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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小説中的武功(下) 

央視國際 www.cctv.com  2005年06月10日 13:20 來源:CCTV.com

  

內容簡介:

  一、金庸筆下的武功描寫並不單純指武功本身,它其實有著豐富的文化內涵。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武功,使用不同的兵刃,他們便有著不同的武功境界,同時也有著不同的人生境界。

  二、“恰到好處”是中國哲學上的崇高境界。要做到“恰到好處”,必須要歷經人生的各種磨煉,就如同一塊璞,它得要經過千萬次的打磨,才能成為美玉一樣。金庸的武俠小説向人們展示的就是這樣的一個過程,將璞打磨成美玉的過程。

  三、金庸筆下的種種武功描寫,非常獨特,同時並不離譜,各有一定的道理可講。這是因為,一方面,金庸重視武功的描寫,因為作品中有很多矛盾,很多問題,要靠武功的打鬥去化解、去解決,沒有武功是斷然不行的。但金庸同時又強調了武功的局限,因為武功並不是萬能的。

  四、金庸武俠小説創作的最大的一個特點,是它的外松內緊,也就是心態的鬆弛與精神的集中相結合。這就在有意無意之間,獲得了雅文學與俗文學的共同性,分別綜合了二者之長,而揚棄了二者之短,在雅文學與俗文學之間架起了一座橋梁。這就是金庸筆下的武打為什麼能夠雅俗共賞,好看而又耐看的原因。

  五、金庸的武俠小説不同一般,原因很多,但重要的一點,還是表現在武功描寫方面的不同流俗。在金庸的筆下,各種各樣的武功,都做了個性化、藝術化的處理。

  六、無論在現實生活中,還是在武俠小説中,武打固然牽涉到人的生死榮辱,是性命攸關的大事。但武俠小説中的武打描寫又是供人欣賞,供人品味的。對此,金庸是想得透,放得開,寫得好,他筆下的武打是于嚴肅之中見活潑,于真實之中見趣味。 

  

(全文)

  金庸的武俠小説,已經成為二十世紀最有代表性的大眾文學之一。那麼通過金庸小説中的武打描寫,我們看一看,我們到了二十世紀的下半葉,中國文化中,對於“武”這個概念的探討,已經達到了什麼樣的高度?

  金庸的武俠中的武打,它所帶給我們的想像是空前的。之所以他的小説這麼有魅力,在“武”這個方面,超越了前人。

  在金庸筆下,那些使著奇奇怪怪兵刃的人,多數不是一流高手。你看金庸的小説,你放心,只要這個人物一齣場,使用一個很奇怪的兵刃,你就可以斷定,他肯定不是最主要的人物。上來一個老頭,長著很長的鬍子,手裏拿著一對判官筆,你可以斷定,這個人不是主要人物;主要人物沒有使這些兵刃的,或者這個人就是性格奇怪之人。比如説,《天龍八部》裏面,南海鱷神,這個人物一齣場,手裏拿著一個鱷魚剪,一個大剪刀。他動不動就“咔嚓”一下,把人家腦袋剪下來,這個人你可以斷定,他不是一流人物。

  再比如説,李莫愁,手裏拿著一柄拂塵,武功很厲害,她這個拂塵,不是掃地用的,不是撣沙發上的灰用的,你讓她拂一下,就沒命了。但是她也不是最高級的武俠人物,不是一流高手。武功的境界,在金庸筆下,一個沒有出場的大俠,這個人叫獨孤求敗,在他的身上這個層次講得極為清楚。他買了幾把寶劍,給後人講了這個道理。這個道理包含了,武功的幾層境界。

  第一層,他年輕的時候,使用一把非常銳利的寶劍。這個劍所向披靡,可以斬銅斷鐵。那麼這代表一種少年氣盛的境界,年少嘛,所向披靡,見誰跟誰辯論,都把人打敗。我年輕的時候,大概也是這個樣子,喜歡跟人家辯論,顯示自己有學問,以打敗別人為榮,回家很高興--然後回家多吃兩個肉餅。其實,現在想來那是很幼稚的。那是一個幼稚的階段。

  而超越這個階段之後,他第二個階段用的是一把輕劍,比較輕的寶劍。這時候功夫長了,能夠舉重若輕,這個時候能夠幹一番大事業。這是第二個階段。

  第三個階段,他改用一把重劍,重劍無鋒,我們常説,能夠舉重若輕,舉重若輕是一個很好的境界。比這個更深,是舉輕若重,舉輕若重是更進一步。

  那麼到了最後,他用一把木劍,木頭劍,這個木頭劍是沒有刃的,木劍本身不能傷人的。但是,這個木劍其實只是一個代表,説明他已經可以達到不用兵刃了,達到無劍的程度了。也就是説,他最後武功練到大成,是不依賴於外物。這個時候,他可以沒有兵刃;也可以説,什麼東西都是他的兵刃。

  用金庸的原話講,武功練到這個程度,飛花摘葉,皆可傷人。他隨便拿一個東西就是兵刃,就練到這個程度。就是説,這其實是莊子講的“不役于物”,不為外物所奴役,外物完全被我所控制,所以你看上去他是兩手空空,其實他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的程度了。而這個論述寫的絕不僅僅是打架的境界,搏鬥的境界,其實它是人生的境界。這種對人生境界的描述,中國人經常是用比喻的方式來寫的。比如説,王國維先生在《人間詞話》裏用幾句詞,也論述了人生的幾種境界,可能讀過的朋友都知道。

  第一種境界是:“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這是人生的第一種境界,在那塊找啊,徘徊,有了疑問了;第二種境界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這是人生的第二種境界,就是説,你為了事業奮鬥,艱難曲折,正走在長征路上呢,但是堅韌不拔。這是人生的第二種境界。第三種境界是:“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滿世界找了一圈,沒找著;回來一看,就在那旮旯蹲著呢,豁然開朗。這是人生的第三種境界。

  孔子也曾經講人生的境界,孔子講得更樸素,他就用人的年齡來講:“吾十五志於學,二十而冠,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他講最後的這個境界“從心所欲不逾矩” ,就像獨孤求敗最後那個無劍的階段一樣,做起事情來隨心所欲。但是,隨心所欲做的事情,全是合乎規矩的,你隨便一做,就合乎規矩了。就好像在籃球場任何一個地方,你把球隨便一扔,好像隨便扔到了,“啪”,就進籃了,就是人生最後能達到這個境界,這就叫自由。自由,不是説,不聽話,誰管你都不聽,那不叫自由,那叫“二百五”,自由是要經過這樣一個磨煉的階段,最後一齣手就“投籃”進去了,這才叫自由。所以一部中國哲學所講的,就是要恰到好處,而恰到好處不是馬路上隨便能揀來的。而金庸他通過一個獨特的視角,通過武打,通過武功探討了這個人生境界,他把這個武功哲學,提高到人生的方法論上來論述。所以很多青少年都從中得到了,人生方面的領悟。我們從金庸的小説中也好,從其他武俠小説中也好,不可能學到實戰中打架的方法,不可能對你打架有很大的幫助,但是你可以學到人生的方法,可以得到人生的啟悟。比如説,百花錯拳之美妙--《書劍恩仇錄》裏,陳家洛打的拳,叫百花錯拳,這個名字很有意思,百花,好像是色彩繽紛,但是是錯的,但是錯中又有不錯,這個很奧妙,每一拳打出來似乎不對,但是加起來又是絕對正確的。像段譽所使的六脈神劍之奇幻,這個六脈神劍很有意思,他一旦使出來威力無比,他有時候使不出來,這很奇怪。看我們很多運動員也是,他一旦發揮出來金牌就是他的,甚至有的項目前四名都是中國的,但是一旦六脈神劍不靈了,使不出來,我們就一敗塗地,連一個進半決賽的都沒有。所以這就很像段譽的六脈神劍。

  還有化功大法之陰險。就是説,人家辛辛苦苦練了幾十年的功夫,給人家化掉。跟化功大法相近的一個,叫北冥神功。這個是一正一邪。北冥神功是吸取人家的功力,但是這個正、邪的區別還顯得不太清晰。我很推崇金庸筆下,北冥神功這種工夫,善於學習他人的本事,這個本事大的人,他不是説,天生的自己什麼都學,他碰到別人,別人説一句話對他有用,他馬上就記住,馬上就融到自己的思想系統當中來,這是一項很重要的本事。還有像辟邪劍法之妖孽,像降龍十八掌之剛猛,還有楊過的黯然銷魂掌之恍惚。我們想想楊過的黯然銷魂掌,這個掌太厲害了,這個掌是威力很大。但是,不是什麼人都能使,包括楊過自己也不是什麼時候都能使用的,你必須自己黯然銷魂的時候,心裏愁得不行的時候,不想活了,這個時候這個功夫威力無窮,一旦你心情開朗,這功夫就不行,就打不過別人了。這裡面很有道理。中國有個成語叫哀兵必勝,置之死地而後生,你都不想活了,他反而能夠勝利,所以説韓信讓他的軍隊背水而戰,背水一戰,説,咱們都不活了,今個拼了,反而大獲全勝。這裡邊是有生生死死變換的道理的。

  而金庸筆下的這些武功,我們如果説,把它都排列出來,那是排列不完的,排列一天恐怕也排列不完,舉不勝舉,精彩紛呈。一方面寫得很神奇,聽上去真妙。但是,同時很難得的是,他又寫得儘量可信,合乎武術原理,合乎我們對人體極限的想像。我們想像,人體到底能幹什麼?他不是寫得沒邊,有想像。金庸他既然寫的這種武俠,是現實風格的武俠,他就和還珠樓主迥然不同,他不寫還珠樓主那種絕對超自然的,沒有。

  那麼我上大學的時候,看過許許多多的武俠小説,後來都忘了,留下的就是這些著名小説家的作品。其中,的確有一些寫得很荒誕的武俠小説,那作者就是亂編,他沒辦法了。比如,寫一個人物,被困在山洞裏邊了,出不去。山洞裏邊門口,堵上了多少萬斤的大石頭,出不去,在裏邊要困死,怎麼辦啊?在墻上摸索摸索,摸索出一套武功秘笈來。然後按照這個武功秘笈就練,練了兩個時辰,武功大成。好吧,這一下子人就變了,一拳打出去,把這山打翻了,他就出去了。我説,你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這説明,這個作者的無能,這只説明這個作者,説明你沒有辦法,正常地解決人物的困境,只能靠“怪、力、亂、神”來解決。就好像我們説,一些電視劇裏邊故事編不下去了,“故事不夠,愛情來湊。”故事不夠了,加一個第三者吧,把故事繼續演下去。

  而在金庸的筆下,沒有這些荒謬的東西。金庸特別強調了武功的局限。所以他一方面講武功神奇,另一方面講武功的局限。比如,金庸強調一個人武功再強,一掌打出去也不可能傷到三、五丈之外,這就是他把自己限制住了。我們覺得,他寫得可信的。就是這一掌打出去,可以不接觸人體,而傷到人體,這是可能的。但是必須離得比較近,不可能説,離得三、五丈還能傷人,這是不可信的。所以説,這是比較寫實的。

  再有,少林寺有72項絕技,叫少林寺72絕技。金庸説,天下不可能有一個人把它們都學全了,因為每一項絕技都博大精深,再厲害的少林高僧,一輩子的精力都用上,也只能學會十幾項,學會了十幾項一輩子就過去了。而且你學會幾項,就可以橫行天下,無敵了,沒有必要學會72項。都學會72項幹嘛呀?沒有必要的。可是,在《天龍八部》中,我們發現,有一個人物居然把它們都學會了。所以這時候,我們就會心裏存一個疑問,不是説學不會嗎?怎麼有一個人都學會了呢?這個人叫鳩摩智。那麼到後來,我們就發現這個人是有問題的。他所謂學會少林寺72絕技是假的!他自有一套叫小無象功,而且正因為他強行練這個少林寺72絕技,最後走火入魔,身體出了大問題,就好像一個人本來患點小感冒,每天打大量的抗生素,最後就會出來別的大病。

  那麼所有這些問題,都是合乎科學道理的,又合乎浪漫主義的想像。比如説,鳩摩智強行練功,走火入魔怎麼辦呢?這每天受這個病痛的折磨,不能告訴別人,還要裝作一個武林高手,最後恰恰是惡貫滿盈的時候,掉到了枯井底污泥處。在枯井底污泥處,遇到段譽的北冥神功,段譽無意中把他的功夫給吸走了。好不容易辛辛苦苦練了,這麼些年的功夫全部廢掉。而廢掉之後,柳暗花明,人獲得了新生。廢盡了武功之後,鳩摩智忽然就大悟,大徹大悟,才知道人練武功是次要的,參透佛法才是重要的。所以他此後回到了吐蕃,回到西藏,專心研究佛法,成為一代高僧。

  鳩摩智是歷史上的真人,是佛教史上赫赫有名的一個大哲學家,但是歷史上沒有記載他曾經會武功,沒有記載他曾經有過這麼一段經歷。那麼金庸就把這個真人的歷史,給他加上這麼一段會武功的經歷,又解釋了他怎麼廢掉武功,怎麼最後得來佛法,所以讀來是既引人入勝,又非常可信。這是金庸了不起的地方。所以你看金庸筆下,有武功和人物和情節、結構都聯絡在一起,所以他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武功美學。金庸筆下寫武打精彩的段落數不勝數,要是舉例子讀的話,會讀上幾天。

  那麼我下面舉一段很樸實的打鬥場面,不是兩個人武打,是蕭峰打虎。我舉一段蕭峰打虎的場面,這是《天龍八部》第二十六回,叫“赤手屠熊搏虎”,寫主人公蕭峰,他流落到女真部落,就是現在的東北。東北那個時候,環境還沒有破壞,東北虎遍地都是的時候,看見有一人在那裏打虎。那個虎很兇猛,那個人招架不住,其實那個人也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就是完顏阿骨打。蕭峰叫道,老兄,我來幫你打虎。

  我們知道,打虎是很難寫的,打虎難寫,有兩個因素,一個是現實生活中打虎的事情發生得很少,誰敢打虎?即使發生過,看見的人又很少,這是一個難點;第二個難點,自從《水滸傳》中,寫了武松打虎之後,誰還敢再寫打虎!那不是沒事找拍嗎?已經前邊已經有打虎了,寫武松打虎寫得那麼好,你還敢寫打虎?你有什麼本事敢寫打虎?就你也配寫打虎嗎?

  但是金庸他這樣的作家,在心裏有一種挑戰意識,他説,我要試一試,我寫一段打虎看怎麼樣。裏邊中間一段這樣寫的:“蕭峰斜刺裏衝將過去,攔住了兩頭猛虎的去路。”記住,這是兩頭猛虎,“那獵人見蕭陡然衝出,吃了一驚,大聲呼喝叫嚷,説的不是漢人語言。”因為那個獵人,就是女真族的首領完顏阿骨打,人家雖然是國家最高領導人,人家還親自出來幹活呢!親自出來打獵,回去給老百姓吃。“蕭峰不知他説些什麼,當下也不理會,提起右手,對準老虎額腦門便是一掌,砰的一聲響,那頭猛虎翻身摔了個跟鬥,吼聲如雷,又向蕭峰撲來。蕭峰適才這一掌使了七成力,縱是武高強之士,受在身上也非腦漿迸裂不可,但猛虎頭堅骨粗,這一記裂石開碑的掌力打在頭上,居然只不過摔了個跟鬥,又即撲上。”

  我們看,這一段寫得非常寫實,因為前邊有了蕭峰的武功天下一流,那個降龍十八掌,威力無人能比,打在石碑上石碑都可以打裂的,居然打在老虎頭上,老虎只翻了一個跟頭,非常可信。也説明這個老虎的厲害,寫出了虎和人的區別,一個七、八百斤的動物,哪能被你一掌就打死!就是蕭峰這樣的人,都沒把他寫成這種神不可測的神功,不是神功。

  接下來,蕭峰讚道:“好傢伙,真有你的!”側身開,右手自上而下斜掠,“嚓”的一聲,斬在猛虎腰間。這一斬,他加了一成力,那猛虎向前衝出幾步,腳步蹣跚,他寫得非常準確,既沒打爬下,也沒有説紋絲不動,打得腳步蹣跚。”説明腰受傷了,已打成腰間盤突出了,“隨即沒命價縱躍奔逃。蕭峰搶上兩步,右手一挽,已抓住了虎尾,大喝一聲,左手也抓到了虎尾之上,是兩隻手在抓住虎尾的,奮力,雙手使勁回拉,那猛虎正自發力前衝,被他這麼一拉,兩股勁力一迸,虎身直飛向半空。”

  這個想像非常好,這合乎物理學道理的,就是兩股力相等,一下子虎身子就迸到半空中了,那獵人提著鐵叉,正在和另一頭猛虎廝鬥。完顏阿骨打,武功不如他,所以就借助一個工具,拿著一個杈子。突見蕭峰竟將猛虎摔向空中,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只見那猛虎在半空中張開大口,伸出利爪,從空撲落。從空中就撲下來了。蕭峰一聲斷喝,雙掌齊出,“啪”一聲悶響,霹在猛虎的肚腹之上。虎腹是柔軟之處,這一招排雲雙掌正是蕭峰的得意功夫,那大蟲登時五臟碎裂,在地下翻滾一會,倒在雪中死了。

  我們看這一段描寫,蕭峰打虎寫得既驚險又神奇,但是又真實可信,蕭峰是書中的第一好漢,降龍十八掌打在虎頭上沒怎麼樣,翻一個跟頭,腰上砍了一掌,老虎還能躥起來,最後他是借老虎從空中下撲之力,加上自己的力量,而且打在老虎最柔軟的部位,打它的內臟,才把老虎打死。所以這裡既寫出了蕭峰的神勇,也寫出了老虎的厲害,老虎如果不厲害,英雄的威風是顯不出來的。所以説,我們看,這一點他既繼承了武松打虎,武松打虎也是要把老虎寫得很厲害。如果老虎不厲害,武松威風就出不來。但是又和那個絕不雷同,和武松打虎和李逵殺虎,都絕不雷同。所以這一段蕭峰打虎,並不是金庸小説中最精彩的武打。但是一樣寫得這樣活靈活現,一樣讓人印象深刻。而且這一段又是他下一步結識完顏阿骨打,進入女真部落,最後回到大遼的重要轉捩點之一。正是通過這個打虎,使完顏阿骨打佩服他,兩個人結為朋友。然後又遇到大遼國的皇帝出來,然後他回到大遼,最後完顏阿骨打又去救他,等等。所以這一段描寫,就是和情節和人物,都結合在一起的。

  那麼也有其他一些學者,概括金庸的武功,説他的武功還是性格化的。比如説,岳不群這種人,他就學辟邪劍法,所以他人是陰毒之人;像脾氣暴躁的,叫武臣道長,他的武功叫72路追魂奪命劍,一個年紀很大老頭子,脾氣還是很暴躁,善惡分明;像黃蓉,黃蓉是一個機靈鬼,聰明絕頂的小姑娘,所以她不到兩個時辰,就學會了一套叫逍遙遊的拳法。這個逍遙遊要求人非常聰明,才能學會。然後,郭靖看得很羨慕,郭靖也想學,一看黃蓉這麼快就學會了,我也要學這個逍遙遊。洪七公就告誡他説,這個逍遙遊不是你能學的,你很笨,你學不會,説你就算拼命,也學不會。我就拼命反復練嘛,這笨鳥先飛。洪七公就説,你就算拼命記住了,你使出來,一點也不逍遙,所以你打出來的東西,都是笨手笨腳,愁眉苦臉的。這個逍遙遊被你一使,就變成了苦惱爬,而不是逍遙遊,在你手下變成苦惱爬了。所以我們看郭靖這個人,他是不能學這種很聰明的武功的,他就是靠本事,靠實實在在的力量。所以這是可以説是,武打性格化所規定的。

  再有,藝術化。比如説,《天龍八部》裏面,虛竹和丁春秋之戰,每一招都凶險,招招凶險攻向敵人要害,但是偏偏的,姿勢卻那樣地幽雅、美觀,像我們前面講的洪七公和黃蓉過招一樣,像武打一樣。還有,金庸繼承了前人,他的武功的名稱,都是極富美學魅力的,他的武功的名稱,把一部中國的文化都點活了,中國傳統文學中的詩、詞、歌、賦,都用到武功上了。

  還有,金庸武打又很講究和環境的變化。他武打的場景化,這是超越前人的。因為金庸他年輕的時候,他做過編劇,他搞過話劇,搞過影視,這些他都做過,所以他非常注意舞臺效果,所以金庸他沒寫長武打。他把環境寫得很清楚,什麼人是表演者,什麼人是觀看者,什麼人是偷看者,都清清楚楚。比如説,《射雕英雄傳》裏面,郭靖與黃蓉在牛家村養傷,兩個人在夾壁裏面,然後看到這個屋裏邊,不斷地發生各種故事,各種人來,他倆在旁邊看。我們想,這不就是一個話劇舞臺嗎?就是一個話劇舞臺,兩個人旁邊,然後看著這裡演各種戲。他們能看見別人,別人看不見他們。

  金庸非常善於寫這種偷看、偷聽的場面,從中引發出情節的轉折。特別像一些大的打鬥場面,簡直就像電視臺舉辦的那種知識大賽,歌舞大賽一樣,有的時候像春節晚會。你像《倚天屠龍記》裏面,六大門派圍攻光明頂,那一路一路站起來打,那就像一個春節晚會一樣的。所以我建議我們春節晚會的節目組,一定要看看金庸的小説,從中吸取一點靈感。

  大戰,像大戰聚賢莊,大戰陸家莊,一場接一場,那比寫千軍萬馬的廝殺,還要好看,還要經典。有的時候,我們雖然看到小説裏,寫的是千軍萬馬的廝殺,但出來的就兩人,打一下就下去了,別人都是傻乎乎的觀眾。而金庸小説中,是很多人在亂打,然後又寫得很清楚,條分縷析。

  從小的方面講,金庸的武打還注意張弛結合,注意武打的趣味化。他的武打經常是打一會兒,很嚴肅、很緊張,中間穿插一些趣味。比如,《笑傲江湖》,江湖裏面有六個同胞兄弟,叫“桃谷六仙”。“桃谷六仙”武功非常高,但是頭腦好像不太靈,傻啦巴嘰的,父母不太講究優生學,一胎生了六個,智力不太高,每天在一起辯論,誰先生出來的,誰第六個生出來的等等,這些很高深的問題。所以他們六個經常一齣場,就把嚴肅的場合攪亂,而且他們武功非常猛,他們經常抬起一個人來,要把他撕成若干塊。所以這樣的情況出現,就使嚴肅中加入了趣味。所以説,你看金庸的小説的武打場面,相當於欣賞晚會,沒有人説,看著一半晚會要出去打架了;晚會很好,我出去把鄰居他們家玻璃砸了,沒有!

  所以金庸的小説對於青少年,無論從理論上講,還是從我們實際的感受中講,都只有向上的、健康的、鼓舞的作用。而且,正像你不能看了《紅樓夢》中的菜,就照著那個菜譜去烹飪一樣的,金庸小説中的武打,你也不能看了之後,就照貓畫虎地出去,跟人家搏鬥。小説中的菜譜,如果照著那個菜譜,來做出來的菜,據説都是很難吃的,包括我們講的黃蓉,和洪七公做的那幾味菜。在書裏看得奇妙無比,但是我想,你要真那麼做出來,真的會好吃?我對此事畫問號的。

  而武俠小説中的武功,我們也應該抱同樣的態度,閱讀這些武打場面,我們在得到審美享受的同時,應該獲得的是人生方面的啟悟,而絕不是我們要跟誰三拳兩腳過招方面的啟發。如果不信,你就可以去嘗試一下,現實生活中的打鬥,不但和武俠小説中的描寫相距甚遠,和我們武術學院,所教會的那些武術套路,都相距甚遠。我自己有一個專門學武術的同學,他學了武術幾年畢業之後,跟同學説,咱們學了幾年武術,也從來沒跟人家過過招,哪天試一試。

  有一次,在飯館裏喝酒,和鄰桌的一夥黑道上的朋友,發生衝突,就打起來了。還沒等他們亮出招式,就被人家--那群小流氓,用啤酒瓶子一頓,都給打到桌子下面去了。就是他們這時候才發現,學校裏學的武術,原來沒什麼太大的用處。那麼回到武俠小説中來,武俠小説中的武功,不能當成技術來看,而應該當成藝術來看。所以,我希望大家通過武功看到藝術,看到人性,看到我們博大精深的中華文明。

責編:楊育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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