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仲源不是沒有野心的,和所有的男人一樣,他的生命底部充滿著無窮的活力,充滿著有朝一日出人頭地叱吒風雲的幻想,他也知道一生都在與錘子的對話中度過是任何時候都不會有機會的。但環境已不允許他有太多的幻想,當藝術家、科學家、大政治家的夢早已被現實無情地殲滅了。他目前只能幻想一下如果自己當了鎮長以後,他一定要把彎水鎮貧困落後的現狀徹底改變過來。首先開發本地的土産,辦一些好的企業,可以引進外部資金共同開發建設,然後著重修整彎水鎮裏的古代文化遺産遺跡,修繕起那些在文革中破壞掉的亭臺樓榭,大力宣傳本地的傳統文化和悠久的歷史以及動人的民間傳説,用以發展旅遊業,帶動旅店賓館工藝品的開發,刺激本地經濟,這樣一來,彎水鎮不但可以從此脫貧致富,還可能借此機會衝出安徽走向全國呢。他的這些想法很少有人會明白,只有月雲愛聽他講他的理想,也並不是支持他去當什麼鎮長,只是讓他在自己面前更像個男人罷了。
剛吃過晚飯,魏仲源謊稱幫同學家幹活,漱了口就出去了。他沒有錢去錄像廳欣賞那打打殺殺的香港片,也沒有錢為自己買一雙白天可以穿得出門的鞋子,僅有的幾件衣服也都破破爛爛的,很適用於他的工作,所以魏仲源就喜歡上了黑夜。夜色可以遮去所有難於在人前顯現的事物的色彩,沒有人會在黑夜裏去研究你穿的是不是舊衣服,上邊打了幾塊補丁,也沒有人過問你腳上穿的是什麼鞋子,脫沒脫膠,開沒開線,鞋頭有沒有洞,所以即使穿得再寒酸的人都可以在黑夜裏高傲地行走,因為同樣沒有人去注意你是誰。
天上有一半月亮,星星很稠,四野儘是昆蟲的鳴叫,魏仲源踩著山路有目的地向月雲家走去,離十來米左右停住,支起手學了幾聲翠竹鳥叫,月雲家的那條黑狗就跑到門口朝外亂汪汪,月雲跟了出來,對狗説:“叫叫叫,就會瞎叫,再叫就該把你鎖起來。”把狗趕回院子,朝裏邊喊:“爸,我上月俠家玩去啊。”也不等回答就跑過來拉住魏仲源一溜小跑地下了山路。
在一個月光很碎的地方停下來,月雲説:“你還攥著人家的手幹嘛。”魏仲源趕緊鬆開,怯怯地立著,似乎面前站著的是一尊天使或一個不明事物,既讓人興奮又讓人緊張。月雲説:“你怎麼不會説話了?”魏仲源説:“我,沒啥要説的。”月雲説:“你沒啥要説的俺可要走了啊。”魏仲源忙説:“哦,你下午在家裏幹什麼呢?”月雲説:“我呀,不告訴你。”魏仲源説:“你不告訴我我就不客氣了。”月雲説:“那你敢怎麼樣?”她的語氣裏帶著某種暗示,魏仲源説:“我就親你!”月雲吃吃地笑了説:“你敢!”魏仲源説:“你看我敢不敢。”説著就要過去,月雲就在樹林裏躲著逃著,終於被魏仲源捉住,掙扎著被他在腮上親了一口才放手。月雲説:“原來你是這麼壞,以後不理你了。”魏仲源説:“誰讓你不回答我。”月雲説:“我在家裏洗衣服做飯刷鍋洗碗喂狗喂雞喂鴨唄,還能幹什麼。”魏仲源怕她為自己難過,又説:“你今天下午從屋子裏出來時樣子真好看。”月雲笑了一下説:“怎麼,現在不好看了?”魏仲源説:“現在更好看了。”月雲説:“都是你,害得人家連飯都沒好好做。”魏仲源説:“還不是為了多看你一眼嗎。”月雲便倚在一棵很黑的樹上,仰著頭去看那半個月亮,於是一雙清澈的眸子裏就出現了兩顆明亮的星星,這星星能讓每一個男人都忘卻一切邪惡的雜念而得到安靜。月雲説:“你怎麼不説説你自己?”魏仲源説:“我自己有什麼好説的。”月雲説:“説説你的理想,抱負,還有對世界的看法,你們做男人的都喜歡在這些方面做文章的,月成才十五歲都會自封為空軍總司令了。”魏仲源笑道:“你弟弟的理想比我大多了,我最大的願望也只是當個縣長之類的官,把咱們這個縣從頭到腳整頓一下。”月雲説:“抱負太大往往很難實現,抱負小了説不定哪一天就實現了。”魏仲源受到鼓勵,頓時把話匣子打開了,
“其實我最大的理想就是首先把咱們彎水鎮改變一下,有必要的話可以搞一次整頓民風的活動,把人的思想換換,你別看彎水鎮的人表面上豬頭豬腦的,心裏大多鬼得很,耍手腕,騙人,挑唆人的關係,看看人的笑話,這主要的原因就是他們既沒有多少文化又沒有迷信的善惡報應的影響,除了石匠們還好一些,他們害怕做了壞事山神發威不給飯吃。再則就是土地的問題,以前咱們這兒人均土地是六畝,現在人均只剩四分了,人口是八零年的四倍,這樣算起來是很難養活人的,關鍵是各個機關都把地佔為己有,公家佔私人也佔,大單位蓋大房子,小單位蓋小房子,沒錢的貸款也要蓋幾間平房,有的房子還有人住,有的根本就沒人住,公家的房子住不完就讓自家的親戚住,如果我是鎮裏的一把手,我一定要重新規劃,搞立體農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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