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場混戰中，鄭忠民的眼鏡成了一副空架；魏仲源被人無緣無故打掉了一顆門牙；何大明剛出門就被一塊飛磚砸中了腳背；多貴更慘一些，頭上縫了二十多針，起了六七個大皰，身上的青紫塊多得數不過來，仿佛他的皮膚就是與生俱來的迷彩服；小英也是蓬頭垢面臉破體傷，沒了一點珠光寶氣的樣子。不過還好，除了憨子泰來被亂磚打死之外，只有二百多人重傷。街上亂七八糟的磚頭石塊棍子玻璃鞋子破衣服爛帽子只得一個通宵的打掃就可以恢復乾淨的面目，甚至比原來還要乾淨。彎水鎮還是彎水鎮，直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改叫它“瘋子鎮”。

　　次日，太陽出得又大又紅，似乎是專門為慶祝昨天的勝利，不管那勝利者是誰。

　　與此同時，中國大地上自建國以來第一次大規模的反腐倡廉運動正迅速地鋪展開來，彎水鎮這個偏遠小鎮也不可避免地被席捲進去。

　　由於縣紀委和反貪局又相繼接到許多舉報信，説彎水鎮行政部門官僚作風嚴重，人民矛盾激化，貪污成風，腐敗盛行，其中還專門指出了幾個人物的姓名，並羅列了一系列相關的數字。縣紀委和檢察機關立即組成聯合調查團，不動聲色地開到彎水鎮，先在鎮政府周圍的一些群眾中秘密調查，漸漸地又開始詢問一些鎮裏的勤雜人員。弄得鎮委的大小幹部人人自危，但心裏又存著僥倖，因為紀委不可能把整個鎮委的人全都查辦了，説不定自己就是那漏網之魚，有的沉不住氣的發了急，暗暗去拜訪那些為自己掃地倒水的人，而那些人此時卻傲氣十足，不肯透露一丁點談話的內容，只是説沒什麼大事，不過閒聊而已，同時又害怕自己萬一説走了嘴反把事情搞糟了，招呼倒是打得，而在正經問題上總是三緘其口。大約過了十來天，有些心虛者終因受不了這種被隔開的真空生活而走上了絕路，更有一些雖然心虛但自以為責任不大的前去説明情況，一不小心就帶出了他們所見到或所聽到的其他人的不光明的事來。這些結果有些出乎調查組的意料，一時間紀檢委人手奇缺，立案與不立案的隨手一扯便是一大堆，似乎在彎水鎮的空氣中飄滿了為官不清不正的獨特氣味，只要稍動一下鼻子便能嗅得出八九分來。

　　何大明這些日子忽然變老了十多歲，他知道紀委的人遲早會找上自己，但他也同樣心存僥倖，之所以他不去主動找他們説明，是因為他自信沒有拿過一分工資獎金以外的“灰色收入”，沒有收過任何人的賄賂，只不過吃過一些人的請，這是查不出什麼名堂的，他所擔心的就是自己如何把那筆錢儘快收回來。同時他也堅定地相信自己這麼做的目的只不過是為了減輕當地財政和人民的負擔。如果自己主動去找他們“自首”，那麼這段時間的努力就會功虧一簣，萬一躲過這場風波，那自己也就可以把彎水換個模樣，那時他正好借紀委的手為自己的青雲之路掃清了障礙，他就能大膽地任用年輕的、有熱情的、想通過努力使彎水走向光明的人，並和他們一道為這片土地付出自己的一切。

　　然而現實是無情的。調查組的人最終還是嚴肅地站到了何大明的面前。

　　“何大明同志，你的事情我們已經完全掌握了，我們不需要説得太多，只是看一看你的態度，如果你願意的話，請你自己把詳細情況説一遍，以利於我們進一步核實。”

　　何大明差一點笑出來，他曾經讓別人用這種辦法誆過香米，而今這樣的話卻來説給自己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