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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臧克家逸事

情深意切的臧克家

央視國際 2004年02月06日 13:16


  吳泰昌\文


  2002年,中國作協黨組書記、副主席金炳華(前排左二)祝賀臧克家(前排右二)98華誕


  1970年,作者(左一)和臧克家鄭曼夫婦在湖北咸寧五七幹校


  1981年春,臧克家與詩人馮至(左)

  前不久,詩壇泰斗臧克家在醫院度過了他的99華誕。這位享譽海內外的中國當代詩界大師有著一顆不老的詩心和豐富的人生故事。今天,就請作家、文學評論家吳泰昌為我們講述他所親歷的詩翁往事。

  ——編者

  “與雞共三人”

  我與老詩人臧克家相識、交往乃至有了忘年交的友誼,完全得益於那個特殊年代裏一個偶然的機緣。1969年10月,中國作家協會人員全部下放到湖北咸寧文化部幹校。我與克家老在一個連隊。連隊住在向陽湖邊一個山村。他是大詩人,我是小編輯,但,我們同是受審查、被改造的對象,唯一的區別,就是年齡的差異,他是位父輩般的慈祥長者。

  在下幹校前,我是克家詩作的讀者,從工作上説,他是我們令人敬重的作者。1965年春天,我來文藝報社不久,有次午後去向克家求稿,他正在休息,只好悵悵地離開趙堂子衚同。想不到幾年後,我倆會住在一家農捨得小土屋裏。與我們同眠的,還有雞籠裏囚著的一隻愛啼叫的公雞。

  當時克家已逾花甲之年,他和年輕人一樣下湖墾田,風雨不歇。下工後他還兼管連隊閱覽室,他將稀少的書刊整理得井井有條。我當時在伙房,除下湖送飯、挑水,還常去賀勝橋、汀泗橋一帶買菜,不時給他捎些點心。北伐時期,他曾在葉挺部隊,在這兩個小鎮打過仗,他常常回憶起青年時那段從戎的歲月。

  他的愛人鄭曼在幹校另一個連隊,相距二三十里,小女蘇伊在縣城上小學。克家有時請我去看看她們,捎點他省下來的鹹鴨蛋。每次鄭曼都叮囑我提醒克家自己照顧好自己。

  克家有早睡早起的習慣。為了不影響他,我也慢慢習慣了早睡。有天晚上,大約十點鐘左右,我剛進入夢鄉,就被渾濁的聲音弄醒,我打開燈,只見克家面部極度緊張痛苦的神情,他用手緊緊捂在胸口上,吃力地對我説:心臟病犯了,快去幫我找大夫。我顧不得穿好衣服,急忙摸黑去找來連隊裏的醫生。醫生給他吃了救急藥。連裏醫務室藥品設備簡陋,怕萬一,我又去五六里地外的校部醫院找值班大夫。經校醫院大夫仔細檢查、治療,他的病情才漸漸穩定下來,安詳地入睡了。這時,黎明已悄悄到來。事後才知道,他平日心臟就不好,這次突發,是因長時期的勞累引發的。

  這是卅多年前一個夜晚發生的事。我已漸漸淡忘了,克家卻一直挂在心上。1994年6月23日,我收到克家託人帶給我的一封信。信是22日寫的,並附有22日寫的一首贈我的詩作手抄稿,他在詩的附記中説:“午夢泰昌,醒後即興草成十六句以贈。”《贈泰昌》不久在《詩刊》發表,作者後又收入了他的一本詩詞選集中。一年後,文藝界隆重慶賀克家九十華誕之際,他又特意將這首詩書寫了贈我。詩的前八句是憶舊,後八句是對我的鼓勵與期望:“老來常憶舊,江南聯床親。土屋天地窄,與雞共三人。夜深心病發,賴君報急音,轉危蒙天相,健在九十春。餉食十里外,一挑二百斤。扁擔壓弓腰,吱呦作呻吟。五年六萬里,磨難煉真身。雙肩成鋼鐵,於今當大任。”詩人在條幅上還題注:“俚句抒真情,往事兩心知。”

  與毛主席談詩

  克家老在中國現代文壇活躍了半個多世紀,他的文學生涯中有著許多有趣的故事。同毛澤東主席談詩,是他最珍惜最愛憶及的一段美好回憶。

  1956年,臧克家調任中國作家協會書記處書記後,負責籌辦《詩刊》。10月,副主編徐遲倡議,給毛主席寫信,把他們蒐集到的八首毛主席詩詞送上,請求他校訂後交明年1月創刊的《詩刊》發表,臧克家和全體編委及全編輯部的同志都舉雙手贊成。大家靜靜地等待著毛主席的回音。1957年1月12日,臧克家收到毛主席寫給他和《詩刊》編委諸同志的親筆信,以及經他親自校訂過的八首,另加上十首,共十八首舊體詩詞。毛主席在信中説:“《詩刊》出版,很好,祝它成長髮展。”並自謙地説:“這些東西,我歷來不願意正式發表,因為是舊體,怕謬種流傳,貽誤青年,再則詩味不多,沒有什麼特色。”毛主席的信和十八首詩詞在《詩刊》創刊號上發表的喜訊,到處轟傳,創刊號一齣版,熱情的讀者排長隊爭購,一時傳為佳話。

  1957年1月14日上午11點,毛主席約見臧克家等人。毛主席安詳和藹地同他們握手,讓座,自自然然地從煙盒裏抽出支香煙讓臧克家,他説:“我不會吸。”主席笑著説:“詩人不會吸煙?”並以讚許的口吻説:“你在《中國青年報》上評論我的咏雪詞的文章,我讀過了。”臧克家趁機問:“詞中‘原馳臘象’的‘臘’字怎麼解釋?”主席反問:“你看應該怎樣?”臧克家説:“改成‘蠟’字比較好,可以與上面‘山舞銀蛇’的‘銀’字相對。”毛主席説:“好,你就替我改過來吧。”

  毛主席每有新作,常先送一份給臧克家。《詞六首》在《人民文學》發表之前,送到臧克家手,臧克家改動了一點點,馬上收到毛主席1962年4月24日的回信,其中有這麼幾句:“你細心給我改的幾處,改得好,完全同意。還有什麼可改之處沒有,請費心斟酌賜教為盼。”“還有什麼可改之處沒有”一句,下面還畫了重點符號。主席先後給臧克家七封信,1961年11月30日來信,想約臧克家和郭沫若同志去談詩。無奈他太忙,抽不出時間,未能實現。

  1963年《毛主席詩詞》正式出版前,先印了少數徵求意見,送了克家一本。不久,在釣魚臺召開了一次座談會,克家帶去了23條意見,《毛主席詩詞》正式出版時,毛主席採納了他十三條意見,例如:《七律登廬山》中的“熱風吹雨灑江天”一句,“熱風吹雨”原作“熱膚揮汗”,是毛主席接受克家的建議修改的。臧克家説,毛主席是詩人,品格高,重感情,虛懷若谷,不恥下問,每當他回想起和毛主席談詩的這些交往時,他感覺他和毛主席“更近”了。

  熱情于“雜事”

  克家老在不大的一間臥室兼書房裏顯眼處放著一份日曆牌。他勤奮地看書,在書上密密麻麻地寫了讀後的心得,他勤奮地寫作,晚年多寫散文,每天收到的大批新老朋友寄贈的新著,和一大堆新到的郵件,他沒有寫日記的習慣,他想到的事和相約的事都會隨時記在當天的日曆牌上。克家老晚年常頭暈,心臟又欠佳,但他卻一直懷著巨大的熱情誠摯地去處理這些“雜事”。

  1979年1月中旬,我去看望臧克家,他興衝衝地朗誦一首舊體詩《贈巴金同志》給我聽,原來是他剛收到巴老從上海寄贈給他的、新版的《家》,詩云:“四十六年見故家,可憐人已老天涯。聞道紛紛還原職,為問如何復韶華?”作者附記説明:“巴金同志以新版見贈,距寫作時已四十六年矣,不禁感慨係之!非絕非古,即興成句以贈。1979年1月11日淩晨燈下”。這首詩克家初收《友聲集》中。

  克家晚年,寫了大批懷念文化界友人的文字。這些篇章不僅情深意切,還葆有豐富的文獻史料價值。

  1983年,楊晦教授病逝。上海文藝出版社邀請我主編《楊晦選集》。我請了克家和馮至先生寫序。克家當時身體不好,但他滿口答應了。他説,楊先生是我中學時期的老師,他為新文藝事業做過不少事,現在許多年輕人都不太了解了,我要好好地寫他。他一寫就寫了數千字,初稿出來後,又仔細改訂。克家在文中除了詳細地回憶了他們的交住,還對楊晦為人為文作了中肯的評價,他説:“楊先生對文藝問題,對文藝創作,常有個人的獨立見解,不茍同於別人。”

  1988年,我參加中國文藝期刊代表團訪問前蘇聯。到達莫斯科的當天沒有休息,就去紅場參觀,晚餐又喝了不少沃特加烈性酒,深夜心臟突然早搏,嚇得團長吳強和大夫忙了一陣。這是我頭一次感到自己一向以為好的心臟居然也有了點問題。回國後,不知克家從哪聽説,專門約我去他家,他勸我,要調整好自己的生活規律,他一再叮囑我,少喝酒,不抽煙。要珍惜健康,生命不只是屬於自己的。

  口述實錄

  吉狄馬加(詩人):

  克家先生,是中國詩壇年齡最大的長者,也是中國詩歌界當之無愧的泰斗。作為一個詩人,他的熱情和激情從未減退過。我常到醫院探望他,儘管他身體虛弱,但只要他打開了話匣子,就會不停地用激動的語言向你講述心裏話。如果説詩人童心是不泯的,在克家先生的身上就能得到證實。他從年輕時代起,就一直像一團火,每時每刻都在用真誠和熱情去點燃別人。我認為,克家先生一直詩心不老,關鍵是他的熱情被真正轉化成了他全部生命的原動力。作為中國詩歌學會的會長,他對中國詩歌事業的發展給予了最大的支持,表現出了一位前輩詩人的寬廣胸懷和高尚品德。可以説,在當代中國詩壇,克家先生的存在,就是一種力量,他對於我們而言永遠是相當寶貴的財富!

  張同吾(詩評家):

  我與克家相識二十多年了,近距離相處還是近十年的事。他給我最深的印像是真誠、平易、質樸、純真,從不居高臨下、盛氣淩人,從不端架子,也從不虛偽做作。兩年前,年輕女詩人張楠患了尿毒症,需要換腎方能維繫生命,詩歌學會為她舉辦了一次募捐活動,臧老和夫人鄭曼同志聞知後,一定要捐五千元。而他們生活並不富裕,有一次他同我聊天,我坐沙發,他坐藤椅,促膝歡談,他身上蓋一件人字呢大衣,他説是1949年買的,現在還用著,那把舊藤椅,也是建國初期買的,已超過了半個多世紀,扶手都磨爛了,還在使用。他們自己是非常儉樸的,可是為了別人,卻可慷慨地解囊相助。爭執許久我做了妥協,拿走了二千五百元。在蓉城詩歌朗誦會上,當我講述這一情況時,與會的許多人流下了熱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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