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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紀事

央視國際 2004年12月23日 14:23

  巴金老人是一位對自己特別嚴格的人。他在晚年寫的《隨想錄》中,無情地解剖自我,拷問自我,反思自我,有時到了近乎嚴苛的地步,容不得自己有半點缺失和污垢,這是為大家所熟知的。但他又是一位具有深厚愛心和人道精神、心胸開闊的仁者,對於他人卻又特別寬容,即使對一些嚴重傷害過自己的人,他也總是抱著一種寬恕的態度。這種非凡的人格魅力,吸引著許許多多讀者和文學界朋友。我有幸與他有所接觸,對他的仁愛之心,對人寬容、寬恕的精神感受特別深。

  有一位與巴老有三十多年深厚友情的老出版家,“文革”時在造反派的淫威逼供下,編造了許多瞎話,包括揭發巴老反對毛澤東的言論,並表示敢與巴老當面對質。造反派因此對巴老大肆迫害,使巴老吃了不少苦頭。“文革”結束後,這位老朋友來請求他的原諒。他則以“過去了就過去了”的態度,完全不予計較。還有一位朋友在全市性的批斗大會上,上臺批判過他,如今為此深感歉疚。巴老竟完全忘記了此事,反倒以“十年的噩夢醒了,帶走了説不盡、數不清的個人恩怨”來安慰這位朋友。

  一位工人作家曾是上海作協造反派頭頭。在《懷念蕭珊》中,巴老曾記敘過這樣一件事:有一晚,巴老和蕭珊看到報上有一篇批判他的文章,題目就叫《徹底揭露巴金反革命的真面目》,內容連篇累牘都是辱罵。蕭珊本來還幻想巴金能慢慢地過關,如今像當頭一棒,使她徹底絕望了。一個難得的平靜晚上,完全給破壞了,他們一夜無法入睡,蕭珊只能背著巴老悲泣。這篇批判文章作者之一就是這位工人作家。但是1979年9月7日,他和另一位工人作家登門來向巴老道歉,巴老還是接待了他們。

  巴老對待戴厚英也是這樣。記得1982年國慶期間,我住在上海漢口路申江旅館,遇到湖南作家古華和花城出版社編輯林振名。閒聊時,古華説起戴厚英。因為古華與我比較熟,他很直率地説,不久前與戴厚英有幾次交談,對她處境很同情。他説:“你能不能與她聊聊,幫她呼籲呼籲。”

  後來古華代我約戴厚英來申江旅館,戴的女兒已是大學生了,陪著戴一起來的。我聽她講述自己情況後,有這麼兩個印象:戴在“文革”前期造反比較厲害,後來消極後退了;戴現在寫作出版了小説《人啊人》,影響很大,既説明了她有文學才華,也説明她對歷史、現實有了新的清醒的認識,實際上已經否定了自己的過去。對於這樣的作家,當然是應該鼓勵幫助的,無論如何不應該把她排斥在文學界之外。但我人微言輕,也只能代為反映呼籲而已。

  我把我的想法婉轉地對上海作協領導説過。我見到巴老時,也想到請巴老為她説項。

  巴老在“文革”時,也沒有少挨戴厚英的批。巴老説,戴厚英不久前給他寫過一封信,檢討了自己,也訴説了一些不平之意。巴老復信鼓勵她努力寫作,用自己的作品來説話。作品站住了,誰也不能抹殺。“文革”中的問題,當然不應該由她來負責,她自己有什麼教訓,可以總結。巴老認為:“對年輕人還是應該寬一些,過去的事就不要計較太多了。”

  後來,我回北京向中國作協領導彙報過此事,建議過問一下戴的問題。我認為作協有責任幫助她,團結她。有一位老同志對我説:“丹晨,你就別管這個事了。戴厚英在那時批鬥我們是很兇的,有名的‘小鋼炮’嘛!”他是一位溫和善良的老前輩,平日輕易不生氣,對人很寬厚。但是,相比之下,巴老對反對過自己,甚至迫害過自己的人,卻要寬厚得多了。

  巴老不僅自己,還常勸説別人也要氣量大些,寬容些。他批評勸説蕭乾就是一例。

  蕭乾在1957年被打成右派,吃了二十多年的苦頭。“文革”後,有一次我和唐達成一起去訪問他。他説:他對過去打擊過他的人都不會計較。但是,有兩個人他決不能原諒。反右派時,當時的一位領導把文藝報的問題統統推在他這個非黨的副總編輯身上,打成右派。而在批鬥他的大會上,另一位作家發言,以抗戰時期與蕭乾同在英國的知情人的身份,揭發他對一個英國女人如何奴顏婢膝,像她豢養的一隻貓似的……這個繪聲繪色的揭發在會場上一下子像炸開了鍋似的,激怒了與會者,人們因此對他嗤之以鼻。那時就叫把批鬥對象搞臭,而被批鬥者卻沒有為自己辯護、説明真相的機會,只能任憑別人的隨意攻擊和醜化,其狼狽難堪也就可以想象了。

  這樁冤案直到“文革”後右派問題得到改正,蕭乾才有機會説話。他寫文章《貓案真相》發表,澄清了此事。巴老對蕭乾一直當作兄弟一樣非常愛護,看到此文後,先後在四、五封信中,多次勸説蕭乾不要再提“貓案”的事。他一方面非常同情蕭乾在過去遭受的苦難和委屈;同時他又非常希望蕭乾能在未來的歲月裏寫更多的好作品,在信中一再鼓勵蕭乾多寫。希望他不要浪費時間,糾纏在舊的恩怨中,説:“我不贊成你糾纏在貓案上,要大量些,想得開些,那是很小的事。”另一次信中又説:“器量大總比小器好。”蕭乾聽從了巴老的勸告,後來也就不再提這些事了。

  巴老心地寬厚,對人寬容,以至對已經過去了的某些醜惡的人或事,特別與個人有關的,也總是採取寬恕的態度。與他對自己的嚴苛相比較,更加顯示了巴老為人高尚、心胸開闊。因為巴老的人生哲學是奉獻,而不是取得。那麼還有什麼可耿耿於懷的呢?!巴老的寬容和善待一切人,似乎是他的稟性的自然流露,也就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人魅力。

  《文匯報》2004年11月23日

  丹晨

(編輯:小文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