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多貴披著錘頭鏨子回到家裏,一下被小英的形象唬了一大跳,不知道小英出了什麼事,急忙放下工具過來問:“你這是咋回事?弄一臉的血。”
小英這才想起來對著鏡子去看自己的傷勢,只見上面分佈著幾道爪痕,血在上邊又結了疤,凝固得人怪不舒服的,隨口答他:“跟人打架了。”
“跟誰打的?”
小英雖然可以從人堆裏認出那個潑婦,卻也不會總結出:“小英之臉乃同行惡婦之爪所傷”的理論,但後來還是説了個差不多:“見面認得她,也是提秤的。”
“男的還是女的?我回頭敲他一頓。”
“是個女的。”
“多大年紀?”
“三四十了吧。”
“你就沒還手?”
“怎麼沒還手?她的臉也爛了,褲子也叫我扒下來了,她還沒穿褲頭,啥都叫人家看見了,真醜!不用你為我出氣,這樣的事我自己能辦好。”小英説著又忍不住笑了。
多貴也覺得舒暢多了,因為在大庭廣眾之下脫掉對方的褲子比打斷她一條腿都強,這種讓對方出醜的辦法既呈了英雄又得了最大的勝利,而且對方從此再也不敢跟自己較量。多貴為小英弄了熱水給她擦洗傷處,所幸那些傷口並不算深,只劃了一層皮,也不多,只不過被血襯托得跟破了很多處似的。再敷了些藥,便安下心來去燒飯了。午飯當中小英又算了一下經濟賬,又跟某個剛買了戶口又剛買了站櫃臺工作的小妮子比了比,多貴説:“她那點工資只夠買衛生紙的。”
小英馬上就得意起來,又開了電視,看見波黑那邊又打仗了,巴勒斯坦和以色列又衝突了,黑得跟炭似的人們又搞運動了,石頭瓦片催淚彈、盾牌槍支裝甲車,都在屏幕上流竄飛舞,熱熱鬧鬧的很是好看;白臉的黑臉的不白不黑臉的大鼻子中鼻子小鼻子統統在這巴掌大的空間裏説話或不説話,閃光燈照得那些人一陣陣地慘白。多貴和小英總算見到了外邊還有這麼幾個亂糟糟的世界,他們不敢想象倘若自己身邊突然變成了這樣他們該怎麼辦。反正那些諸如石油、領土、人權、信仰、獨立、核問題等令人半懂不懂的問題跟自己不會有太大的關係,更不會影響到午睡和明天的吃飯,便只把那些事兒當成笑話和熱鬧用以消遣了。
下午多貴順路喊魏仲源一起上山幹活。
魏仲源前年與多貴合的夥,剛開始的時候什麼都不會,全靠多貴帶著,如今已經成為多貴的最佳助手,有些活做得甚至比多貴做得還要漂亮。而魏仲源最喜歡幹的還要數放炮開山,儘管每一次開山之後他都要自我譴責,因為那是一種特別刺激的事,將準備開掉的那塊石頭上鑿上幾個炮眼,填上火藥,充上雷管,扯長了導火線,等喊話的人結束了聲音,四下裏曉得即將開山的人也各自藏到他所認為的安全之處,便拿打火機點燃了導火線,然後拼命地逃跑,跑到早已定好的安全地點躲好,等那巨大的轟響過後,便可以看得見迸碎的石片大大小小像燕子似的在天空裏驕傲地旋轉飛舞,時爾還會有一塊下從你的頭頂掠過正插在對面的樹樁上,那塊所需要的巨石直挺挺地與山體分開來,緩慢地傾斜再傾斜,吱吱呀呀轟轟隆隆地響著,終於倒向崖底,破碎成大塊塊的料石,然後再依著石料的大小作再一次的分割和粗加工。
山是一座小山,或者算不上一座山,有人形象地稱之為重油燒餅。因為海拔沒有超過一百米,坡勢又緩慢,遠遠看去真像一個懸爐烤制的重油燒餅,而山頂上的小廟則更像一隻貪嘴的蒼蠅。説它是廟也只是依著人們的記憶這麼叫的,最大的理由也是這裡邊還有兩個七八十歲的和尚。原有的宏偉結構建築早已被紅衛兵弄得落花流水,裏邊的歷代碑文好都多錘,成為名副其實的斷碑。惟存的只有東西各兩間禪房,什麼大雄寶殿,藏經樓等知名建築一概沒了影子,就是這幾間禪房的倖存也是因為先古的工匠們用民什麼特殊的方法建造的,全石結構,數次遭劫均未動絲毫,紅衛兵也使盡辦法,人推錘砸火燒全不奏效,累得口吐白沫只好作罷。廟的名字叫法雲寺,以前香火極為旺盛的,僅次於下階的黃石公廟。而現在的黃石公廟早已蕩然無存,只剩下一片殘破的廟基。據老年人説過,黃石公者,乃是秦朝一大隱士,張良之恩師是也。原黃石公一側,兩像形容宛若真人,目中有神鼻中有息,你若看他,他便也看你,即使你站到任何地方都會盯著你看,如果你一個人轉到他身後去,你會發現他們竟然是在扭著頭看你的。後來有人推測,説當時肯定有人為黃石公和張良的塑像腦袋裏安裝了人體生物導向裝置。關於黃石公與張良的故事,魏仲源聽過不少,史書上説張良拜黃石公為師是在江蘇省下邳縣的圮橋,主要原因是張良是江蘇人,估計不太可能上外省拜師。可為什麼忽然被傳説拉到安徽來了呢,也可能是本地人為了拉攏有影響的古人以光大家鄉人文而生拼硬湊的吧。但巧的是彎水鎮裏確也有一座不知多少朝代的五孔石橋,名曰:“三遺履”,比江蘇的圮橋要具體形象得多,據老人和區志裏説:秦時因君暴政苛,以致天怒人怨,韓國公子張良指使淪海君以四十斤重的大鐵錐繼荊軻、高漸離之後第三次行刺秦王,結果誤中副車,行刺未成,反被秦始皇搜索得緊,只好隱蔽行蹤,逃到此地,路遇一老者,坐于橋上,趿著兩隻破鞋,這老者就是黃石公。黃石公早算出張良必從此橋經過而且必將擔滅秦之大任,特欲收之為徒,並先試其品性,以使《陰符兵法》不會誤傳於人。便在張良剛走近時故意將鞋子弄掉于橋下,對張良説:“孺子為我取履!”張良那時雖然暫時落荒,卻畢竟是有頭有臉的公子王孫,其先人在韓國五代為相,哪受過此等無禮,當即火上心頭,欲揍這老傢伙一頓,轉念一想,時下正當忍辱負重,甘居人下的時候,凡事須三思而後行,又見老者鶴發童顏,道骨仙風,超然脫俗,心下頓時油然而生敬意,便服服帖貼地下橋拾鞋,不想剛為他套上這只,那老頭又將另一隻鞋弄掉于橋下,且曰:“孺子用心不專,誤我彼鞋!”張良便又下橋去拾,不料那老頭再次將鞋弄掉,反説他行事草率,張良似有所悟,第三次畢恭畢敬地跪地為他穿好,黃石公才釋然曰:“孺子可教。”便對他説要收他為徒,授以治國平天下的絕世兵法。張良大喜過望,正要行拜師之禮,黃石公卻説:“明早來此再行。”次日張良天剛亮就來到橋上,只見黃石公早已穩坐在那裏,且面有慍色道:“與長者約,而自誤其時耳!明早再來!”第二早張良沒等雞叫第二遍就跑去了,橋上沒有黃石公,正暗自慶倖,誰知黃石公卻在橋下説:“一誤再誤,合該鞭之!”又讓他明天再來。第三天,確切地説,張良只是頭一天傍晚在客店裏洗了個澡就趕過來了,嘴裏還嚼著窩頭,等了大半夜也沒見黃石公的影子。雞叫三遍時,肚子已餓得咕咕亂響,仍是不見老黃,正要再回去弄些飯吃,可又怕萬一過了時期,便忍著等到東方大白,黃石公終於來了,張良得以正式行拜師之禮,禮畢,黃石公將一塊乾糧與他吃,他一吃到肚子裏就不覺得餓了,而且精神百倍。黃石公帶他到了“引正穴”,每天授之兵法,並以石子布陣,據説圍棋就是黃石公發明的。後來張良學成出山,輔佐劉邦滅秦除楚而得天下,被封為留侯。彎水西北的單城,古時就叫留城,也許是筆誤所致。張良官駕於此,上山訪師,卻只見師父一躍而過洞中之奈心界而去了,張良為紀念其師便在洞右側的坡面上修起了氣勢宏偉的黃石公廟,以表自己尊師之意。後來黃石公洞“引正穴”在文革初期就神秘地失蹤了,許多人像尋找桃花源似的探找均告失敗,甚至連原來的路形都變得陌生了。所有的故事都顯示著此山的神秘,每每魏仲源與多貴説起張良拜師學藝以及後來的封地都不在此地時,多貴就説他胡扯,“祖祖輩輩都人都知道這兒就是黃石公和張良師徒的老窩,怎麼會不是的?”魏仲源説:“這是人家史書上説的。”多貴説:“怪不得是‘史書’,就是臭,誰也沒説張良不是江蘇人,可江蘇人也不一定一輩子就老死在江蘇,學藝也不一定非得在江蘇才能拜得上師,而且他拜師的時候也才犯了事,古人也不是傻子,犯了事還回老家躲著,那不等於朝網裏送嘛?包黑子還是安徽人呢,不也在開封當官?鄭忠民還是山東人呢,怎麼跑咱們這兒教書來了?人跟水一樣,都是走動著的,現在人跑外國的也不少,外國人跑中國的也不會少了,你能説人一輩子都在老家不動嘛?”魏仲源就答不上來了,這些事誰又能肯定史記裏沒有錯誤呢?傳説總是有許多疏漏的地方,而史記也是根據許多地方的人編寫本地人物史事進行串編的,況且只要哪位著名人物是本地土著,哪怕他常年在外,也要將一些與之無關的風物和他聯絡起來,即使那故去的名人九泉之下並不同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相形之下,彎水鎮的古跡與傳説卻較別處的傳説更加嚴密而可信,不論是人物年代經過和地名以及遺跡等均顯示著毋庸置疑的真實,自自然然,大大方方,本來就是這樣,信不信由你。它能讓每一個外來的人全都從一個勁地搖頭變成一個勁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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