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記巴金與劉白羽
央視國際 2004年12月30日 14:38
2001年3月,新世紀的第一個初春。劉白羽專程來到上海看望久病住院的巴老。9日下午,在申城明媚的春光中,劉白羽早早地採擷了濃烈似火的紅玫瑰,扎成了最嬌艷的一束,在上海作協仲倫同志陪伴下驅車前往華東醫院。一路上,他看到了上海這幾年發生的可喜變化,看到了城市建設的飛速發展,看得他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眼前的一切使他感到二十一世紀的春風迎面拂來,很是新鮮。而對85歲高齡的劉白羽來説,此時,比瀏覽市容更為重要的是能儘快地見到他的“摯友、益友和師友”——巴金。彼此相聚共賀即將來臨的從相知到相交65週年的喜慶之日。這是多麼值得紀念的一刻啊。
當白羽來到病房時,巴老的女兒小林就迎上來:“劉叔叔,爸爸知道你要來,他早醒來了。”説著,小林怕白羽過於激動而傷著了身子,就搬過椅子讓他稍坐休息一會兒,白羽在旁人的攙扶下在病房的外間坐下。他原本患有多種疾病,在抵滬前長期住在301醫院,這次為了南下成行,他專門給總政領導和院領導打了報告,後經醫生對他身體進行了全面檢查,最後才批准出院。臨別前,醫院主任出於對他健康負責,鄭重地對他説道:“你同巴老都年紀大了,你們見面時千萬別太激動,太激動了對你不好,對巴老的身體也不好。”他聽後連連點頭表示同意。可能是上午旅途的勞頓,頗感虛弱和疲憊。這一刻,他將手杖放在一邊,靠在圈椅裏調整著自身的情緒,他環顧著病房裏的一切,屋內擺滿了鮮花,無言地渲染出一派爛漫春意。他深情地望著那些花朵,那些姹紫嫣紅的嫩瓣,在他的眼皮下晃動,晃成一個彩色美麗的夢,遙遠又遙遠的往昔歲月,好似一本攤開的相冊出現在眼前。
1936年底,還在南京任僱員剛滿20歲的劉白羽年輕氣盛,抱著對文學創作的夢幻,情緒飽滿地獨自在黑暗的歲月中苦鬥,寫出了一篇篇進步文學作品,同時也受到了一雙雙躲在暗處的眼睛嚴密監視,但他仍執著地在夾縫中苦苦地追求著,當他正感到寂寞和徬徨時,收到了好友靳以邀請他到上海度假的信,使他暫時擺脫了險惡的環境。到上海後,正逢元旦放假,白羽在靳以常去的文化生活出版社留了一個條,沒想到,當天下午,靳以就按照便條上的地址找到了白羽,還沒聊上幾句話,靳以就相邀白羽到附近的一家廣東館子吃飯。當他倆一走進飯館,巴金已等候在那裏了。就是這一次相識,他與巴金的友誼從此就拉開了序幕。也就是這次上海之行使他改變了人生道路,跨進了文學殿堂的門檻。在上海,他通過靳以和巴金的介紹,又結識了黎烈文、蕭乾、孟十還、黃源等作家,其中對他影響最深的就數當時在文化生活出版社做編輯工作的巴金了。在他的印象中,巴金是一位沉默寡言但心裏總蘊藏著一股熱情之火的人。此時的巴金以編書為己任,他覺得能夠拿出幾本新出的書送給朋友,獻給讀者是自己最大的快樂。在上海,靳以、巴金、白羽每天見面。有一次,巴金與白羽在閒談中説:“文化生活出版社要出版你的小説集。”這一消息對於一位剛在文學道路上起步的青年來説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特大喜訊,劉白羽既興奮又著急地説:“我連一篇剪稿也沒帶來。”此時巴金從身邊取出一個紙包笑著説:“我已經給你編好了。你只要自己再看一遍,看看有沒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平素話語不多的巴金説著就把紙包交給了白羽,激動不已的白羽打開紙包一看,裏面整整齊齊地把他在一年之內發表的六篇小説剪貼在一起了。分手後,他在回北四川路德鄰公寓的路上一直把書稿緊緊地抱在懷裏,如同抱著一團火啊。1937年經過巴金親自編排,劉白羽的處女作在上海問世了……不多一會,小林請白羽進裏屋見見巴老時,劉白羽隨即一把抓過手杖,激動地站了起來,他不要旁人攙扶,邁著大步徑直朝病房走去。此時,巴老正靜靜地斜靠在已被搖高了的病床上,穿著一件紫絳紅的薄絨翻領毛衣,戴著眼鏡,劉白羽幾步就來到病床旁,當他把手伸向巴老時,幾乎就在同時,巴老也抬起了微顫的右手,慢慢地移過來,移過來……他們的手終於握住了,他們緊緊地握在了一起,再也不願鬆開了。
白羽見到一條薄被半蓋著巴老那衰弱的身軀,嘴張得很大,只是吃力地喘息著,而目光依然透過深度的近視眼鏡向他注視,依然那麼執著,那麼溫和,似乎跟那已逝的年年歲歲沒什麼兩樣,他俯身對著巴老説:“巴老,我想你。”巴老聽後微微地側過臉對著劉白羽説:“我……也想念你!”他説得清晰,在場的人也聽得真切,大家都知道巴老説話發音已經非常困難了,能説出這麼一句發自肺腑的話那是多麼的不容易啊!
兩位老人的手仍緊緊地握在一起,小林擔心白羽久伸著手會吃不消,就勸巴老把右手鬆開換一下手來相握時,巴老的手始終不肯鬆開,白羽見此情景便低聲對小林説:“沒關係,讓他握,我不累。”就這樣,巴老又將左手也伸了出來,他雙手緊握著白羽的手。此時,病房內靜極了,邊上的人誰也不願發出任何響動而觸動這莊嚴的一刻!白羽深深地望著巴老。三年前,他與巴老相聚在西子湖畔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那是多麼使他難以忘懷啊!
1997年10月,劉白羽將自己的最後一部小説《風風雨雨太平洋》中的最後一個章節結尾收在上海。他要到浦江兩岸實地看看發生的變化。到上海後,當獲知巴老正在杭州養病時,他立即乘火車趕往西湖邊。當天下午,白羽就來到了巴老的住處。一進門,他就看見巴老已坐在輪椅上等候了。白羽拄著手杖急步走到巴老面前高興地説:“今年我的身體比去年要差些。你是長者,我比你小一輪。”巴老馬上接口説:“你屬龍,我也屬龍。”白羽驚嘆地説:“巴老的記憶真好,所以長。”老友相見,免不了重提往事,巴老:“我們一起來過杭州。”劉白羽説:“是啊,1961年我們一起住在杭州飯店,那次還有沙汀。第二次是1966年7月陪同出席亞非作家緊急會議的外賓又一起來到杭州。”兩次到杭州但有著截然不同的心情,前者洋溢著友情和歡愉,而後者卻烏雲密布籠罩心頭,心情也格外地沉重。當巴金和劉白羽完成任務回到上海時,作為代表團副團長的巴金卻沒被安排在主席臺上就坐。坐在一邊的劉白羽從羅蓀口中得知以群已跳樓自殺的消息後,頓時感到問題嚴重了起來,但他心想:我是黨內的,不會輕易地被放過,巴金是無黨派人士,可能情況要好些。所以,在會議結束行將分手時,白羽怕連累巴金,沒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和巴金握手道別,現在想來這是多麼地滑稽啊。此時,大概劉白羽想調節一下氣氛,他把話題一轉説:“上海變化很大,我這次到浦東濱江大道,坐在椅子上望浦西,那景象太美了,我在美國、法國、意大利都沒看得這麼入迷過,到上海感到特別高興!”巴金笑著對他説:“我很羨慕你。”劉白羽又説:“六十年來你比我寫得多,我才寫了10本書。”巴老馬上又説:“我記得你的第一部小説集《草原》。”“那還是你親手為我編的呢!”劉白羽笑著説。劉白羽的第一本書在上海誕生。如今,他又要將晚年最後一部作品中的最後一個章節結尾在上海。可以説白羽在文學創作生涯中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他深深地愛著這片曾哺育過他的熱土,這大概也是他對上海特別鍾愛的真正原因吧。
臨走,白羽噙著淚花對巴老説:“再過幾個月是一個值得我們紀念的日子,是我們相知相交六十五年了。”他深情地望著巴老,當小林告知,爸爸每天還堅持收看電視收聽新聞時,白羽説:“巴老您真不容易,這麼高齡還關心著國家的大事,我們曾在杭州相約,共同邁入新世紀,現在看來我們的理想實現了,我們勝利了,進入新世紀,但願您能活100、120歲……多看看新世紀的大好風光。”
是啊,他們彼此間的友誼就是在互相幫助、相互支持中走過來的,整整走了六十五年,在新世紀的第一個春天裏我仿佛又看到了巴金和白羽兩位老人手拉著手迎著新世紀的陽光,雖然步履蹣跚,但仍執著地走著、走著,走向明天,走向將來。(《人民日報》陸正偉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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