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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巴金最後的遺産

央視國際 2004年12月23日 14:27

  一個老人的百歲壽辰到了,媒體上為老人賀壽活動的消息多了起來。老人已經不能説話,但他肯定知道又要發生什麼,讓女兒轉達他的話:“不要拿國家的錢為我祝壽。”他自己就是一個畢生不拿國家俸祿的人。他是巴金。

  多年來,巴金病重,一直住在醫院,他是沉默的。若干年來,如果不是到了壽辰,如果不是有大人物去看望他,便不再有關於他的新聞。巴金屬於公眾人物,但早已不是新聞人物。即便如此,在互聯網的搜索引擎裏鍵入“巴金”二字,涉及他的網頁仍有10萬頁之多。他仍不可避免地影響著今天。

  閱讀巴金小説《家》、《春》、《秋》的時候,我的閱歷不夠,尚不能體會那個時代裏的創作所表達的一切。那時的巴金,離我很遠。我真正感覺到他離我很近,是他寫作《隨想錄》的時候。

  我還記得,上世紀80年代中期買到這5本薄薄的小冊子後,幾乎一口氣讀完。70年代末,當受過“文革”衝擊的人們都在指責他人、社會給自己造成的種種厄運時,這位老人卻開始解剖自己,開始懺悔,開始給自己的良心一個交代。以他在人們心目中的崇高地位,他完全可以不這麼做。人們會將他違心做的錯事、説過的錯話,統統推給那個時代。但是,他還是這樣做了,沒有任何外力的驅使。這是使我真正感到震撼的地方。

  現在的年輕人讀這些文字,可能覺得平淡無奇,有的知名評論家甚至譏諷那是“小學二三年級的水平”,不就是“説真話”嗎?他們不知道,在巴金開始發表這些文字的時候,有人不喜歡。他們位高權重,於是即便是在香港的報紙上,不少文章也多有刪節,甚至被“開天窗”;即便我們看到的正式出版的《隨想錄》,也是刪節本。

  《隨想錄》的精髓,説到底,確實就是3個字:“説真話”——對自己、對他人、對社會、對歷史。這是容易做到的嗎?太難了!檢索一下共和國的歷史,哪一次災難不是以假話開始,被假話推波助瀾的呢!從國家領導人到有良知的知識分子到普通民眾,因説出真話而遭滅頂之災的,又何止千百。人們“聰明”了,精於算計了,算出假話可以給自己帶來的種種好處,於是假話綿綿不絕。又豈止是假話,假統計數字、假賬、假貨、假典型、假證件、假學術……作假,早已是當代中國的痼疾之一。

  巴金有不少榮譽頭銜,卻惟獨沒有權力,他不可能在制度上為根絕作假做什麼。他明白,對一個以筆為生的人來説,惟一能做的就是説真話。“是大多數人的痛苦和我自己的痛苦使我拿起筆不停地寫下去……我寫作是為了戰鬥,為了揭露,為了控訴……”

  如今,在公共場合,很多人只説“正確”的話。而這些“正確”的話,對不少發表言論的人來説是徹頭徹尾的謊言。巴金給“講真話”列了標準:“講自己心裏的話,講自己相信的話,講自己思考過的話。”看起來這是個很“基本”的要求,但有多少人做到了呢?

  當巴金寫完《隨想錄》時,他已經知道此生的創作已經完結了,他説:“五集《隨想錄》是我一生的總結,一生的收支總賬。”這時,他的手已經不聽使喚,很多字是用自己的左手拉著右手的衣袖寫出來的!還有最後的一件事,就是編出自己的創作《全集》。檢驗一個人心靈的時刻又來了。

  閱讀舊作,巴金感嘆,從1949年到1966年,“我在17年中,沒有寫出一篇讓自己滿意的作品”。他的生命歷程中曾經有過一段曲折,這就是他為了迎合當時那個時代而不得不編造一些大話空話假話,甚至有一些在政治運動中違心發表的批判性言論。對於這類文章,有些文化名人或家屬是絕不同意編入自己的《全集》的。他們不希望後人知道這些“污點”,他們喜歡自己的歷史是“清白”的。

  巴金一定也感受到這種歷史造成的悖謬的痛苦,但他的選擇是,把這些文字編入全集,為的是永遠讓後代看清一個人在歷史中的悲劇。他在一篇跋裏悲哀地説,“現在才明白編印全集是對我自己的一種懲罰”。這種痛苦不是常人能夠體會的,然而巴金對歷史講真話的勇氣,超越了個人的痛苦。這種絕不寬恕自己的道德情操,是老人留給世人最後的遺産。

  巴金長壽,但他對生死看得很淡,“想到死亡,我並不害怕,我只是滿懷著留戀的感情”。當他不能再工作時,他認為活著是沒有意義的,他多次向家人要求“安樂死”,這個要求當然不會被滿足;他要求建立“‘文革’博物館”,讓後代永遠記住中國發生過什麼、為什麼發生,沒有人理會;他要求不再擔任中國作協主席,人們也不答應;他要求不要為他祝壽,但看來聲勢浩大的祝壽活動已經在各地鋪開……老人在病榻上無奈地感嘆:“我是在為別人活著……”

  有識者説,多年來,“人們在儀式上保持了對老人的尊重,但他的警告卻被視為一種杞人之憂”——在巴金百年壽辰之際,這真是一句令人深思的真話!

  《中國青年報》2003年11月25日

(編輯:小文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