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來慶臨走前一天,又把原來在一塊兒喝過酒的多貴何大明魏仲源鄭忠民通知了,説晚上請他們説話。還沒到晚上,多貴他們就反把郝來慶拉進了一家飯店。郝來慶説:“你們這是……”多貴説:“本來是咱們在一塊兒説説話,現在咱們説話就是了。”郝來慶説:“這有點喧賓奪主吧?”何大明説:“那又怎麼樣?你還想復位呀?你已經不是彎水人了,還要什麼主?”多貴説:“來點痛快的,咱們喝酒。”與郝來慶對飲了一杯,魏仲源也敬他:“我祝郝老師步步高升。”郝來慶説:“高升是談不上,走開才是真的。”何大明説:“從鄉鎮到縣城就是高升了一步嘛。改日再從縣城到省城,從省城到首都,再從首都到聯合國,不也是步步高升嗎?”也敬了一杯,説:“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郝來慶説:“我怎麼聽著有點像訣別呀?何況我也不是沒故人,小李就是一個嘛。”説著看向鄭忠民,鄭忠民裝作沒看見他。何大明説:“訣別就訣別,還有什麼好怕的嗎?”郝來慶説:“我什麼都有的怕,就是沒怕過死,人生自古誰無死呀,好賴活過這幾十年,認得幾個要好的朋友,有一樣事做著,有酒喝著,怕死才怪呢。喂,你不會是咒我死吧?”説著大笑起來。鄭忠民也敬了一杯,説:“我説什麼呢?就祝你走好運拍好戲掙好錢出好名吧。”大家一齊説好,郝來慶説:“忠民的話我愛聽,他這是給我送五好導演的帽子呢。”何大明説:“我們這幾個人當中最幸運的就要數郝兄和多貴了,也真是,人的時運來了架高墻拉鐵絲網都擋不住。多貴現在發了,一應的家用電器都辦全了,手機也配上了,還準備蓋一片小洋樓;郝兄呢,雖然目前經濟上還不如多貴,可事業上有了大的發展,再也不用窩在彎水鎮冒充土包子了,以後電視臺播了你們的電視劇,全國各族人民誰不知道郝兄的大名呀?我們可就慘了,即使再賣力氣再能幹活也不會有一大幫男的女的到處打聽我們的下落。除非犯了案被公安局懸賞捉拿。現在如果不是坐在這兒跟幾位説説話,我都不知道我是誰,我來這個世界上幹嘛來了。反正我這個人,活著跟不存在沒什麼兩樣。”郝來慶説:“以前大明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個弄權派,可是今天説出的話竟然這麼有深度,從這幾句話我就得對你另眼相看。我看這彎水鎮最有思想的人不是別人,就是你何大明,不過你的想法有點消極,彎水鎮沒你還真不行,你想想,沒有你,仲源的想法誰來幫他實施?沒有你,黃石公廟誰來一手操持?沒有你……二翠能懷上嗎?知足吧。古時陶淵明寧肯不做官卻要到鄉下去種田,王冕為了清靜躲開送官袍的,到山上清修。這也説明心志曠遠者不逐名求利,凡是追逐名利者都地像我這樣的凡夫俗子。其實我倒是真的想過那種閒雲野鶴的生活,可是我老婆她不肯讓我清靜,這就沒辦法了。”何大明説:“我情願當你這樣的凡夫俗子,可就是當不上,老天真是不公平,好機會全都給了你們。”郝來慶説:“你這麼年輕就怨天尤人,我這都是鬍子一大把的人了,難道就不該受點偏袒?”鄭忠民説:“其實這是一種社會選擇的結果,誰也不用怨,誰也不用自得,人家曹雪芹文章寫得那麼好,可一生卻曆盡坎坷,窮得都借米下鍋;高俅秦檜之流自己沒多大本事,卻能把上上下下搞得流光溢彩,能討得當家的喜歡,沒事幹了還拿忠良將士的命耍著玩,紂王草菅人命,秦始皇焚書坑儒,自古以來人就是不平等的。現在我們跟那時候比起來,簡直是在天堂裏。人就是一種不知足的動物,而且又特別自以為是,明明破壞了整個生態環境,還要説這是推動了人類文明的進步;明明把一個人害了,還要説這是為他好呢。”何大明聽見鄭忠民説這些,看了看他,發現鄭忠民並不是故意説自己,便大口吃菜來掩飾著臉上的不自然。郝來慶説:“你這是在講人類發展史還是做學術報告呢?這麼一本正經?”鄭忠民説:“什麼都不是,牢騷而已。”多貴説:“人的命,天註定,胡思亂想沒有用,該你發的時候你躲都躲不過去,不該你發的時候,你求也求不過來。説句半吊子的話,你別看我有幾個錢,説不定什麼時候就不是自己的了,所以我儘量置置東西,要不然就借出去,還了我就收著,不還我也不要,我要是有了下一代,那我也不幫他,要是他命裏有錢,我不給他一分錢他也照樣過好日子;要是他命裏該窮,我就是把銀行搬給他他也是敗壞乾淨了。你説是不是?”魏仲源郝來慶齊説有理,鄭忠民説:“你的話就更消極了。當然作為自我安慰還是可以的,但必須是在成功的基礎上才行。如果你天天睡在床上等著發財,誰給你呀。”幾個人邊吃邊談,各自醉得一塌糊塗,互相攙扶著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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