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一些説不出的隨想(圖)
央視國際 2004年12月23日 14:30
在上海華東醫院的病床上躺了三年多的巴金在為大家活著。他病痛中的生存令人心疼……
在上海華東醫院的高幹病房裏,巴金老人仰面而臥。5月的鮮花開滿了房間,繽紛的千紙鶴在床頭輕輕飛舞。身穿白色衣裙的護士小姐在病房裏忙碌著,主治醫生立在巴金的床頭輕輕地喊:“巴老抬抬手,活動活動;巴老抬抬手,活動活動……”巴金便微微地睜開眼,聽話地抬抬手,然後又無力地放下……
這是巴金老人每天惟一的活動了,從1999 年2月8日開始,巴金老人住進醫院就再也沒有出去。三年多了,他以院為家,整天躺在床上,過上了有口難言的日子。老人的神志是清醒的,而這種清醒對於一個善於思考的智者來説又是痛苦的,是一種折磨。活著不能活動,有思想不能表達,關心著外面的事情無法了解,這位多病、體弱的老人,他的日子是怎麼熬過來的。可是,無論你如何愛戴他、尊敬他,卻無法幫助他。
要説真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巴金是中國“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最有影響的作家之一,“魯、郭、茅、巴、老、曹……”現代文學史上的6位文學大師人們都耳熟能詳。如今,6位中只剩巴金,他成了碩果僅存的國寶。
學術界公認巴金的創作有兩個高峰,第一個高峰是在1949 年前,巴金寫出了諸如《滅亡》、《家》、《春》、《秋》、《愛情三部曲》等20多部中長篇小説。這些小説影響了幾代青年人,同時也奠定了巴金在現代文學中不可動搖的地位。1949 年至1966 年巴金卻沒有寫出讓人滿意的作品,正如巴金在《作家靠讀者養活》一文中所説的那樣:“我在17年中,沒有寫出一篇使自己滿意的作品。”
巴金的第二個創作高峰是在“文革”之後,他用了8年時間寫了150 篇《隨想錄》,計有42萬字。巴金説:“五集《隨想錄》主要是我一生的總結,一生的收支總賬。”學術界認為這是一部“力透紙背,情透紙背,熱透紙背”的“講真話的大書”,是一部代表當代文學最高成就的散文作品,它的價值和影響,遠遠超出了作品的本身和文學範疇。
巴金在《隨想錄》( 第2集)的後記中説:“是大多數人的痛苦和我自己的痛苦使我拿起筆不停地寫下去……我寫作是為了戰鬥,為了揭露,為了控訴……”揭露、控訴、講真話,構成了《隨想錄》的基本格調。它的可貴之處在於:在“文革”後極左思潮還禁錮著人們的思想之時,巴金率先拿起筆來開始“吶喊”。巴金比較早地提出“文革”不僅僅是“四人幫”的事,每個人不但是受害者也是參與者,是推波助瀾者,是有責任的。並且巴金首先拿自己開刀,認為自己在“文革”中也説了假話。所以巴金在《隨想錄》中一遍又一遍地提倡説真話,認為“文革”的産生是由説假話造成的。巴金説,説的真話並不一定是真理,但真理是在真話的基礎上産生的。
如今當我們讀五集《隨想錄》時,也許有人會説當年巴金所講的“真話”只不過是人類生活中最基本的生活和生存的常理,在今天看來這些“真話”實在是太普通了。如果把《隨想錄》和韋君宜《思痛錄》相比較,也許《思痛錄》更加深刻,更加尖銳。但是,任何事情都不能脫離當時的歷史狀況和時代背景,要知道《隨想錄》寫于20世紀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而《思痛錄》卻寫于90年代,在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非常犯忌的話,在90年代已經不算什麼了。把《隨想錄》的第一集和第五集比較起來看,你也會發現,即使是在這八年的跨度中,第五集的文章比第一集的文章也已經深刻得多。在第一集巴金曾寫了兩篇談《望鄉》的文章,八年後《望鄉》簡直就不是個事了。最近,我有幸讀到由陳思和等人主持編印的《隨想錄》的手稿本,原來當年出版的《隨想錄》只是刪節本。巴金當年所講的有些真話,在今天看來也是驚世駭俗的。
巴金説:“所謂的講真話不過是把心交給讀者,講自己心裏的話,講自己相信的話,講自己思考過的話。”也就是説巴金是真想講真話的,但是話到嘴邊不得不又咽下一點,轉換一點,使真話不能痛痛快快地説出。巴金覺得不吐不快卻又不敢痛快,如鯁在喉。
後來巴金終於找到了“出氣筒”,那就是為巴金開專欄的香港某報。巴金身邊的工作人員陸正偉在接受採訪時告訴記者這樣一件事:那是在1981 年10月,為了配合魯迅先生誕生一百週年紀念活動,巴老為《隨想錄》專欄寄去了一篇《懷念魯迅先生》的文章,當時責任編輯正在北京度假,文章刊出後,巴老發現發表在該報上的文章並非原文,而是經過了多處刪節。文章中凡是與“文革”有關的詞或者有牽連的句子都給刪除了,甚至連魯迅先生講過的自己是“一條牛,吃的是草,擠出來的是奶”的話也給一筆勾銷了。因為此“牛”會使人聯想起“文革”中的“牛棚”。巴老對此事感到極大的憤慨,為此他一連向責任編輯寫了三封信,他在信中説:“……關於《隨想錄》,請您不必操心,我不會再給你們寄稿了,我擱筆,表示對無理刪改的抗議,讓讀者和後代評判是非吧……。對一個寫作了五十幾年的老作家如此不尊重,這是在我們國家臉上抹黑,我絕不忘記這件事。我也要讓我的讀者們知道……”
當然,對不經作者同意就胡亂刪改稿子的報刊來説,作者有理由提出抗議,但是,巴金當時的反應是十分過激的,這在他一生中也是少見的,這和他那溫和的性格反差很大。巴金的憤怒針對的恐怕不僅僅是香港某報,一部標榜為講真話的《隨想錄》到頭來不得不進行多種刪除和各種調整以期順應當時的主流話語,這使巴金無法不憤怒。
在任何一個歷史時期要做到完全講真話,都是十分艱難的。當年巴金雖然不能完全地公開講真話,卻實實在在地為中國文學辦了幾件大事。現代文學館的建立如果沒有巴金的奔走呼籲現在還不知在哪呢!他親自創辦的《收穫》雜誌在新世紀的今天也是公認的中國一流的發行量最大的能發表真正的優秀文學作品的刊物,而這一切和巴金提倡的講真話是分不開的。巴金以《收穫》為陣地發表了大量在當代文學史上有重要影響的作品。不久前張一弓曾在一篇文章中説,《收穫》當年發表《犯人李銅鐘的故事》曾遇到有關方面的反對,是巴金毅然拍板發表了它。對此,閻鋼也曾寫了一篇文章,文中披露《犯人李銅鐘的故事》的評獎也曾受到了有關方面的反對,評委會不得不向評委主任巴金稟報。巴金不但同意該作得獎,而且力主列為一等獎的頭一個。《犯人李銅鐘的故事》後來成了“傷痕文學”的代表作之一。
如今,躺在華東醫院的巴金老人無論什麼話都講不出來了,不但不能講而且也不能寫,只能用點頭和搖頭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意思。巴金曾多次表示過不再當中國作協主席,但是他已身不由己。
長壽對我是一種懲罰
在華東醫院的辦公室裏記者採訪了巴金的主治醫生崔世貞主任,崔主任已為巴金看了十來年病了,她最了解巴金的病情。崔主任更像一位和善的大姐,一點也沒有醫生的嚴厲和凜然。坐在崔主任的對面我問:“你能談談巴老的病情嗎?”崔主任頓了頓沒有吭聲。我又問:“是不是要保密?”崔主任笑笑,説:“其實也沒啥好保密的,巴老的病情已是公開的秘密了!”
崔主任説:“巴老的第一個病是帕金森氏症,這是1983 年確診的,這個病已20年了,主要症狀是面部沒什麼表情,走起路來不穩,向前衝,手抖,突然身體不協調等。這個病治療得比較好,病情得到了控制,病情進展較慢。”
巴老的帕金森氏症的主治醫生是華東醫院神經科的邵殿月主任。1982 年確診後20年來控制得很好,1998 年前巴金還可以走路。現在巴金躺在病床上,兩隻手還可以動。我曾在電話中問邵主任:“巴老的這個病控制得這麼好,你用了什麼靈丹妙藥?”邵主任回答:“我給巴老用的是‘復方多巴’和‘溴隱亭’,其實這兩種藥並不是最新的産品,在10年前我曾徵求過巴老的意見,用不用新藥,巴老説這藥效果挺好,不用換了。”
崔主任説:“巴老的病都是常見病,比方巴老有慢性氣管炎,這個病有幾十年了,容易感染,這是巴老年輕時吸煙造成的。1999 年2月8日春節期間由於呼吸道感染,突然高熱,出現了急性呼吸衰竭。搶救過來以後,病情反復波動。”
“是不是從1999 年的2月8日開始巴老就沒出過院?”
“是的。巴老還有高血壓和低血壓,高血壓上去了很高,低血壓下來了血壓就量不出來了,這樣忽高忽低,容易産生暈厥,也就是意識喪失。”
“在什麼情況下會發生?”
“激動、興奮等情緒波動時。比方某一件事發生了,某老友病故,或者朋友要來看他,在等待中都會使他情緒産生波動。”
“所以任何人要見巴老都得特批?”
“家裏人和巴老身邊的工作人員除外。另外,由於感染還引起了一些並發癥,比方,甲狀腺功能減退、低鈉綜合徵、急性心率衰竭、心率失常、心動過速,有胸水,有貧血,還産生過敗血症等。”
我問:“巴老有這麼多病,醫院是如何治療的呢?”
崔主任説:“從1999 年的2月8日開始,華東醫院成立了以院長為組長的醫療小組,我是這個醫療小組的成員。巴老的病情可以分兩個階段,1999 年2月8日以前的5年中,巴老一半時間住院治療一半時間在杭州療養,春去秋來。1999 年的春節期間由於看望他的人過多,疲勞過度抵抗力弱,感冒高燒,引起呼吸道感染,誘發一系列的並發癥,痰咳不出來,呼吸不暢,缺氧,腦和一系列的器官功能衰竭,當時情況十分危急。經過搶救性治療,病情得到了控制。為了吸痰,插管長期插在鼻子裏,嘴合不攏,下巴脫了臼。這樣我們就做了氣管切開,用呼吸機呼吸使呼吸道暢通。巴老最主要的問題是呼吸道,這是一個關鍵,容易感染。反反復復多次,抵抗差。呼吸道裏寄殖菌不容易清除,這就是病因。一感染就引起其他並發癥,所以多次病危。”
我問:“巴老是怎樣對待疾病的?”
崔主任説:“非常堅強,非常配合。有些治療對於我們年輕人來説都是無法忍受的。比方氣管插管、胸刺等。特別是打針,他的血管很細很難找,他從來不哼一聲。只要他病情好轉,他總是表示感謝。在1999 年2月8日那次病危搶救過來之後,那時候他還能説話,他説謝謝華東醫院,我願意為大家活著。”
巴金在為別人活著而不是為自己活著。為別人活著,意味著要犧牲自己,是非常痛苦的。這種痛苦巴金又是無法表達的,特別是對他的醫務人員。
巴金曾向家人多次提出安樂死。被拒絕後他還向家人發過火,説不尊重他。巴金曾説,長壽對我是一種懲罰。
巴金的痛苦是多方面的,疾病纏身致使他無法工作,友人一個個先他而去。在《隨想錄》( 病中集)中,巴金曾説:“在病中想得太多,什麼問題都想到了,而且常常糾纏在一兩個問題上擺脫不開,似乎非弄到窮根究底不可……例如生與死的問題,我就想得最多,我非常想知道留給我的還有多少時間,我應當怎樣安排它們。而仰臥在病床上動彈不得,眼看時光飛逝,我連一分一秒都抓不住。我越想越急。”《隨想錄》(病中集)雖然寫的是上一次病中的痛苦,但我們從中不難窺探巴金病中的內心。巴金把病中的生活稱為“非人的生活”,噩夢和“文革”時的痛苦回憶交織在一起,一次又一次地向巴金襲來,在夢中巴金會受到魔怪的圍攻,無可奈何地高聲呼救。
巴金的這種精神痛苦比病痛帶來的肉體之痛強過百倍。這種生不如死的痛苦使巴金一次又一次地想到死。巴金在《病中集》中説:“想到死亡,我並不害怕,我只是滿懷著留戀的感情。”巴金曾説:“要是真有一個鬼的世界多好,我在那裏可以和我的愛人相會。”
巴金的愛人蕭珊曾是巴金的一個讀者,當時在上海讀中學。1936年巴金和蕭珊在上海相識,1944 年相戀了八年的戀人在貴陽結婚。蕭珊比巴金小13歲。50年代巴金夫婦有了一子一女,一家人過著幸福的生活。可是好日子沒過多久“文革”就來了,巴金挨整,蕭珊為了保護親愛的“巴先生”曾挨過紅衛兵的銅環皮帶。在最困難的時候蕭珊總是在巴金耳邊説:“不要難過,我不會離開你,我在你的身邊。”可是,蕭珊在“文革”期間身患絕症得不到治療,後來癌細胞擴散,由腸癌變成了肝癌,早早地離開了人間。巴金後來在《隨想錄》中寫了兩篇懷念蕭珊的文章,情真意切,讀後令人潸然淚下。在病中巴金思念最多的是蕭珊,一次次在夢中相見,兩人手拉手地痛哭,一直哭醒。醒來是漫漫長夜,巴金會在黑夜中喚著蕭珊的名字:“蘊珍、蘊珍你別離開我……”這種思念之苦使巴金恨不能立即到另外一個世界和愛人相見。巴金在《懷念蕭珊》一文中曾這樣寫道:“每夜每夜,我都聽見床前骨灰盒裏她的小聲呼喚,她的低聲哭泣。……骨灰盒還放在我的家中,親愛的面容還印在我的心上,她不會離開我,也從未離開我。”
在採訪崔主任時我問:“你知道巴老曾向家人提出安樂死嗎?”崔主任説:“巴老的病都是常見病,並不是絕症,作為醫生我們有責任為他治療,不到萬不得已決不放棄。”
想送巴金一百朵玫瑰
巴金最喜歡玫瑰,因為玫瑰象徵著愛,象徵著友情。巴金的愛是博大的,他熱愛祖國,熱愛人民,熱愛真理,熱愛正義,熱愛人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巴金的愛又是細膩和纏綿的,對愛情忠貞不渝,對友情金堅玉潔,溫和,善良,平易近人。
在採訪崔主任時,她説:“巴老在華東醫院住了這麼多年的院,他從來沒發過脾氣,沒埋怨過什麼。無論病痛和治療給他帶來多少痛苦,他都是默默地忍受。為巴老護理的護士一批又一批,剛來時心中都是忐忑不安,恐怕護理不好。當她們和巴老接觸之後,她們心情一下就放鬆了,巴老是一個讓人親近的人。護士們換崗時都是滿含著熱淚的,她們在臨別時,默默地為巴老折疊紙鶴,護士們所疊紙鶴已超過千隻了。護士們有一個心願,希望巴老恢復健康、長壽。‘松鶴延年’嘛。”崔主任娓娓道來,她的敘述充滿了真情。
巴老的為人是隨和也是真誠的,和他交往的人無不被他的真情所打動。由陸正偉先生攝影並撰寫的《世紀巴金》大型畫冊,記錄了巴金晚年的病中生活。巴金在病中引起文壇的極大關注,很多著名作家都看望過巴金。在這本大型畫冊裏,除了和家人的照片外,有很多珍貴的照片,具有史料價值。我不妨根據畫冊的編排順序列出一個名單。通過這個名單,我們可以看到中國當代文壇對巴金的重視。夏衍、王安憶、陳思和、李輝、王蒙、汪浙成、聶華苓、馬識途、葉辛、黃源、黃裳、諶容、草嬰、周梅森、張光年、周而復、賀綠汀、王元化、舒乙、王西彥、劉白羽、李、李濟生、鄧友梅、柯靈、趙長天、王辛笛、馮亦代、余秋雨、于光遠,來看望巴金的黨和國家領導人有朱鎔基、李瑞環、黃菊等。
這本畫冊的第134-135 頁吸引了我。在這個跨頁中冰心女兒吳青正在向巴金訴説著什麼,有一個玫瑰花籃,滿滿一籃的玫瑰花正盛開在巴金身邊。上書“巴金生日快樂,冰心敬賀”字樣。巴金晚年和冰心交往最為密切,友情十分感人。晚年的巴金是孤獨寂寞的,他渴望著人們理解,渴望溝通和撫慰。冰心的友情是巴金最大的安慰,溫暖了巴金的心靈。巴金曾給冰心寫信説:“……你的友情倒是更好的藥物,想到它,我就有巨大的勇氣。”冰心回信説:“你有著我的全部友情。”巴金在信中多次表達對冰心的感情。他説:“她的存在就是一種力量。”“我仍然把您看似一盞不滅的燈亮著,我走夜路也不會感到孤獨。”“我永遠,敬愛您,記著您,想念您。”“我有你這樣的一位大姊,是我的幸運。”
巴金和冰心第一次見面是在1933 年,當時巴金在北平和鄭振鐸、靳以創辦《文學季刊》,巴金和靳以去向冰心組稿。抗戰期間巴金和冰心在重慶再次相見,巴金曾幫助過病中的冰心。“文革”後的1980 年,巴金和冰心一起訪問日本,當時巴金已76歲,冰心已80高齡,兩人曾談心到午夜12點。
冰心認為巴金是一位最可愛可敬佩的作家。她説:“我愛他就像愛我自己的親弟弟一樣。”“他的可佩……就是他為人的‘真誠’。”吳文藻也説過:“巴金真是一個真誠的朋友。”而且他們還認為巴金“對戀愛和婚姻的態度上的嚴肅和專一”,是“最可佩之處”。
1999 年3月冰心去世了,據説巴金至今不知,對他封鎖了消息。據巴金的家人説,1999 年2月8日巴金病危,通過20天的搶救後剛移到病房,巴金就堅持要給冰心打電話。當時是下午4點。後來才知道那正是冰心的骨灰迎進家的時辰。這種心靈感應恐怕只有相互愛戴的人才有。後來,巴金再沒問過冰心,也許他心裏已經知道冰心老人走了,他只不過不想去證實,也不願意去證實,他希望冰心一直活著,活在他的心裏。
對巴老“封鎖消息”也不是第一次了。當年李健吾去世時,家人也沒敢告訴巴金,巴金知道後痛不欲生。在《隨想錄》( 病中集)中,巴金説:“我責備過女兒,也理解她的心情,……相信‘封鎖消息’,不説不聽,就可以使我得到保護。”
由於巴金病情的特殊性,醫生認為對巴老封鎖消息是必要的。巴老容易激動,一激動血壓就上下波動,會引起昏厥,就巴老的現狀來説昏厥是十分危險的。在採訪崔主任時,我曾問:“目前巴老的進食情況如何?”崔主任説:“他的進食是通過鼻管,一天分六次打入胃裏,特配的流汁。目前巴老的營養狀況是好的,每天的熱量、蛋白質、脂肪都是根據人體需要配好的。巴老現在不能吞咽,吞咽會反流,會引起感染。如果沒有這個管子營養是不能保證的。”
我問:“你覺得巴老還能堅持多久?”
崔主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説:“我們對巴老有幾個心願。”
“哦?”
“第一個心願就是讓巴老能夠親眼看到現代文學館的建成。”
“這個心願達到了。”
“第二個心願就是希望巴老過千年。”
“新千年也過去了。”
“第三個心願就是希望巴金跨進新世紀。”
“這個心願也實現了,那第四個心願呢?”
崔主任道:“在巴金的一次生日聚會上,我們醫生給他送了一個玫瑰花籃,我們對巴老説,希望在你的生日送一百朵玫瑰。”
崔主任説:“這是我們的願望,也是我們的期盼。”
崔主任的話讓我很感動,真希望能實現這個願望,那時候鮮花盛開,人們手捧百朵玫瑰向巴金老人敬獻。
(本版圖片選自陸正偉所著大型畫冊《世紀巴金》)
《南方週末》2002年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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