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蟲子一樣生活（寫在《虛鎮》後面）

央視國際 2004年09月03日 09:31

　　姜海生

　　小時候聽母親説過一句諺語：“能大能小是條龍，能大不能小是條蟲。”

　　大概在母親的意識裏，龍與蟲的差別僅此而已。

　　可是我們都在期望著自己能夠出人頭地，能夠叱吒風雲，同時還在期望子女成龍成鳳。

　　但是往往事與願違，自己忙了許多年過去，還是普普通通，身子骨在一天天變大，而收入卻在逐年減少。這樣的一大一小就不能不讓人産生出尷尬來。龍，看來是做不成了，便是做一條蟲子也好。

　　蟲子，我們一想到那肉乎乎的東西就會渾身不舒服，而我們習慣於生活在冷冰冰的鋼筋水泥的空間裏，平時見到蟲子後的第一反應通常是忙不迭地去拿殺蟲劑，女同胞們則還會誇張地尖叫一聲乃至若干聲，然而蟲子逃命的本領一般情況下也是比較強的，不過也有些窺破紅塵的蟲子不畏化學藥品的侵害，依然故我地懶散地靜坐著（誰能肯定蟲子是坐著還是站著的？），殺蟲劑多半是讓那只刺激尖叫的蟲子圓寂了，同時我們身體內受損細胞的質量卻是遠遠超過一隻蟲子的質量的。

　　一隻蟲子，從一粒卵，到幼蟲，再到成蟲，是一個短暫而漫長的過程，成蟲的形狀是大同小異的，也是小同大異的，正如人類的外貌一樣，所以人與蟲其實真是可以拿來類比的。

　　蟲子是慵懶的，蟲子是有福的，蟲子是能大不能小的。

　　人也一樣。

　　我們在長大，我們在不斷地長大。

　　有的蟲子長到一定程度，變成了蛹。而人類在長到一定程度，就都會到更年期。

　　這時候，人的素質是遠遠低於一隻蟲子的。

　　蟲子在閉門思過，最後想通了，終於參透了這個世界，化蝶而飛。

　　蟲子的境界，試問幾人能夠達到呢？

　　想來，我們是連蟲子都不如的。

　　蟲子用它的一生向我們證明了它優秀的品質。而我們做不到。於是我們便只好拿這種相對低等的生命作為榜樣吧。於是便有這樣的一個題目。

　　寫作《虛鎮》的時候，我就抱定了拿蟲子為榜樣的念頭。那時我已經二十四歲了，比十三歲就當東吳水軍都督的周瑜整整大了十一歲，想想周瑜，我不由得不讓自己與蟲子之間又約等於了一下。因為我想著自己能會是一隻成蛹成蝶的蟲子。

　　構思《虛鎮》的時間雖然早，可是一直沒敢拿起筆來。那時我一門心思地想做一個詩人，像李太白或者其他著名的狂徒一樣，落得個留名青史，可是那時的詩歌迴光返照了短短的兩年就奄奄一息了。那時的熱，也許正是“偽詩歌”這種病毒作祟所致，是一種不正常的發燒狀態。後來，我看到了詩歌的悲哀，便在某個小酒館裏拿啤酒把自己灌醉後，決定寫這篇小説。我先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用那支獲地方詩賽一等獎的獎金所購的英雄金筆寫下了“靜下心來著大文”這幾個字，貼到案前，以企自我勉勵。可見當時宏願還是有的。雖然連蟲子尚且不及，然而潛意識裏成龍的希冀並沒有完全消失。

　　只是寫著寫著，我忽然感覺到事情的不對，寫出的字裏行間充斥著一種急進的東西。這是不適合作為小説的那種娓娓道來的語言講述風格的。我又把開頭的幾千字全燒掉了，呆坐了幾天，再次捉管，心境就已經平和得像一個六十歲的禪師了。那幾天裏，我始終在想一個問題：“人究竟在這世間是做什麼的？”

　　後來我就在一閃念之間，似乎看到了一些東西，先自笑起來。人的一生，除卻食色拉撒之外，唯一能與世界相通的便是思想，不管你是不是一條蟲子，原來世間所有的生命都是有思想的，不過每一種生命的思想表現的方式不同罷了。它們對這世界的感知度並不比人類差，反而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花的思想，葉的思想我們尚考慮不到，何況一隻蟲子呢？

　　於是我便與週遭的事物相安無事了。

　　唯心主義者是對的，唯物主義者也是對的。他們對世界的思考證明著他們的正確性，而誰會在意一隻蟲子的思考呢？誰又真正體會過蟲子的思考呢？

　　一葉知秋，也許只是一個人或許多人的個人思想，但誰想過這知秋之一葉是不是因為它對蟲子的沉寂而感傷老去的呢？

　　也許這才真正是我要寫《虛鎮》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