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啟功認識好久了，他是中文系教授，我是歷史系教授，難免碰面。不過認識雖然長久，但早年只是點頭之交，見面笑笑點點頭。那時他沒有現在名氣這麼大，我也只知道中文系有個教授叫啟功。

　　跟他最早的一次來往大約是七八十年代之交，緣由是上海人民出版社要出我一本書，編者希望我請啟功題寫書名。那是我第一次去找他。其時他住在小乘巷親戚家，是南屋，兩間房，地是土的，沒有地板，倒是很清凈。進去了我便説明來意，請他寫個書籤，他客客氣氣地寫了交給我，然後他就拿起個笤帚來掃地。我於是印象就很不好，心想客人在這坐著你就掃地，是不是要把客人掃地出門啊。於是告辭説我走了，他就送我到門口，開了門，我出去，他也沒出門，就在門裏對我説再見再見。所以第一次是我有求於他，但對他很有意見，覺得這個人怎麼那麼沒有禮貌，那麼不客氣，很久後才改變這種印象。啟功先生其實是出了名的講禮貌的，路上和不認識的人相遇了，他總是往路邊一站，非常客氣地讓人家過去。

　　與他來往多些是搬到小紅樓來後，因為住得近，他住6號樓，我住2號樓。我老伴到他家去就説：“老嫂子來了。”啟功説：“你哪是老嫂子，你是大妹子。”因為論歲數她小啟功大，所以啟功説她是大妹子；而啟功比我小一歲，論跟我的關係麼她就是老嫂子。但啟功不承認她是老嫂子，説你是什麼老嫂子啊你是大妹子。兩個人開玩笑。大妹子在滿族中間很有地位，分家必須是姑奶奶説了才算。所以我愛人回答：“什麼？大妹子啊？我是大妹子的話，你們家裏分家沒有我的話誰也不敢動”。這時候，我們彼此已經比較熟悉了。

　　中文系的鐘敬文老先生住我樓上，他拜訪鍾老先生就常順路到我這來坐會兒，聊聊天再回去。有時我們也一塊坐車出去開會。就是通過這些接觸，我越來越了解他了，覺得這個人不錯，是很好的人，很有真性情的人。

　　談到性情，一次我跟他説：“你呀，近乎莊，遠乎老，更不説釋迦了。”他問我：“何以這樣説？”我説：“老子比較超然，莊子個性強，脾氣躁，好動感情。”

　　他覺得我很了解他。有一回他很激動地對我説：“你就是我的親哥哥！”

　　我們去醫院看他那天，他已經有點不清醒，老睡覺。我喊了一聲他沒動，良玉又喊了一聲，説：“兄弟，老嫂子來看你來了！”他張開大嘴笑了，沒笑出聲。沒想到這是我們的最後一面。

　　他好象好吃薩其馬，良玉每每有薩其馬就拿給他，他笑著説：“喂小熊貓啊。”老啟走了，薩其馬往哪送？

　　我要寫篇文章紀念他，就叫《愧對“你就是我的親哥哥”》。

　　（何茲全、郭良玉夫婦口述 學生記者何歡整理）

　　簡介：

　　何茲全(1911— ) 中國歷史學家。山東菏澤人。1911年9月7日(宣統三年七月十五)生。1935年在北平大學史學系畢業後，去日本留學，翌年因病回國。1939—1940年接受中英庚款董事會的專款資助，在中央大學歷史系研究魏晉南北 朝史，並在該係講授“中國通史”課。1941—1944年任國民黨中央訓練委員會編審。1944年秋任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助理研究員。1947年赴美國，在紐約哥倫比亞大學讀書，並受霍普金大學資助，協助法蘭西斯教授將範文瀾著《中國通史簡編》翻譯為英文。1950年抗美援朝戰爭發生後回國，在北京師範大學任教，先後任副教授、教授，兼任魏晉南北朝研究室主任。

　　何茲全教授主要集中研究漢唐經濟史、兵制史、寺院經濟和魏晉南北朝史幾個方面。是國內最早倡導魏晉封建説的學者之一。早在學生時代，他就發表《魏晉時期莊園制的芻形》、《三國時期國家的三種領民》、《中古時期大族寺院領戶研究》等論文，論述了魏晉南北朝封建依附關係的出現和盛行。以後，他又在《關於中國古代社會的幾個問題》、《漢魏之際社會經濟的變化》等論文中比較系統地闡發了魏晉封建説的主張。此外，他的《中國中古時期佛教寺院》(1934年)一文，在學術界頗有影響。80年代，他又發表《佛教經律中關於寺院財産的規定》和《佛教經律中關於僧尼私有財産的規定》兩文，把寺院經濟的研究引向深入。他在兵制史研究方面，亦有創見，對世兵制、魏晉中軍、孫吳兵制、十六國兵制和府兵制前的北朝兵制諸問題，他進行了深入探討。《中國古代社會》一書，是他多年研究古代社會及古代向中世紀演變的重要成果。全書分四部分，對西周封建説、春秋戰國之際封建説和亞細亞型東方社會説提出不同意見，並就“人類社會發展道路的同與異”發表獨到見解。

　　作為訪問學者，他于1987—1988年去美國西雅圖華盛頓大學講學。

　　他是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中央監察委員會委員。中國共産黨黨員。秦漢史學會、魏晉南北朝史學會、唐史學會和北京史學會的理事、副會長和顧問。中國文化書院院務委員兼導師、北京師範大學東西方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東西方文化研究》主編。 他發表的論文，一部分已收入《讀史集》和《五十年來漢唐佛教寺院經濟研究》。

責編：楊育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