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方都市報 作者:李懷宇)
新聞背景
7月26日,以詩、書、畫“三絕”著稱的啟功先生在北京師範大學度過了92歲壽辰。面對數百“桃李”,他謙遜地説:“今天,我滿肚子的話説不出來了,因為我只有兩個字——慚愧。我覺得自己白活了92歲,我誰都對不起,我今天不能把真正的情感表達出來。這麼多人給我祝福,讓我覺得何等慚愧、何等內疚,我實在是不敢當。我要努力地活下去,不辜負大家對我的期望。”當天,先生的自傳性回憶錄《啟功口述歷史》出版。
在“記憶文學”橫空出世的時代,在面對爭議大言不慚的噪聲中,啟功先生對大師級的待遇居然“慚愧”,更不會搞什麼“封筆秀”,種種不合時宜的做法,註定了《啟功口述歷史》怎麼也熱賣不起來。
時代太熱太新,一時找不到人心變幻的風向,迷惘之中,惟有念想上一代的風範。從啟功先生靈秀的一筆一畫,幽默的一言一行中,讀出滿腹豁達,幾分冷靜,些許懷舊,一點相思。
啟功先生一定慚愧在“文革”中“充當幫兇”:字寫得好,造反派的大字報讓他抄,各種“戰鬥隊”的大字報也讓他抄。時間緊迫時,造反派直接往席棚墻上貼白紙,命令他站著面對席棚墻直接寫,竟練成獨家“筆功”。奇怪的是,多年後竟沒有年輕人逼著他“懺悔”,北師大校園內還出現過搜尋他當年所抄大字報的熱潮。
啟功先生也一定慚愧自己文憑不高“誤人子弟”:沒有讀完中學,就去教書,幾度被人辭退,後來竟當了大學教師。要不然,怎麼會自撰墓誌銘:“中學生,副教授。博不精,專不透。名雖揚,實不夠。高不成,低不就。癱趨左,派曾右。面微圓,皮欠厚。妻已亡,並無後。喪猶新,病照舊。六十六,非不壽。八寶山,漸相湊。計平生,謚曰陋。身與名,一齊臭。”
更要命的是,啟功先生竟撰文稱讚文徵明、唐寅的美德:有人偽造他們的書畫,他們不但不加辯駁,甚至在贗品上題字,使窮朋友多賣幾個錢。啟功先生自己也是放縱造假,在一家賣假字畫的書畫店裏,人家問他:“這是您寫的嗎?”他微微一笑:“比我寫得好。”過了一會兒,又改口:“這是我寫的。”事後還解釋:“人家用我的名字寫字,是看得起我,再者,他一定是生活困難缺錢,他要是找我來借錢,我不是也得借給他?”這种老朽的想法是多麼不合“保護知識産權”的時代潮流!
如今名滿天下,啟功先生還是時時慚愧。學生稱他為“博導”,他説:“我是‘撥倒’,一撥就倒,一駁就倒。”當國家文史館館長時,別人告訴他這是“部級”,他説:“不急,我不急!”外出講學,主持人説:“下面請啟老作指示”,他説:“指示不敢當,因為我的祖先活動在東北,是滿族,屬少數民族,歷史上通稱‘胡人’,所以在下所講,全是不折不扣的‘胡説’。”
難得啟功先生不合時宜的慚愧,超越時空的風範:為千錘百煉的中文留一點尊嚴,為歷經災難的民族存一份寬容,為浮躁騷動的人心寫一片空靈。
責編:木鐸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