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的夢
央視國際 2004年12月23日 14:21
緊緊抓住夢,
如果夢消亡,
生活就成了一隻折翅的鳥
不能飛翔。
緊緊抓住夢。
當夢離開,
生活就成了一塊不毛之地,
冰封雪蓋。①
——(美)休斯
夢,是屬於世界上神秘而難解的一種現象。人人都會有夢,沒有一個夢會是一個樣。有夢的人,是幸福的;沒有夢的人,是悲哀的。
有人詳夢,釋夢,説夢,但又有誰能把夢的秘密參透説清!中外古今的詩人作家都寫過夢,許多寫夢的作品成了千古絕唱。可見夢對於人類生活,對於詩人作家竟是這樣重要,這樣受到喜愛,這樣不可缺少。
也有這樣荒誕的時代,人們喪失了做夢的權利,也就喪失了創造、想象和幻想的能力和情趣。人變成了一具不會思考和幻想的皮囊,連夢都不會做了。
巴金愛做夢。他説,“有夢的人是幸福的”。他贊成人們製造夢,用夢來安慰自己,卻不要用夢來欺騙自己。
巴金多夢。他説,他從四歲起就做夢,至少做了七十年的夢。他説這話是在一九八0年,那時他正七十六歲。他還説他這一生中不曾有過無夢的睡寐。他的夢真多呵……
巴金著作等身,成了世界著名的文學大師。他的作品以夢為題的就有將近二十篇之多。單是題名叫《夢》的就有一首詩、兩篇散文。還有許多題為《我的夢》、《尋夢》、《説夢》、《海的夢》、 《南國的夢》、《西班牙的夢》、《長崎的夢》……一連串的夢。
巴金在他的作品中談到他的夢,描寫他的夢,多得幾乎俯拾皆是。
巴金作品中的主人公也好做夢。十多歲時,他最早寫的詩歌中就有一篇題為《夢》的小詩,描繪貧困不幸的人們昏睡不醒。
他的第一部小説《滅亡》中主人公杜大心就有過好幾次夢幻。杜大心夢見家鄉的戀人,夢見革命同志被殺頭後的怪誕景象。《家》中的覺慧、鳴鳳也都有過夢。覺慧夢見自己與已經自殺的鳴鳳在出逃時,被驚濤駭浪所吞噬。《火》中的馮文淑夢見侵略者強加給中國人的戰爭災難,使無數百姓和自己在煙火瀰漫中奔突。
《寒夜》中的汪文宣更有許多古古怪怪的夢……
巴金為什麼要做那麼多夢,要寫那麼多夢?夢,是模糊的,混亂的,隱秘的,荒唐的,甜蜜的,可怕的,但也最真實、最坦率、最強烈……。有人説,夢是生理現象;有人説,夢是心理現象,是睡眠中心靈刺激造成的。也有人説夢是人的潛意識活動引起的聯想。無論怎麼説,巴金的這些夢的的確確表現了他對人類世界強烈的癡狂的美好的渴求、憧憬和希望。有時,是在現實中未能實現,被移置在這夢幻中來表現了;有時,是因為他對生活過於理想化,執著于單純和善良的企求。當他看到人世間種種殘酷的、暴虐的、不合理的、反人性的……他無法相信,難以接受和容忍,以至覺得這是人類生活中不可能存在、不應該發生、必須堅決驅除……。他想這只能是一個噩夢,一個可怕的噩夢。
於是他每夜都做夢,有好夢,也有噩夢……
當巴金十六、七歲時,當他讀了許多宣傳新思想的書報,他第一次在夢中出現了一個嶄新的萬人幸福的社會,將和明天的太陽一同升起;他還夢見,在那裏他可以愛夜空中照耀的星群,愛春天在桃柳枝上鳴叫的小鳥,愛那從樹梢灑到草地上面的月光,愛那使水面上現出亮珠的太陽,愛一隻貓,愛一隻小鳥,愛一切的人;他還夢見為創造這樣自由和愛的世界而獻身的理想中的英雄。
這愛的夢,社會革命的夢,英雄殉道者的夢,從此成了他一生永遠不能除去的記憶,再也不會棄絕的如醉似狂的執拗追求。
有一天,這些夢竟然在他的筆下得到實現,得到傾訴,得到宣泄。在這個文學的夢裏,那愛,那革命,那殉道者,是那麼自如地有聲有色地絢麗多姿地一幕一幕地演映著……他感到滿足,也感到悲傷。
兵燹、離亂、漂泊、友誼、愛情……他和普通百姓一起度過了人間苦難。他把他年輕的夢灌注到平凡的世俗的生活中去。因為他身邊的那些痛苦無告的小人物更加渴望借助他的筆向世人呼號、控訴,希望人們變得善良些、純潔些、對人有用些……
巴金有過英雄的充滿傳奇色彩的瑰奇絢麗的夢幻,也有親切、實在、充滿人情味、平淡無奇的夢。
他就是這樣一個生活和心靈永遠得不到寧靜和平和的人。
他永遠讓煩擾和困惑籠罩著自己,因為他時時刻刻追求的是人性的完美而不能容忍醜陋邪惡的侵略。於是,他把夢當作安慰,在夢的世界裏尋求自由和解脫,忘記自己。這時,他把夢的世界和真實的世界連結起來。
後來,他還將以一種意外的驚喜和狂熱去迎接天堂之門的敞開。在天堂的夢裏歡樂、浮沉、搏鬥,甚至困惑、掙扎和失落。
他也還要被驅趕到煉獄去經受噩夢的磨難和淩辱,最終才回到人間,夢見那實實在在的世界。
人生如夢,也就説不上失敗,談不到成功。這是巴金的自我總結。他唯一感悟到生命的意義在於奉獻。我們當然無力去判斷他的成敗得失,因為這是可笑而徒勞的。我只是來描述他的夢的故事,來開掘他的夢的內涵。讓我們在歷史時空轉換中尋找他的夢的軌跡;越過生死的界限,摒絕世俗的觀念,探求他的心靈秘密。那時夢中的巴金和真實的巴金將是完全合而為一了。
天才詩人雪萊有一首美麗的詩,描寫他在夢中漫遊了晶瑩絢麗的未來世界以後,想到的是要把這世界中的一切美好的花朵奉獻……。他唱道:
我想我就用這些幻想和花朵/做了個花束,仔細捆
在一起,/使得季節女神們被囚禁的孩子②/都將它們
在天然園林中彼此/溶合或陪襯得同樣萬紫千紅/握在
我手中——於是興高采烈地/我趕忙向著我走來的那
地方飛奔/我好將它奉獻給——哦,什麼人?③
註釋
①譯文參見《美國現代六詩人選集》第三二三頁,湖南人民出版社一
九八五年版,長沙。
②“孩子”,指各種花朵。
③《一個未知世界的夢》。譯文參見《英詩金庫》第一四四三頁,四川
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七年版,成都。
中國網 陳丹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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