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央視國際 2004年09月02日 16:25
上午的太陽懶散地照下來,卻再也沒有了熾熱,人們有了厚厚的衣服包在身上,對於陽光的理解可能也只局限于照明這一層意義了。梧桐和楊柳的葉子已經枯黃,而且不再于枝杈間作旗幟,大多退居到基層當了肥料。有小風劃過,樹枝瑟瑟地抖動,連累得彎水鎮也跟著冷清起來。
鄭忠民穿了兩件毛衣,也還沒感覺到熱,頭頂上空有幾片塑料袋正冒充鳥類的角色飛翔著。這是一個閒適的上午,除了車站上的中巴車為了爭乘客而打鬧得火熱之外,其他地方似乎都很安然。
不過最容易打破的也就是安然了。一個滿臉橫肉的人不知什麼時候跑到街心叉著腰咋呼上了,大約是説他如何的不好惹,他以前曾經如何如何通吃,多少人都怕他,而他又是怎樣的好心腸,把鎮長書記等職都讓給了別人,要不然他又將如何如何了,最可笑的是他竟然也埋怨起了世道,按他的説法這個世道就應該回到文化大革命時期,好讓他把所有他認為不好和他看不順眼的人統統扣上帽子挂上牌子捆上繩子去遊街示眾,批鬥整糟整臭整得萬劫不復才算好。鄭忠民真的有些憤恨國家科學院,為什麼不發明出一台時光隧道機器,然後把這類人統統送回到那個年代裏去,也好讓他們永遠英雄著。
一直到了辦公室,鄭忠民還沒從憤恨中脫開。小李看見他的樣子,問他怎麼了,鄭忠民把路上的情形對他説了。小李説:“這類人社會上也不少,有時候還真能做點公益事業,比如掃掃大街,管管閒事,如果不是太嘮叨太過於罵街,還真是挺不錯的,總而言之,比那些光會説人話從不做人事的官僚政客要好得多吧。他們只是那個時代培養出來的英雄,現在時過境遷了,沒他們的用武之地罷了。”鄭忠民説:“他們居然也説這世道的不是,好像現在的人都該槍斃似的。”小李説:“畢竟是被文化革命慣壞了的代表人物,當然會只以為自己才是人中精英,可現在的人也確實變得太自私了,或許人類本來就是這麼自私的,只不過在當今的社會環境下表現得更強烈些罷了。到底孰之過,誰也説不清,我個人認為,主要還是歷史原因造成的,還有,就是與制度轉軌太快有關。中國自古以來多災多難,人民受壓迫受習慣了,從封建社會一下子到獨裁的資本主義社會,再經過八年抗戰,再一下子當了主人,然後被專政了,於是就有了一種畸形的狂喜心理,並且還要裝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樣子來撐住原本奴才的臉面,當年的浮誇之風盛行、然後的文攻武衛,大破四舊大立四新,從那個時代的資料裏你看每個人的臉上都會有一種虛脫的幸福感,他們很窮,但是他們不怕窮,他們多少年被積壓著的掙扎反抗心理在文化大革命裏得到了充分的釋放,折騰得精疲力盡之後,緊接著感到的是生活上的許多不便,貧窮的依然貧窮,發泄過後人們還是要吃飯的,正好又趕上政策放寬,所以大家又一致向‘錢’看了。這中間缺少的僅僅是一段時間的社會公德和文化知識的普及培養過程,因此他們的下一代就延續了上一代人積累的雖然不怎麼符合公德要求卻很有用的東西,於是形成了我們現在的社會現狀。”鄭忠民拍手道:“分析得有道理,你不是專學音樂美術的嗎?可能你又順帶學了歷史和哲學了吧?”小李笑道:“我這純粹是沒有根據的胡扯,可不負任何責任的。”鄭忠民説:“言論自由,誰也不會讓你負什麼責的,只要你不是反黨反社會主義。其實我也有我的看法,我就以為造成這種現狀的原因跟中國人貪婪的本性有關,當然中國上了汗青史冊的民族英雄不勝枚舉,可為什麼只有那麼一小部分敗類被寫進了歷史呢?關鍵是那些自私自利賣國求榮欺壓百姓的人多得難以數計,而且他們一個比一個更卑鄙更無恥,以至於難分高下,有幾個被人記住並且遺臭萬年的,也是借了評書、戲劇的宣傳效果。”小李説:“儘管如此,中國卻沒有亡國的歷史。”鄭忠民笑笑説:“這種説法其實是不對的,中國不僅亡過國,而且不止一次。當然教科書上沒這麼説,首先你要弄清亡國的概念,字典上對亡國的解釋是:‘國家滅亡,使國家滅亡’也就是一個政權的統治被另一個政權取代了,很簡單,只要這個國家不存在了,那麼就説明這個國家就滅亡了,商滅夏,周滅商,到秦始皇滅六國而一統,然後劉邦滅秦,朝代的更替就意味著舊的國家被新的國家政權滅掉了,並且這種政權的更替是通過戰爭取得的。但是也可以説這是國人內訌,都是中國人,沒外族,那麼最清楚的亡國的例子就要數元滅宋和清滅明了,忽必烈是標準的蒙古人,而愛新覺羅氏是標準的滿人。這就是最清楚的亡國事件,雖然國家的名字沒怎麼變,也還是叫中國,可事實上卻根本不是那麼回事。清末時外國的軍事勢力又一次打破中國的大門,清政府割地賠款,也算是部分亡國。”小李説:“那麼國外的競選算不算呢?比如美國的總統競選,也是一個政權被另一個政權取代了呀?”鄭忠民説:“從某種意義上説那也算是亡一次國,只不過是通過和平手段取得的,人們沒有感覺到戰爭的殘酷,所以對這種亡國的概念比較模糊而已。並且亡國也不一定就是壞事,舊的政權一旦不再適應新的社會發展需要,那麼必然會被更新的更能適應它的國家政權所取代,但只要這個政權能使老百姓生活得更好,有更多自由的空間,社會制度更公平,那麼這個政權就會存在得長久,以後亡國的概念會越來越模糊的,因為社會是不斷進步的,人們對亡國習以為常了,就不會再有切膚之痛了,一切都是和平的,自由的,向著更好的方向去發展,那麼舊的國家政權越是快些消亡就越好。”小李笑道:“你這種思想跟周作人差不多,不過比他更先進一些。”鄭忠民説:“我跟他不一樣,他是賣國求榮,把罪惡的政權當作主人,他是那種糊塗的思想在作祟,我們是有著本質的區別的。”小李説:“再説下去我們都成了思想家了,而且是鼓吹教育的思想家。説實在的,在金錢至上的社會裏,教育算老幾呀,雖然大家都在‘尊師重教’,可有幾個真正把教育當回事的,你的精神是沒話説的,唸唸不忘教學第一,鎮裏的工作那麼需要你,都不能阻止你一旦開學萬事皆拋的堅定信念,只可惜那些新聞記者只盯著哪兒有領導,哪兒有比賽,哪兒有錢,沒來得及發現你的動人事跡,要不然,今年的全國優秀教師稱號肯定是你的。”鄭忠民被挖苦得直樂:“這話可不對呀,你自己呢,放著每月兩千塊的工作不去做,非要在這偏遠小鎮的破爛小學裏為我國的基層教育事業奉獻自己的青春和熱情,就憑這一點,中國十大傑出青年也非你莫屬。”小李嗔他道:“你這是報復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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