折，但是他都能夠堅持不懈的堅持自學成材。他雖然經過了這些曲折，我曾經問過他為什麼你經過了這麼多的曲折還能這麼樂觀？他回答説人的一生有過去，現在，和未來，過去的已經都過去了，現在是很短暫的，希望是未來的，所以我們要看到未來，我從來不溫習煩惱，我對啟功先生這句話印象很深。這就是他的人生哲學。我們在他身上學習他的平易見人，從一件很小的事情上，可以看見他的博大胸懷。例如，他經常關心別人，他的鄰居有一位老教授身體不好，他怕影響鄰居的休息在有客人來訪的時候，他都要輕輕的開門關門，他就是怕客人走影響鄰居休息。
【特邀嘉賓：趙仁珪】結束語：感謝網友們對啟先生的關切，我知道，大家提出的問題都是出自對啟先生的敬仰，我能夠在這裡和大家一起聊一聊啟先生，也是一種榮幸，更是一種責任，我是啟先生的一個普通的學生，現在有些媒體説我是啟先生的大弟子，或最得意的的弟子，其實這都不是我所願的，啟先生從來不敢自比大熊貓，我哪敢自稱是啟先生的“大弟子”呢？我僅僅是在冊的啟先生的博士生、碩士生中屆別最高的，年齡最大的一個，但我絕不是最優秀的。我有時都不敢稱自己是啟先生的學生，怕給啟先生丟臉，讓人家説啟先生有這樣“臭弟子”，這是我的真心話，但我作為弟子，願意更多的把啟先生介紹給大家，讓大家去評論他，謝謝！
【特邀嘉賓：秦永龍】結束語：啟先生仙逝，我非常悲痛，直到今天心緒還沒有完全調整過來，所以剛才回答朋友們的問題就有很多詞不達意的地方，謝謝大家對我的關心。再見！
【特邀嘉賓：侯剛】結束語：網友們，謝謝大家對啟先生的關心，大家提的問題我盡所知做了一些回答，有不合適的地方希望大家批評。
【網絡主持人】時間飛逝，網友朋友們，我們今天的在線交流到此刻就要結束了。非常感謝三位嘉賓的發言，讓我們更全面的了解和理解了啟功先生；感謝網友們的積極參與，我們都是真的愛啟功的。
先生之風，山高水長，他一生的宅心仁厚、博學多長都令我輩高山仰止，是我們永遠也學不完的精神財富。
責編：木鐸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