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忠民説:“你要是這麼説我可不客氣了,既然你願意聽我胡扯,我就當一回棒槌,事先聲明,這是你自願的啊。”
小李説:“我早已準備好了。”
鄭忠民便讓她開始跳,自己則在一邊指手畫腳地批評,直到老陸上完兩節課回來,鄭忠民終於“修改”完畢。沒想到的是小李竟然非常滿意。
老陸問清原由,也笑道:“你們這才是周瑜打黃蓋呢。這回忠民算找個出氣筒,平時跟誰都不敢發脾氣,今天碰上小李,三十多年的脾氣恐怕剩不了多少了吧?”
鄭忠民也覺得很痛快,扶了扶眼鏡説:“沒想到挑刺找毛病這麼過癮,怪不得滿世界都是找毛病的人,而且特別表現為事後諸葛亮,原來只不過是找個理由發脾氣而已。”
老陸説:“高論,高論。”
小李説:“陸老師是不是也想借此機會發發脾氣?”
老陸忙説:“不敢不敢,我可沒忠民那麼大的氣魄,要説你現在把經過鄭舞師修改過的那一段跳出來,我能夠欣賞欣賞就是天大的福份了。”
小李説:“這個容易。”便將那段舞蹈在屋裏跳了,因為沒有音樂,鄭忠民和老陸便用嘴來伴奏,一段跳完,老陸鼓掌説:“好好好,妙妙妙,小李在這裡教書真是中央音樂舞蹈團的一大損失,屈才呀。”
小李説:“照這麼説,咱們國家至今還沒有人登上月球跟你也有關係,恐怕哪道方程式解不出來,正等著你去幫忙呢。”
老陸求援似地對鄭忠民説:“你瞧瞧,我這正表揚她呢,她反倒挖苦我。”
鄭忠民笑道:“小李説這話可不準確,其實咱們國家幾千年前就有人登上月球了。”
小李説:“你説的是嫦娥吧?”
鄭忠民説:“你真是聰明。不過老陸也是,誰讓你不是元首希特勒呢?你要是他,小李她敢這樣跟你説話嗎?”
老陸説:“完了,你也要報復我。”
鄭忠民對小李説:“説笑歸説笑,但是你的這套舞蹈一定要好好跳,別到時候又不肯跳了。”
小李説:“説好只有學生的節目,我當然不去跳,這套舞蹈純粹是為了給自己上課的。”
鄭忠民説:“你這就不是大家風範了,我們都盼著你早日跳紅彎水,然後再跳紅全國,再然後衝出亞洲,走向世界呢,你出爾反爾是怎麼個説法呀?……噢,我明白了,你肯定是在報復我剛才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瞎指揮了,唉,人心真是難測呀。”
老陸説:“原來這個舞蹈小李不打算去表演呀,那太可惜了,跳給自己看多沒意思,起碼要讓咱們全鎮人民看一看,咱們彎水小學不是沒有人才的地方。”
小李説:“是呀,鄭老師就是人才,要去表演,還非得他去才行。”
鄭忠民説:“這不符合人道主義,要我去跳舞,我還要賠上一車的假牙,現在假牙都那麼貴,我根本就賠不起,把我賣了也不夠。”
老陸奇怪説:“這話我怎麼聽不明白呢,沒聽説過哪個舞蹈演員表演還要拉上一車假牙的。”
小李卻笑得捂著肚子,説:“我可不要你的假牙,只要止痛藥。”
老陸愈加迷糊了,説:“你們怎麼越説越玄了?”
鄭忠民解釋説:“我是説,如果我上舞臺跳舞,憑我這條件,準會笑掉全鎮人民的大牙,可不得準備好假牙用來賠償人民的損失麼。”
老陸也撲地笑出來,捂著肚子喊痛。鄭忠民説:“瞧我這倒楣勁,還沒開始賠牙呢,倒要先為你們買止痛藥了。”
好説歹説,小李總算答應明天與學生一塊兒去讓導演看看。但只是為了鄭忠民,要是導演有半點勉強,她就立即走人。鄭忠民説:“要是導演敢有半點勉強,……我就跟你一塊兒走。不過,我敢拿名譽擔保,就這個舞蹈,不僅導演看了要叫好,而且一旦演出,絕對震倒一大片。”
小李説:“還是得賠牙。不好玩,你這話聽著特別虛偽。”
鄭忠民説:“往往最真實的看起來都像虛偽,而最虛偽的看起來卻比真實還要真實,這就跟正直的人到哪兒都受排擠,而會吹牛會侃空的騙子到處受歡迎是一個道理。”
慶國慶文藝晚會是鎮裏著手安排的。節目由鎮委直屬的幾個單位自行準備,因為小學的節目只有學生組舞,所以鄭忠民抓緊時間找到總導演郝來慶去添改了一下。郝來慶見多了一個節目,喜歡得要請鄭忠民吃飯,鄭忠民讓他先審查審查再説。
郝來慶在鎮裏的豫劇團沒解散之前也是彎水鎮叫得響的一個角兒,又兼任著副團長之職,這傢伙特別有個性,年輕時就蓄起了老長的鬍鬚,上臺唱戲時從來不戴髯口,也是因為這一大把鬍子被某個戲迷少女揪住不放,以後郝來慶就娶了她。戲團解散之後,郝來慶就被養了起來,逢上重大和不重大的日子,便把他搬出來弄節目。郝來慶自有郝來慶的能耐,無論什麼事都辦得呼呼響。國慶節搞晚會的事剛一有消息他就忙開了,不到三天的工夫舞檯燈光道具布景一應巨細就已安排得井井有條了。晚會的主持人他選定了鎮廣播站的小湯,因為小湯的聲音大家比較熟悉,並不是指她的播音質量好,其實小湯的音質有些沙啞,吐字也不太清晰,但如果不請她而請其他人的話,小湯便會不高興,她的情緒一不好就會在廣播裏把某些重要通知和講話文件讀錯字錯行乃至錯頁,這些錯誤會導致某些重要議題內容的嚴重歧誤和通訊報導的陰錯陽差,一旦出現這種情況領導就要追查她的問題,就要批評她,而小湯則會就勢把情緒不好的原因説出來——某次晚會的主持人不是她。這種原因本怪不得郝來慶,可小湯一鬧情緒一哭鼻子,領導就要反過來説郝來慶的不是:你為什麼不讓小湯主持呢?嗯?她的播音質量一直挺好嘛,不請她做主持人就是不重視我們的工作嘛,下不為例啊。所以每次文藝晚會的主持人都是小湯。
等參演人員到齊,郝來慶就先把總導演、副導演、總燈光、副燈光、音響師等一應工作人員的名字念了。副導演竟是鄭忠民。宣讀完畢之後,鄭忠民小聲對郝來慶説:“副導不是老董嗎?怎麼把我弄上去了?”郝來慶説:“老董害痔瘡,起不來了,你説怎麼辦,你別那麼認真,挂個名而已,省得人家説我搞獨裁。”
鄭忠民下意識地感到自己只是夠個挂名的材料,就像城市裏的鐵牛雕塑,空有著牛的模樣卻不能用來耕地,但鐵還可以做成日用品,而自己的名字卻只是個“挂”起來的擺設。
郝來慶儼然一副將軍的模樣,一個節目一個節目地修改。然後讓他們到後臺再演練幾遍。推磨似的循環了兩遍,除了學生的合唱和小李的獨舞之外,其它單位的節目幾乎都被郝來慶改得面目全非了。鄭忠民對小李説:“怎麼樣,我説導演絕對不會不滿意的,像你的獨舞,那是花錢也看不到的。”
小李説:“那是郝導演給你面子,鄭大副導演。”
鄭忠民説:“我最後一點的羞恥都被你挖出來了,早晚有一天我會變成無賴的。什麼副導演,我現在雙腳離地有三尺高了你就沒看出來?“
小李説:“我知道你現在正平步青雲。”
鄭忠民説:“我這基本上等於上絞刑,只不過套住的不是脖子,確切地説是上‘挂刑’,到鎮裏是挂名,在學校裏配合你編排節目也是挂名,現在讓我當副導演更是挂名,其實哪兒沒有我還都是一樣,萬一以後出了名也是讓人費解的稱呼——挂家,不解釋誰會知道‘挂家’是幹什麼的。”
小李捂著嘴笑得差點要哭。這時候郝來慶向鄭忠民招手讓他過去。鄭忠民過去問他有什麼安排。郝來慶説:“我覺得整臺節目這樣演下去總是少了點什麼,你幫我找找。”
鄭忠民説:“我的眼睛不行,一切有你呢,我還是挂起來的好。”
郝來慶説:“你們這些教師心眼太窄,大家都知道你是副導演,節目演不好你也脫不了責任。何況我只是説挂你的名字,又不是真給你拿賣豬肉的鉤子挂起來。”
鄭忠民説:“我真的看不出來。”
郝來慶説:“我説你這人怎麼那麼保守呢,難道非讓我給你道歉才行?我知道你的能力,這些節目裏只有你帶來的兩個還像點樣子,你説,你打算讓我導砸了高興還是有其它想法。”
鄭忠民説:“這就強人所難了,我眼睛真的不行,細節問題一點都看不見。”
郝來慶説:“眼睛有我呢,主要是耳朵,你幫忙把耳朵豎起來聽聽,少沒少什麼東西。”
鄭忠民想了想,問,“有沒有準備串臺詞?”
郝來慶一拍腦門,説:“看看,我剛才摳了半天腦子硬是沒摳出來,缺的就是它。哎,我現在腦子的確是不好用了,有些事你明明知道少了,就是想不起來少了什麼。”
鄭忠民説:“你不會沒寫吧?”
郝來慶説:“被你猜中了。好吧,就交給你辦了。”
鄭忠民説:“我不行,第一,我寫不好;第二,是不好寫;第三是沒空寫,不過我可以找人代寫。”
郝來慶説:“找誰?我相信你,那是你的事。”
鄭忠民説:“是一個小夥子,叫魏仲源。”
郝來慶説:“哦,我知道,要搞旅遊業的那個,我看過他寫的文章。”
鄭忠民説:“你覺得如何?”
郝來慶説:“你選的人,沒錯。”
排練當中,總是鬧出笑話。比如小學生們唱著唱著就喊報告,要拉屎要尿尿要喝水要吃東西;其他單位唱歌的跑調跑得開飛機都追不上,唱串詞的,唱錯字的;跳舞動作用力過度繃斷了褲帶的;組合舞相互撞倒的等等。其中有一個穿陜北大嫂服裝跳舞的小梁總喜歡把兩個大板牙呲出來笑。郝來慶訓過她幾回了,讓她要麼就微笑,要麼就嚴肅起來,總之不能把牙露出來,這不能代表我們國家的人民形象,建國那麼多年了,什麼都在變,往好處變,牙齒也得變,變不了就包起來。小梁才終於閉緊了嘴巴。
由於排練時間緊張,全體成員都只能在劇院裏吃專從飯店裏訂的盒飯,雖然味道比不得包桌的大席,可畢竟省了家裏的,大多數人都樂於在這兒吃,特別是小孩子們。一組人吃得倒挺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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