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邊的雜聲漸息,天色忽然暗了下來。鄭忠民想:天陰了,可能要下雨。正要去收拾院裏的衣服,門被推開了,鄭忠民定神一看,竟是老陸。他趕緊要招呼他,卻怎麼也説不出話來,有如啞了一般,又想過去拉他進來,雙腿卻又邁不動步子,鄭忠民使勁地扭曲自己,猛一掙扎,卻原來是一個夢。再看看自己,好像掉進了水裏一樣,電扇不動了,又停電了。他便站起來,走進院子裏,天果然陰了,知了們沒命地嚎叫著,和多貴那邊的哄亂一起使這悶熱有了聲音。鄭忠民想著剛才的夢,很有些奇怪,怎麼會夢見老陸呢?這時何大明推門進來了,鄭忠民以為夢應驗了,見是何大明,失望道:“你怎麼來了?”何大明説:“我怎麼不能來?”鄭忠民説:“有事麼?”何大明説:“有的人有事,你最好別去看,今天醫院裏一塊走了一家三口。”鄭忠民一激靈,問:“你説什麼?告訴我那家人是不是姓陸?”何大明驚奇道:“你怎麼知道的?”鄭忠民的腦子轟的一聲呈現出一片空白。他簡直不敢相信這竟是真的。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問:“是學校裏的那個老陸一家嗎?”何大明説:“我説不讓你去看的意思就是怕你觸景生情,再説那家人據説很窮,萬一你去了之後再沒帶錢,就你的性子準會生自己的氣。所以你最好不要去看,醫院裏找不著人替他們付醫療費,自然就得算成公費的。”鄭忠民二話沒説從抽屜裏拿了一打錢,也不知是多少,反正都是素紅從多貴那裏掙來的,裝在腰裏起身就走。害得何大明還得為他鎖門。
路上鄭忠民才知道,原來老陸一早晨起來就被辦喜事的人請去上禮單了,只剩他老婆兒子在家,上午十點左右兒子的病情突然惡化,老陸的老婆尚值神志清醒期,一個人把兒子拖上板車拉進了醫院,但由於兒子是心臟病,又沒有鉅款做心臟移植或安放心臟起搏器,本地乃至全縣城的醫院也沒這方面的條件和能力,他們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一條年輕的生命在自己手下夭折,搶救失敗後,老陸的妻子聽到消息,悲痛之極痰迷心竅,猛然撞墻而死了。老陸被通知兒子去了醫院,生死未卜,急慌慌借了輛自行車趕過來,半路上卻被一輛大貨車從旁邊蹭倒,當即昏迷,肇事者不但沒有停車把人送進醫院,反而開車逃逸了。是幾個鄉下趕集的用毛驢車把他送到醫院的。當時還有一口氣,但是傷在頭上,醫生説已經不可能救過來了。
鄭忠民何大明趕到醫院,現場已經清洗得差不多了,但血腥味依然很濃,管理人員噴的來蘇水也蓋不住那種味道。看熱鬧的這時候都站到了院子的過道上。鄭忠民迎上一個剛從手術室出來的護士問傷者的傷勢怎麼樣?護士説:“不行了,因為是顱骨粉碎性骨折,送來得又晚,現在只能趕緊通知他的親屬,説完就完了。”不一會兒又出來一個男的問傷者的家屬來了沒有?鄭忠民忙説:“來了來了,我是他同事。”那醫生説:“你進來吧。”鄭忠民趕緊過去,醫生又説:“我跟你説,現在病人的希望基本等於零,我們剛才給他注射了強心針,他好像要説話,也可能什麼也説不出來,他是顱骨粉碎性骨折,大腦和內臟都嚴重受創,所以,你們也許是最後一面了。”進了手術室,只見老陸滿臉是血呼吸很急促嘴裏不時地往外涌出血來,鄭忠民走近了,偎在他耳邊輕聲説:“老陸老陸,我是忠民,我來看你來了。”老陸的眼睛猛地一亮,艱難地動了動手,鄭忠民把手給他,老陸緊緊地握住了。然後老陸嘴角動了一下,像是在笑,卻一句話也沒説出來,漸漸地老陸的雙眼黯淡了下來,喉嚨裏咕嚕了兩下,鄭忠民大叫:“醫生!醫生!”老陸的頭慢慢向一邊歪去,終於在一個角度停住了。鄭忠民失聲叫著:“老陸!老陸!”醫生過來檢查了一下,對鄭忠民説:“對不起,我們盡力了。”便來拉他起來,而他的手卻被老陸緊緊地握著,醫生們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工具把他的手從老陸的手裏解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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