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山上原來古建築甚多,後因屢遭破壞,又經十年文革,破四舊立四新,毀壞殆盡,現在只余了山頂的法雲寺的東西各兩間禪房,原有的三霞閣,地祖廟,黃石公廟,山碑,牌坊,石雕群等等皆付諸瓦礫。法雲寺僅余兩個和尚,一曰覺空,一曰覺明,都已年過八旬,卻仍可以雙膝盤繞打坐,一坐數小時紋絲不動,而且耳聰目明,沒糧接濟時可一二月不吃飯,只汲取山頂上的兩眼細而深的井水而飲,井名曰“一步倆井”,兩井僅相距一步之遙,卻一眼井水溫熱,一眼井水清涼。冬日吃溫水,夏天飲涼水。兩和尚各供有木刻佛像一尊,問之皆曰如來,白天打坐,暮時誦經,自得其趣,然而這兩個和尚卻因一個素食一個雜食常常鬧矛盾,辯論起來,引經據典,各有春秋,有時上了火氣,竟大動其干戈,互相以經書作“飛毛腿”或“愛國者”導彈攻之。息戰之後,仍誰做誰的佛事,東敲晨鐘,西擊暮鼓。逢上節日,鐘鼓齊鳴,空曠而渾遠,煞是美妙。所以彎水鎮裏鬧鐘用得極少,一個百貨商店裏進了四座鬧鐘,賣了七年才銷掉一座,還是鎮裏為獎勵最近的一個大學生買去送他的。因為晨鐘響時,便是孩子們上早課的時間,暮鼓作時,又是吃晚飯的時間,彎水鎮人就是在這樣的鐘鼓聲裏生息著的。
雖然彎水鎮有著許多和傳説一樣迷人的景致,卻因礦産資源的缺乏而基本上處於半閉塞狀態,個體經濟是發展了,而人們的觀念仍停滯在那四分薄田上,至今除了街面上新建的郵局商店以及私人富戶的兩層樓房,整條街也沒有超過三層的建築,順著巷子往裏走,隨處可見茅草苫頂泥瓦封檐的以及青石作墻小瓦覆頂的老式房子一排排一間間地站著,上邊常有長著黑綠針葉的蒿類植物傲然孑立,風雨不倒。
站在鎮子裏看山,總能看到莊稼,如果是在秋後,則是大片的殷紅如血,那並不是夕光或朝陽所映,而是山間所覆的土壤,當地人稱“夜潮沙”,即是白天看去幹得沒有一絲潮氣的,次日一早再看,卻能夠捏得出水來,不管天旱到什麼程度。所以山土種植的農作物,長勢旺盛,旱澇保收。山中的石頭雖也含鐵,因為含量太低而閉了“學大慶”時建起的鐵礦;土壤肥沃,卻不恩桔樹,曾經有領導為做政績而引進過良種桔子,但結出來卻是小如鴿卵的苦杞,故又夭折了百畝桔園。彎山主峰之東的附山乃是一座特大號的土丘。土丘全由紫黑色的棱狀顆粒組成,其上多荒禿無草,偶見草地,卻是方方正正如一面席子,邊緣像用刀子切出來一般齊整,塊塊互不牽連,雖剷除耕耒,依然能夠復生如初,歷經泥沙覆蓋,山水沖刷,仍初衷不改,亦為此山所獨有,當地人因其形而稱之為“席地”,席地上的野草至今也無人道出名字,《本草綱目》裏無一與之相類。山石雖煉不出鋼鐵,卻是大理石的最佳用材,磨出的大理石黑漆漆如鏡子一般,其中天然花紋縱橫交錯,似抽象派的國畫,而一旦看走了神,竟能看見裏邊竟有立體的事物,故被當作高級的禮品送與貴客。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田自然吃田。彎水鎮三者俱備,只是不夠充足。於是各人尋各人的門路,臨水者漁、入山者採、下地者耕。水中魚肥而大,嘗有人扛一個束口的大條口袋進了魚市,解開口,卻倒出一條一人多高的魚來,駭人地放到地上用刀子割了賣。彎水人以前不喜吃鱉,只嫌那東西腥氣太重,經常有人提了三四斤重的王八吆喝著賣,賣不出去便一腳將那難看的東西踢滾了自己走人。後來看見電視裏也開賣了中華鱉精,馬家軍又以鱉為補,方知道王八還有這些作用,於是又將河裏的王八捉了上來猛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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