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與夏衍的最後相會 陸正偉
央視國際 2004年12月23日 15:21
1992年10月5日,巴老再一次來到創作之家時,恰巧世紀老人夏衍在國慶節前夕也到了杭州。闊別家鄉多年的夏公得知巴老到杭州後,心裏尤感高興。
第二天下午,夏公在女兒沈寧的陪伴下坐車從汪莊馳往創作之家。這時,通往創作之家的那條小土路正在挖路鋪設管道,汽車無法直接到達門口,而夏公腿腳有疾不便行走,怎麼辦呢?員工們急中生智,找來了一把藤椅,用兩根碗口粗的毛竹捆紮在藤椅的扶手上,扎成了一把“滑桿”。當小劉和小吳一前一後抬著夏公在茶園的小埂上一顛一晃地向創作之家走來時,端坐在藤椅上的夏公那副笑容可掬的模樣把大家給逗樂了。
夏公在家人的攙扶下笑吟吟地走進了客廳。巴老得知夏公要來看他,午睡早起後就坐在藤椅上等候了。兩位老人見面了,緊緊握著手,都顯得有些激動。時已92歲高齡的夏公,思維仍十分敏捷,談吐也清晰,聽覺更為靈敏。當聽到有人在議論文壇三老的年齡時,他馬上轉過臉説:“我同冰心大姐都是1900年出生的,我比冰心大姐小26天,昨天冰心在家裏剛過完92歲生日。”巴老聽了,馬上接口説:“是啊!”
巴老與夏公分別已有7年之久。夏公最後一次到上海是1987年。那次,他在上海與許多老朋友相會晤談。可是,巴老正巧返回家鄉成都去了,雖然沒能相聚,但彼此都惦記著。夏公十分關心巴老的身體,他對巴老説:“聽説你還在看全集的稿子。”巴老微微點頭説:“是啊!要做的事情很多,手抖得厲害,所以寫得不多,用眼看得多些。”其實,巴老何止看稿,他還在為全集的每一卷寫“後記”,工作量是不小的。夏公關切地對巴老説:“要多保重身體啊!”
談話間,服務員小劉為他們端來了點心。兩位老人見到盤子裏的浙江特産“山楂糕”,都會心地笑了,因為兩位老人平時都偏愛吃甜食,這是創作之家特意為他們精心準備的。夏公用濃重的杭州“官話”同巴老邊吃邊聊,巴老則以一口正宗的四川話相對。兩老的女兒沈寧和小林在邊上不時地介紹著老人各自的近況,使他們的談話更增添了家庭式的熱鬧氣氛。
一個多小時很快就過去了。夏公起身向巴老告辭時,創作之家的員工已備好了文房四寶,想請夏公在那本巴老為創作之家題過詞的簽名冊上留個言。夏公高興地答應了,俯身寫下了“賓至如歸”四個大字。
隨後,巴老在護理人員的攙扶下一直把夏公送到大門口,望著坐在“滑桿”上的夏公漸漸地消失在暮色之中。
過後,巴老應我之請,談起了他與夏公的友誼。巴老説:“我與夏公在三十年代就熟悉了。解放初,我們曾在上海作協一起工作。1953年夏公被調到北京,以後見面的機會就少了。”巴老如數家珍似的敘述著。1961年,巴老把自己1944年創作的中篇小説《憩園》寄給了夏衍。夏衍讀後徵得巴金的同意,把它改編成了電影劇本,後來被香港電影公司攝製成電影《憩園春夢》。過了兩年,在茅盾、夏衍、陳荒煤的關心下,巴金的中篇小説《團圓》被改編成了電影《英雄兒女》。1965年10月,夏衍遭到了公開的批判。這時,有人趁機落井下石,也有人怕受到牽連避而遠之,而當時正在越南戰場上體驗生活的巴金一回到北京,就同夫人蕭珊到夏衍家去看望老朋友。這在“階級鬥爭”聲浪滾滾的年月裏,是要有很大的勇氣的。過了兩天(即1992年10月8日),當巴老得悉夏公要回北京出席黨的“十四大”時,就在女兒、女婿的陪同下坐車前往汪莊與夏公話別。
那天,夏公身穿一套深藏青西服,頭戴咖啡色燈芯絨小禮帽,神采奕奕,瀟灑自如。巴老一下車就問夏公:“你要回去啦?”夏公答道:“是啊,明天回北京參加會議。”
兩位老人邊走邊聊,不知不覺地來到離西湖最近的一塊大草坪上。當巴老問起他與夏公彼此都熟悉的日本友人時,夏公説:“我由於體力不支,一般都謝絕與外賓見面,但有些日本外賓來訪時,常會説‘巴老、冰心我們都見到了’。我聽後,情面難卻,也只好同他們見面了。事後我問了冰心,才知道其實根本沒有這回事。他們也學會了鑽空子,真拿他們沒辦法。”一席話把巴老給説樂了,大家聽了也都止不住笑了起來。
巴老要告辭了,坐在輪椅上的夏公一直把巴老送到了汽車旁。當汽車緩緩地離去時,夏公深情地望著車窗裏的巴老,遠遠地還在招著手哩。
兩位老人南北相隔,但都牽掛著彼此的健康。從杭州回到上海不久,巴老在自己的寓所中度過了88歲華誕。北京的夏公托中國作協的殿熙送來了紅玫瑰大花籃以示祝賀。他知道巴老和冰心都喜歡玫瑰花,因為它具有耐旱、喜愛陽光、適應能力強、有風骨等特性。當巴老看到這籃鮮花時,高興地對殿熙説:“我與夏公已多年未曾見面了,這次在杭州能相見很好,他身體好,雖然瘦些,但沒什麼大病。”1995年2月6日當巴老得如夏公仙逝,心情格外悲痛。當天,巴老在醫院中用顫抖不已的手提筆給夏公的女兒寫下了一封唁函。不久,夏公的親屬按照他的遺願,把骨灰撒入了錢塘江,這位錢塘江的兒子又回到了故鄉。在以後的幾年裏,只要巴老到杭州,總要在汪莊的西湖邊靜靜地坐上一會,望著微起漣漪的湖面,緬懷駕鶴西去的夏公,重溫與老友相逢時的歡樂。
《文學報》2003年7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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