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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怎樣寫《東方》的

央視國際 2003年12月29日 11:05

  

魏巍

  在《東方》寫作之前,我思考過一些問題,也注意別人的經驗,中心點是在軍事題材文學創作上,應該在哪些方面去作進一步的努力。

  第一,寫軍事題材的作品,不能僅僅局限在戰場上或狹小的戰鬥上,而應該放在廣闊的時代背景上,才能顯示出戰爭的意義。從抗美援朝戰爭的實際出發,我覺得還要寫出國內國外兩個“戰場”的關係。只有這樣,才便於揭示前方的同志為何那麼英勇,他出於一種什麼力量,他為了保衛什麼而勇於獻身;同時也證明,沒有廣大人民的擁護和支持,戰爭也不可能取得勝利。所以光是寫戰場、槍炮,光是局限在前方怎麼打。就把自己的眼光局限住了,同時也不能顯示戰爭的全貌,不能深刻地揭示勝利的源泉。

  第二,寫軍事題材作品,也像寫其它題材的作品一樣,不能夠見事不見人,不能夠只注意人物的共性不注意人物的個性。我們看到一些作品有這個弱點:寫了一大篇,戰役過程、戰鬥過程都寫了,但人物不突出,給人的印象很模糊,尤其是人物的個性不鮮明。

  第三,有些作品,往往次要人物料成功了,也就是説,花的筆墨雖不算多,但卻給人以鮮明的印象,而主要人物反倒印象很平板,往往花的力量最大,用的筆墨最多,給人的印象反而不深。主要人物是否成功,決定一個作品的成敗。為什麼力量用得最大,反而不成功呢?原因之一,就是當時條條框框不少。這樣寫不好,那樣寫也不好,還有寫出來能不能發表,會不會受批評等等。總之,有許多清規戒律,如果沒有勇氣,就會無所作為。但是我還是決心衝破這些束縛。我認為一個作者要虛心聽取別人意見,不能故步自封,但是也不應一點主心骨都沒有。這些年教訓很多,編輯一時叫從這方面改,一時叫從那方面改,稿子改了一箱子,東西還是出不來。我就對有的同志説:出不來沒有關係嘛!你為了印出來,叫你這樣就這樣,叫你那樣就那樣,有時會改好,也有時會改壞。如果我們把文學創作看成是嚴肅的革命事業,就要在藝術上有所追求。

  親身經歷、感性知識是最重要的條件,但是也要善於運用群眾的經驗來豐富自己。文學是生活的反映,是生活的藝術的反映。理論也反映生活,但是手段不一樣。沒有生活就沒有藝術,這個觀點什麼時候都是正確的。這一點在我們這一代多數作家頭腦中是根深蒂固的,不大容易動搖的。沒有生活怎麼搞創作呢?你要説我們思想僵化也可以。直到現在,我還是喜歡那些生活氣息很濃厚的作品。哪怕技巧上稍許差些,但是生活氣息很濃,我喜歡。當然藝術技巧上高一些更好了。相比之下,一些作品技巧上還不錯,但裏面看不出有多少生活,甚至胡編亂造,這樣的東西.我不喜歡看,也不願浪費時間。因為你從中得不到什麼好處嘛。所以我們還是希望作品的生活底子很紮實。當然,藝術水平也要盡可能地高一些。可惜缺乏生活的作品現在仍屢見不鮮。可能概念換了一下,但是仍舊從主觀出發,塞點材料進去。要寫一部長篇,它要容納多少生活呀,要容納很多的生活,甚至你這個人一輩子的生活。剛看到一點就寫一部幾十萬字的長篇,確實沒大必要,作為藝術實踐也不一定好,浪費很多精力,千萬不可以這樣。要寫一部長篇,可以説要動用全部的生活庫存。

  我真正想寫長篇,是1952年第二次入朝以後。在近一年時間裏,我訪問了兩個軍、志願軍總部、兵站、醫院、炮兵、工兵、高炮陣地,還在一個營部和連的陣地上住了一個月。此外,還訪問了朝鮮人民軍和朝鮮人民以及戰時的平壤城。我所以進行這樣大量的活動,因為我們的文學作品是要具體地描繪生活,作家應當是用語言的畫家,像畫家那樣去寫生。對生活無知,那是不行的。我感到對作家最可貴的是直接的、第一手的材料,感性的材料。親身經歷最重要。凡有親自經歷的機會,一定要去親歷其境.你訪問十個人,能有一個人給你談得很具體就不錯了,因為他不是作家,不可能説的細緻入微。有一次我在陣地上正和別人談話,吹來一陣小風,很小的風,旁邊一棵小樹咋吧一下,腦袋就垂下來了,這是因為炮彈皮削的就剩下一點了。像這樣的情景,靠訪問是得不到的。戰時的平壤城,我呆過半個月。整個城市就剩下一棟半樓房,也已被炸彈洞穿,到處是螺絲、碎鋼筋、機器零件,殘存的平房都被炸得斜著膀子,還沒有倒下來。即使這樣,街上還在廣播著戰鬥歌曲,表現出特有的抗敵氣氛,給人以深刻的感受。像這些如不親歷其境,靠訪問別人不會告訴你。創作當然可以想象,但有些是不可能想象到的。比如我訪問過一個朝鮮婦女,李承晚的自衛隊活埋了她的孩子,對她説:“你這個孩子到明年我就叫他發芽了”。像這種語言,作者很難創造出來。在敵人掌握制空權的情況下,朝鮮戰場上的汽車、火車,你走遍全世界也看不到那種樣子。我們的汽車周身全是黃塵,擋風玻璃上有防止反光的防護板,兩個小燈前還伸出半尺長的東西遮光。整個汽車本身就像一個在泥土裏摸爬滾打的戰土。你去看材料,戰史上會給你寫這些東西嗎?另外,談的東西很容易忘掉,看到過的、思索過的,才會在思想上打上更深的烙印。

  最重要的是親身經歷、感受,但是光靠自己的經驗也還不夠。因為你只能看到事物的一部分。所以還要善於運用別人的經驗、群眾的經驗來豐富自己。這樣,既有直接的經驗,也有別人的生活經驗。我在深入生活中間,也經常和同志們分析研究一些人物,“解剖”一些人物,這樣才能把人了解得透一些。像陸希榮這個人物,就是同一些同志研究過的。

  寫作前我還作了哪些準備

  我剛才説了,我寫這部作品,想把前後方兩個“戰場”都了解得多一點。在國內這方面我還有許多生活不熟悉。比如我想寫點工人生活,但對工人沒有更多的了解。我覺得作為一個黨員,對於自己為之奮鬥的階級應當有些感性的了解。近代的工人階級到底是什麼樣的?以前接觸不多,所以我就到二七機車車輛廠當了一段時間的車間副支部書記。在這個過程中間,我寫了一個短篇《煙筒鄉》;另外還和錢小惠同志合作寫了一個電影小説《紅色的風暴》。雖是歷史題材,實際也是運用的體驗了的實際生活。另外,我還深入農村進行了一些研究。當時《東方》的故事還沒有構成,究竟後方寫個什麼,還不明確。這個時期,我到了大清河北,就住在戰爭時期的擁軍模範一位大媽家裏。隨後又在滹沱河兩岸走了不少村莊,訪問了不少合作社,特別是成立最早的耿長鎖合作社。在這當中,我接觸了不少農村人物,例如像小契這樣可愛的人物。

  為了了解抗美援朝戰爭發生前後階級鬥爭的情況,我在邢臺地區借閱了大批卷宗。我堅持只有我信得過的生活我才寫。我根本就不相信的、懷疑的、心中無數的就不寫。看了邢臺地區的大量案卷,研究了這個地區的情況,爾後我在作品中寫的像地主用美人計,後來又真的生了孩子,這都是實有其事的。我參加了抗美援朝政治工作的經驗總結。抗美援朝這一階段的政治工作是搞得不錯的,可以説是我軍政治工作發展相當好的一個階段。那個時期武器很差,敵我裝備很懸殊,政治思想工作卻發揮了巨大的威力。赴朝慰問團,志願軍歸國代表團,還有黨的工作、青年工作、文化宣傳、敵軍工作等等,都很活躍。像上甘嶺那樣的戰鬥,傷亡很大,剩下十二三個人的單位也能組織起來,立即組成堅強的支部。所以我也有意識地把這些政治工作的經驗融匯到了這個作品中。

  我閱讀了抗美援朝戰史。在軍事學院看了他們保存的相當一部分資料。我還仔細閱讀了《志願軍一日》等群眾性作品。因為一部大的作品的完成,光靠一個人經驗有限,很需要吸取群眾提供的大量素材。創造一個人物,需要很多典型的細節,所有的都是你想得起來的嗎?不可能。這裡就運用了廣大指戰員。的一些東西。所以這部作品的成果也不是一個人的。本來我應該在後記裏説明這一點,但由於這本書沒有寫後記,請允許我在這裡向他們致謝。

  總之,這個作品從1959年動筆寫,經歷了很長時間。這裡有一個基本的指導思想,就是要忠於生活,只有真實地描寫了生活,作品才能具有較長的生命力。

  關於人物的塑造

  關於郭祥。寫這樣一部書究竟要寫個什麼樣的人物作為主人公呢,這是寫作時首先考慮到的問題。在長期革命戰爭中,在我們的部隊中,我接觸了這樣一種人:他們受到長期戰爭烈火的鍛鍊,在什麼樣的條件下也能生活,再強大的敵人壓他,他也不示弱。過去常稱他們是“突破口的幹部”、“革命的好戰分子”,他們也常常以此自豪。他們平時休整就感到寂寞,本來生病了,一聽説打仗就好了。他們身上有一種征服敵人的渴望,也就是他們説的“寧可在敵人頭上尿尿,也不許敵人在面前吐痰”。這種性格在我們的各級指揮員中都可以找到。我們常説那個團能戰鬥,就因為那裏有這樣一批戰鬥骨幹。如果我們將來還要打仗,那就少不了還要有這種人,沒有這種人是不行的。那麼這是不是典型環境中的典型性格呀?我認為就是。因為這種人的出現,正是革命戰爭長期熏陶的結果。在當時的典型環境中,怕死不怕死,敢不敢為革命獻身,這就是最高的道德標準。在寫這種人的時候,還要有一個性格化的問題。作為藝術典型,應該包括共性與個性兩個方面。只有個性沒有共性就沒有普遍意義,這當然不行。但另一方面,只有共性沒有個性,作為藝術典型就是不成功的,也就是過去説的公式化概念化,形成千人一面,千人一腔。當然,處理好這兩方面的關係,特別是搞好人物的性格化,並不很容易。正因為不容易,這樣的典型在文學作品中就比較少。這個問題的解決,還是要很好地研究生活裏邊的人物,同時突出性格中主要的東西。

  郭祥是有模特兒的。一直到現在我寫東西還是覺得有幾個模特兒比較放心,比較有個抓撓頭。如果人物在你頭腦中就沒有活起來,你寫出來一定是概念的。説到郭祥,生活中有一些這樣的人物。比如抗日戰爭申我參加晉察冀英模會,就遇到過一個戰鬥英雄,很出色,性格詼諧,很逗人喜歡。我們過去睡在老百姓炕上,大家緊緊擠著,叫“貼白菜幫”,誰要一起來就再也沒空躺下去。他出了個“情況”,人們一驚起來了,他卻躺下睡了。還有一次,他到據點裏去打一個偽軍。當他走到這個偽軍面前,只有幾步遠,偽軍問:“你是什麼人?”他説:“自己人。”説著他就掏出槍來,想一槍就把他打死。誰知子彈臭了,偽軍立刻端著槍喝道:“自己人為什麼開槍?”他坦然一笑説:“跟你鬧著玩哩!”還有一個戰鬥英雄,打大同時很英勇。我寫過一首詩叫《英雄陣地》,發表在《晉察冀日報》上,張家口一個姑娘看了他的事跡後很感動,寫了一封信,還給他送來一塊表。可巧,這時候他正在禁閉室裏蹲著哩,因為犯了紀律。我在寫《東方》時有過考慮,是寫一個正經八百、不茍言笑的人物作主人公呢?還是寫一個活潑一點的?後來選擇了後面一個。因為我們這個民族受封建影響太深,許多人性格比較古板,寫這種性格對民族會有好影響。當時文藝思想上有一個爭論很大的問題是能不能寫英雄人物的缺點。我想,只要我們自己是熱愛英雄人物的,總會想盡力寫得好一些,不會隨便來醜化他。而為了從生活出發,從特定的個性出發,即使寫了一些缺點,也不算什麼問題,甚至是有必要的。因為我們還是想把人物寫得活一些,更像是生活中的人物。生活中的人物,他身上的優缺點總是相統一的。我們一動筆往往就把那一面取消了,只剩下一面。因此使人感到不真實。這是創造人物申一個很大的問題。我看沒有必要非要人物穿高底鞋,頭上繞著光圈,喪失真實感。

  前面提到,有些作品往往主要人物反而不如次要人物突出。我看主要原因是顧慮過多,老是考慮這是主要英雄人物呀!可別把他寫壞了!所以就特別地慎重。慎重並不壞,但是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心理上壓力大,過分拘謹,就會寫成四平八穩的人物。就像父母對於自己的孩子過分溺愛,缺點也成了優點,反而不能很好地分析他、了解他了。

  關於反面人物陸希榮的塑造。這個人物也是從生活中接觸到這類人物後才形成的。我寫這個人物的基本構思,用一句話來説,就是寫個人主義的毀滅。小説出版之前,我去工廠聽閱讀小組的意見,一個工人説,陸希榮這個人物還不如讓炮彈炸死算了,後來還回了國,又當了小夥計,生活還不錯嘛!心裏覺得不解氣。實際上他從無産階級隊伍分化出去,當了資産階級的幫閒,這就説明他已經從精神上完蛋了。我認為無産階級文學的一個重要內容,是歌頌集體主義,批判個人主義。如果這個界限劃不清,那就很糟糕。在衝擊封建主義方面,資産階級作家們很英勇。他們用個性解放、個人主義去衝擊封建制度和封建意識,這個任務完成得很出色。今天,雖然我們生活申遺留的封建的東西還很多,但是今天反封建殘余,也還是要站在無産階級的立場上去反。現在是社會主義革命時期,讚揚無産階級集體主義、批判資産階級個人主義,還是一個很重要的任務。

  在我們的生活中間,在革命的歷史上,個人主義與集體主義是經常發生衝突的.因為鬧個人主義,必然使集體受到損害,並且最後導致個人的毀滅。比如歷史上的張國泰就是一個典型。他參加過“五四”運動,也搞過早期的工人運動,以後擔任四方面軍的領導人。長征中,他看到中央紅軍力量削弱了,就野心勃勃地要分裂黨,最後成了可恥的叛徒。這種人當年在革命隊伍裏也扮演了一些角色,但個人主義惡性發展,終於離開黨完事。在我們的生活裏也有不少因個人主義毀滅的例子。所以我就想寫這樣一個例子,一個典型。因為這對我們的生活有教育意義。將來戰爭來了,這類人物還是會出現的。

  《東方》既然是為未來戰爭作準備的,就有必要寫這麼個人物,同主人公作一個鮮明的對照,也是對正面人物的陪襯。決不能説一個人一參加革命就十全十美,但不少同志在革命鬥爭中把個人主義的東西掃除了,至少是減少了。也有些人沒有,學了一些馬列主義詞句,當作裝飾品,把自己的個人主義偽裝起來,到某種時候就暴露了。在《東方》裏,我又用另一個人物劉大順來跟陸希榮對比。他是個解放戰土,對共産黨很感激,但因為入朝時他對新的戰爭不認識,起點不高吧,在戰爭開始他就趴下了,郭祥要揍他。但這個人和陸希榮不一樣,他不是掩飾錯誤的人,他起點不高,但越來越高,漸漸對戰爭有了認識。這兩個人物對郭祥都是陪襯,都是為了深化主題,從世界觀、人生觀上讓人想一些問題。一個人哪怕起點低、覺悟不高,但只要忠誠老實,肯于改造自己,也可以成為一個優秀的戰土。反之,雖有才能但不注意改造,也不行。

  下面講講楊大媽這個人物。這是一個真正的群眾中的英雄。這種人物是在血和淚的土地上成長起來的,也是我們這個政權的最可靠的支柱。所以我把這個人物作為群眾的代表。她是普普通通的勞動群眾,在舊社會一肚子辛酸。我在抗戰時期曾看到這樣的英模人物,正像她説的,“提起舊社會,真他媽的沒一條好處”。她和郭祥一樣,都是舊制度舊社會的對立物、掘墓人。這種人靠共産黨、八路軍來了以後才解放出來,她們和黨完全一條心,同生死共患難。所以我寫她看不到八路軍時就感到寂寞了。那跟有些人就不一樣,你住他家的房子,他確實不高興。像楊大媽這類人物,在根據地生活期間,我也認識了幾個。如“子弟兵的母親”戎冠秀,“冀中子弟兵的母親”李杏閣,還有大清河北被稱為“官大媽”的。“官”是大家的意思,也就是大眾的母親。這幾位根據地的母親,我都是同她們接觸過的。不是自己的母親,想叫她“娘”是很難出口的,但她們其中一位我確實叫了“娘”。把她們寫在文學作品中,是我早就有的願望。我也考慮過這些革命母親在文學作品。中不少人都寫了,我寫時應有所不同。怎麼做到有所不同呢?就要通過性格化,表現個性。有一位大媽性格潑辣直爽,坦白又精明。半夜八路軍來了,老大爺就去開門,帶路啦,叫人啦,張羅些雜事;她則和那些遊擊大隊長商議軍情大事,披衣坐在炕上頗像一個指揮員。所以我就著重從這個方面寫她的性格。她的這種性格也是大清河北斗爭環境的産物。那地方鬥爭很殘酷,平、津、保三角地帶是敵人的必爭之地,一直到平津戰役,一些幹部還在地道裏蹲著呢。當時大媽最怕的是那樣些人,頭天在她家吃了飯,第二天就叛變領著敵人來抓她。所以在那種情況下不是她那種性格就很難應付。因為我比較熟悉她,寫到她也就順手些。

  書中其他一些人物,有的也有模特兒,比如裏面寫到一個貧農叫小契,我確實在他家住過。合作化初期,我在一個村子住,按照老根據地的風習,我到每家輪流吃派飯,這是個很好的了解群眾的機會。這個小契家的情況就像我描寫的,他的那個院子沒有墻,就有個門樓。所以我説走遍天下也找不出這樣的家。我是很熱愛這個人物的。

  開始寫作最好有模特兒。像畫家似的,最初可以多搞一些人物速寫,搞些積累。寫長篇不妨先搞人物傳記,每個人物都給他立個“檔案”。創作以前,不能是對人物沒有什麼想法就往下寫。當然寫時會有發展、變化,但不可事前沒有準備。有同志問:關於傻五十這個人物,著墨不多,印象很深,是怎麼寫出來的?

  這種人寫出來並不困難。每個村子都有這種人物。過去在一些貧農家庭,父母早年去世,沒人教育,又缺個心眼,但是本質上很憨厚可愛。能不能把這種人物寫進作品?按照一種觀點,就是歪曲了人民解放軍的形象。但我想,只要從總的方面説,作品符合人民的利益,就不要讓許多條條框框限制住了。這個人物的塑造主要靠典型的細節。好細節的珠子如何串在人物性格的線上?一個根本的著眼點就是服從人物的性格。只能適合他,不能適合第二人,才最好。如果用不上,寧可先庫存起來。

  有同志問:《東方》的故事是怎樣編起來的?郭祥、陸希榮、楊雪之間的愛情描寫,當初是否有顧慮,怕不怕人家説是寫三角戀愛呢?

  最初,怎麼把抗美援朝的生活組織起來,確實是個難題。當時我很想從生活中找個現成的故事加以改造,將材料串起來。過去文學作品有這方面成功的例子。但是,我能找到的只是報上登的一個志願軍未婚妻的故事。線條太單了,負擔不了我要表達的內容。後來,只好自己結構了。雖然汲取了一些文學作品的手法,不過人物是新的,它還可以表達我的意思。當初寫愛情的確有不少條條框框,就是不寫“三角”也容易受到指責。但是因為主題的必要,我還是這樣寫了。

  有的同志問,是先有人物還是先有故事、先有戰爭過程,爾後讓人物在其中活動?作為一個長篇,純粹表現戰爭過程會顯得很枯燥,如果單是寫個人命運的一個故事,和戰爭進程脫離了,也可能會顯得單薄。當時我很想把二者結合起來,把戰爭發展過程和人物命運結合起來。至於是先有人物還是先有故事,當然還是先有人物,故事是人物行動的結果。你先有故事,然後把人物往裏裝,這是不好的。事實上這兩個是交錯進行的。技素常的説法是從人物出發。(tom.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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