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園的家亂成了一團糟,葛樹華無法在現實中掌握好自己的情緒,她後悔為什麼會嫁了馬園這麼個混蛋,又後悔為什麼會生下了這麼個兒子,當她發現兒子的異常時又為什麼沒有掐死他。她不敢想象兒子長大以後會是什麼樣子,左鄰右舍都在議論他們老輩子沒積好德,一代一代的都是怪物,遺傳的。儘管她也為此罵過大街,但罵過之後帶給自己的卻是更大的痛苦。兒子依然是一個只會消化食物而不會理會人又不會笑的怪物,時爾説幾句話,也是不著邊際的自言自語,誰聽不懂他到底在説些什麼。她早已忘記了什麼是天倫之樂,她不時地與馬園提及要把兒子送外地的大醫院去診治的事,馬園就瞪了眼説:“我兒子沒病!都是你這個掃帚星妨的。”葛樹華對馬園的行為無計可施,只有彼此不斷地爭吵。她一吵,馬園就不歸家,成天在外邊吃喝,晚上就在某個女人那裏睡了。
馬園這幾天丟盡了臉面,心裏就窩著一股氣,又沒人聽他訴苦,只有回到家之後坐在沙發上抽煙罵人。葛樹華不理他,他罵得口乾舌燥了,便起來順手裝了幾包煙出去找地方喝酒。
路上恰好碰見何大明,他對何大明打心眼裏一百個不喜歡,這次香米的事多半就是這小子搗的鬼。他只作沒看見他。何大明卻迎住他跟他打招呼,馬園便冷冷地應聲説:“大明這些日子好快活呀,嗯?”何大明説:“馬主任你成心給我頭痛藥吃,我有什麼可快活的,家裏老婆罵,班裏領導罵,出門群眾罵,這還不説,連香米都罵我,你説我冤不冤?別人罵就罵了,她憑什麼罵我?”馬園説:“那你怎麼不問問他?”何大明説:“我也問了。她説我沒有幫你的忙,我的天,我要是能幫得上你,我能袖手旁觀嗎?關鍵是香米的事出得太突然,等我知道人家紀檢都找到你了。但是你做的是對的,我佩服你的義氣,更佩服你的果斷,其實這事是讓香米弄壞了,經不住人家一誆一嚇,後來我才聽説只是香米説了經過,你一個字沒提。你落個兩頭受氣。唉,別提了,我前天就為這事問香米呢,他一開始還嘴硬,後來也知道是她自己上了人家的當,只是感覺對不住你,這不,説讓我捎個話給你,讓你有空還去坐坐。女人就是這樣,頭髮長見識短,做出事來叫人哭笑不得,我本來也不想過來煩你,要不是她死磨活纏地求我,我也沒打算來惹你煩。”一席話説得馬園幾乎要哭出來,何大明的話句句都説到馬園的酸處,他就有些懊悔自己以往對何大明的態度,現在他幾乎把何大明當成了知己,因為原先那些跟自己挺熟的人如今見了面都以一種在殯儀館才有的神色對他,所以他今天忽然非要拉何大明一塊兒去喝酒。何大明仿佛正等著他的邀請,兩個人在飯店裏一直喝到昏天黑地才罷。
第二天,馬園抱著挨耳光的準備去香米那裏站了站。沒料到香米異常熱情地招呼了他,並滿懷歉意地勸他不要怪她,總算使自己心裏好受了一些。
又過了幾天,香米暗示他晚上可以過來陪她吃飯,馬園欣然應允。
晚上的飯香米一般都在十點以後才吃,馬園知道去早了並沒有多少益處,反而會使香米覺得他礙事,便坐在家裏候著。
葛樹華做了飯只與兒子分別咽下去了一部分,馬園一口也不吃,卻只怪飯做得像豬食。葛樹華知道他晚上一定又要出去打野,就説他才是豬,又加上平日罵人習慣了,順口把馬園的祖宗八代都説成了豬,馬園的好心情一落千丈,揪住葛樹華就是一個響亮的嘴巴子,打得她眼冒金星,牙也掉了一個,滿嘴吐血,並問她以後還罵不罵人,葛樹華生來見不得血,一見自己出了血就要與人拼命,於是兩口子各自抄起傢伙,打了幾十個回合不分勝負,反正這日子早晚要散,一直鬧到九點半。馬園覺得時間差不多了,順手把搓板扔到貨架上,瓶瓶罐罐砰砰乓乓地爛成一片,轉身走了。葛樹華對馬園的背影大罵一通,又心疼碎掉的東西,返身到床上痛哭失聲,一邊還沒忘記咒罵那個勾引馬園的婊子。
小良對父母的打鬧一點反應都沒有。他先是把自己關在小房間裏看一隻蒼蠅和另一隻蒼蠅在電燈下追逐,然後落到一根繩子上交配在一起,它們趴在一起的時候很安靜,一動也不動,時間也很長,小良就一直安靜地坐在床沿上看著那對蒼蠅,外邊的干戈 聲猛烈時驚走了這對蒼蠅,而它們並沒有分開,又落到另一處它們以為安全的地方繼續著它們的安靜。小良一點也不想父母打鬥的樣子,他在一年級的時候老師就説過打人罵人都是不禮貌的行為,而小良的父母則好像就是靠打罵生活似的。終於一切都靜下來,那兩隻蒼蠅也交配完畢。
又是很長時間過去了,屋裏靜得只剩下從窗口照進來的月光,在他身上投下很抽象的圖案。小良從床上站起來,開了隔間門,看見地上被弄得亂七八糟的東西,他似乎聽見它們在説話:“就讓我們這樣睡著吧,舒服極了,我們也不想老是站著。”小良便不打算收拾它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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