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國際 (2003年08月11日 11:22)
作者 王仁忠
內容提要:網絡媒體是一種信息公開市場。理想化言語情境的遙不可及,表明網絡媒體作為信息的公開市場遠遠不是完備的,是有缺陷的。
以 BBS、新聞組以及大量、便捷、及時的新聞跟帖為特質,網絡媒體成為一種信息的公開市場。這種公開市場讓網絡形成了多元的話語語境,傳統媒體中那些較為穩定的形象,到了網上就會改變形狀,甚至表現出相反的一面。
一
2003年7月24日,在中國圍棋甲級聯賽第六輪北京大寶隊主場對貴州衛視隊的比賽中,聶衛平九段代表客隊戰勝了13歲的陳耀燁三段。局後復盤,陳耀燁對聶衛平的訓導幾次表示異議。最終,聶衛平講了幾句粗話離去,而陳耀燁掉了眼淚。
此事經多家媒體報道後,網上反響激烈。從7月25日至7月27日20時, TOM網站的棋聖道場“棋友論壇”就此事共發帖31條,跟帖412條,點擊30497次。新浪網上,就此風波的點擊率,連續兩天居前三位。其2003年中國圍棋甲級聯賽專題的網友評論跟帖,從3月18日到7月24日共189條,而從7月25日到7月27日就達800條。
總體上,網友對聶衛平訓哭陳耀燁持否定態度,這與聶衛平在傳統媒體中的形象有些出入。新浪網上800條跟帖中,表示理解聶衛平的僅有190條,不贊同聶衛平所為的佔壓倒性多數。
被聶衛平訓哭,大長了陳耀燁的人氣。隨後在韓國舉辦的三星杯預選賽,網友開始關注陳耀燁的戰績,在關於陳耀燁取勝的幾十個帖子中繼續批評身在國內的聶衛平。8月4日網上直播了陳耀燁三段與韓國元晟溱五段之間的三星杯預選賽決賽。陳耀燁人生的第一次直播就與網絡媒體相伴。
聶衛平生命中也有一次盪氣迴腸的直播,不過那屬於電視媒體。聶衛平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中日圍棋擂臺賽上,三次奉命于危難之間,以一人之力挽狂瀾于既倒,捍衛了民族榮譽。1987年3月31日,聶衛平執白中盤勝武宮正樹,這就是後人所稱的中日世紀之戰。當時的中央電視臺曆史性地首次直播比賽,舉國空巷,也不需要龍馬大戰那一套策劃和包裝。
新世紀的聶衛平愛上網,可網上的聲音對他不太妙。長輩訓哭晚輩,生活中很平常,眾人很少見怪。曾給國人帶來過大歡樂的聶衛平訓哭陳耀燁,卻沒有贏得網友的認同,因為多數網友根本就不寬諒他。
翻開網友留言,表示理解聶衛平的雖居少數,卻言辭懇切。理解派們不惜筆墨,耐心勸解反對派們多多體諒聶衛平。理解派中,只有極少數人失去耐心,直斥反對派們年輕無知。
或回顧其功業如,“那些罵老聶的人,你們好好想想,能象聶衛平那樣曾經給全國人民帶來無比榮耀的人有幾個?尤其是這種榮耀是建立在戰勝日本人的基礎上。還有其他人帶給過我們這種榮耀嗎?你們憑什麼罵這樣一個國家英雄?你們真的是很善於忘卻啊。真讓人難過。”
或提醒其年歲如,“有些人説老聶現在棋藝沒有提高,真是笑話。老聶都50多了,還能有怎樣的進步?30的時候都靠吸氧堅持比賽,現在我們還要指望他什麼呢?這也説明我們現在缺乏人才啊。”
或讚揚其率真如,“老聶罵的對。説明還沒有世故圓滑,還是個男人。純、真,這兩個字在我們中間是多麼缺乏,在老聶身上還有,真的很高興。”
反對派們雖居多數,卻言簡意賅。反對派們直奔主題,發揮痛打精神。反對派中,多數直言不諱,笑話理解派們的頑固守舊。
或奚落其棋力如“ 贏人孩子1/4你寒磣不寒磣? 有空我教訓教訓你!我氣不死你! 老聶現在棋不靈了,吹牛倒越來越在行。”
或抨擊其婚姻如,“聶不是什麼好人,品質不好。跟前妻離婚就因為聶出名後找其他女人。”
或貶斥其粗魯如,“他才13歲,還是個孩子。而且這件事他沒什麼不對的,關鍵就是老聶復盤時那個驕橫的態度,對小棋手的成長影響太壞。”
二
期貨公開市場可以發現價格,價格圍繞著價值上下波動。信息公開市場可以發現焦點,觀點因靠近焦點充滿張力。聶衛平訓哭陳耀燁,理解派和反對派從同一個事實上堅定了彼此對立的觀點。正是網絡媒體將公眾的認識一分為二,好像公開市場上同一個標的招來了買與賣截然相反的兩方一樣。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聶衛平作為公認的孤膽英雄,哪怕是擂臺賽雙方都深深為之傾倒。傳統媒體時代的中心化和單向交流特徵,形成了那時公眾對聶衛平認識上的一元性,並多多少少影響到現在。
遠在平面媒介時代或者再早一些,啟蒙思想就以科學理性作為批判社會支配的基礎。句子的線性排列、文字在頁面上的固定性、白紙黑字系統的有序性,平面媒介的種種空間物質性讓讀者遠離作者,促成了富有批判精神的個體的科學理性。比起口傳媒介,總體上提升了讀者作為批評者和作者作為權威的穩定性。
後來的電子媒介綜合了廣延性和瞬時性,侵蝕了科學理性這一作為批判社會支配的基礎,瓦解了受眾的批判精神。電子媒介利用圖像、聲音、文字,控制著背景、語境和敘事文本,倣像和想像越來越重要。“現代大眾文化的重復性、雷同性和無處不在的特點,傾向於産生自動反應並削弱個體抵抗力量。”[1]
而新媒介改變了傳統媒介單向交流的基本特徵,第一次顛覆了少數發送者與廣大接收者這一格局,對中心依賴性的降低讓去中心化水到渠成。新媒介時代的主體重建在通過互動而完成時,也開始了多重化。公眾不單是接收者,同時可以是發送者。媒介即信息,新媒介必然導致新文化。
人創造了工具,工具又反過來重構了人的文化。一種偉大發明的出現,終究要促進當時人們在思想觀念、倫理標準和生活方式上的革新。網絡作為人類夢想的結晶,必將改變歷史,改變我們自身。據“中國人眼中的二十世紀最偉大發明”聯合調查,互聯網居第一位,電視第四位,無線電第八位,手機第九位,彩色電影第三十二位。據獨立研究機構Harris Interactive and Teenage Research Unlimited于2003年6月針對2618名年齡介於13至24歲的青年進行的調查,年輕人平均每週花費17個小時在網絡上(不包括閱讀及發送電子郵件的時間),看電視為14個小時,聽廣播則為12個小時。年輕人們喜歡透過網絡聽廣播、打電話、尋找電影資訊、音樂評論或者名人動態,將網絡當成從事媒體活動的平臺。“對於何時、為何、與何人交換何種信息,用戶們能進行非中心化的、分散的、直接的控制。這便是當今的因特網模式。”[2]
網絡打破了傳統媒介的部分限制,又延申了人關於自由的界定。網友可在QQ中結交新朋友,也可到聯眾大廳中找自稱聶衛平的下圍棋,一個人可以擁有若干個或真或假的網上身份。由於網上註冊資料與真實性無關,網絡上的主體必然碎片化、多重化。人既不能在網上證明我是誰,也無法證明我不是誰。橫看成嶺側成峰,新媒介時代的主體多重化瓦解了認識上的一元性。言説是為交流而作出的努力,哈貝馬斯認為理想化的言語情境,意謂著言説者的所言是可理解的,言説者的所述是真實的,言説者是真誠的,並且説出的話符合規範性語境。理想化的言語情境要求一種極高的認識境界,以足已清理種種混亂。而認識一元性的結束既分散了加深認識的努力,也加劇了理想化言語情境的遙不可及。
三
如同最優帕累托效應影響公開市場的效率一樣,理想化言語情境也代表著信息公開市場的最高境界。而理想化言語情境的遙不可及,表明網絡媒體作為信息的公開市場遠遠不是完備的,是有缺陷的。
對立的雙方公眾都會自動地排斥與本方立場相左的信息以強化自己的觀點,即使是同一個細節,也只會從中吸取對本方有利的因素。這種強化本方觀點並力圖壓倒對方觀點的人類習性就掩藏在公眾在網絡媒體所提供的信息公開市場裏的形形色色的自由選擇的接收與拒絕中。在老聶訓娃風波中,聶衛平的功業讓理解派高調讚頌也讓反對派奚落其目前的棋力,聶衛平的年歲讓理解派可以解釋其目前的棋力又讓反對派抨擊其婚姻,聶衛平的性格讓理解派稱為率真也讓反對派稱為粗魯。
當網絡媒體給公眾提供一個可以自主選擇所要接收的信息、任意拒絕不希望接收的信息的公開市場時,公眾都可以根據自己的選擇,只接收合乎自己觀點、甚至不斷強化這些觀點的信息。在這樣一個可以針對信息進行完整的系統性過濾的公開市場裏,公眾所接收的新聞報導,所認知的事實,很可能都是經由特定觀點過濾後的版本,公眾甚至會不讓自己深入可以充分接受各種不同信息和意見的環境裏。
這樣的公開市場,雖然呈現出信息和意見管道多元的表象,本質上卻是一種互不溝通和變相窄化。這種趨勢,不但會導致社會欠缺對話和討論的結果,還可能讓公眾偏執地迎合自己喜好的論述和觀點,懶於思考、懶於生成新想法、懶於生成新觀念,導致公眾逐漸失去互相説服和改錯的機會。
當公眾長期生活在這個因為互不溝通和變相窄化而強化個人觀點的世界裏時,溝通交往的對象常限于和自己觀點意見相似者。透過這種溝通交往模式,只會進一步強化自己未能察覺的偏見。集體形成極端的立場,讓社會上普遍出現所謂群體極端化現象,造成許多不必要的社會對立,親切寬容的公眾生活難以形成。
信息、觀點或意見並不完全像一般商品,純粹以個人的購買和消費為最終訴求,而在於幫助我們通過彼此之間的溝通對話和教育啟發,形成較好的公眾環境。“因為每一次言説,即使是故意欺騙的言説,也是面向真的概念。”[3]
網絡媒體應為那些背景分歧的公眾進行充分的辯論營造條件,觀點意見相去遠者間的對話要比觀點意見相去近者間的對話更迫切、收益也更長遠。意見相似者的溝通,只會進一步強化共同的偏執立場;意見只在相似者溝通,也就分割了信息的公開市場。意見相左者的溝通,可以弱化雙方相反的偏執立場;意見相左者能充分溝通,也就盡可能地消除了社會潛在的對立和衝突。
網絡媒體應該自覺地連結到立場與自身相左的其他網絡媒體上。網絡媒體在總體上,形成了信息公開市場。每一傢具體的網絡媒體卻不可避免地帶有特定的立場和偏見。網絡媒體立場相去遠者間的連結要比網絡媒體立場相去近者間的連結更迫切、收益也更長遠。公眾在立場相似的網絡媒體間跳轉,只會受該類網絡媒體的共同偏見左右並強化之。公眾長期在立場相似的網絡媒體間跳轉,網絡媒體在總體上的信息公開市場,也就被變相分割。公眾在立場相左的網絡媒體間跳轉,單個網絡媒體的偏見對其影響也就互相衝抵。公眾能在立場相左的網絡媒體間跳轉,總體上網絡媒體作為信息公開市場才為公眾充分利用。
網絡媒體既要為那些背景分歧的公眾進行充分的辯論營造條件,也要自覺地連結到立場與自身相左的其他網絡媒體上。這才成其為負責任的網絡媒體。
註釋
[1]T.W.Adorno “電視與大眾的文化模式”,載于《電影、電臺與電視季刊》第8卷(1954年),第216頁。
[2]米歇爾 卡帕爾 “數字高速公路到底走向何方?”,刊載于《連線》第1卷,第3期,1993年,第55頁。
[3]于爾根 哈貝馬斯 “走向一種交往能力理論”,收入《當今社會學,第2期:交往行為模式》(1970年),第144頁。
責編:費溢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