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國際 (2003年08月11日 10:07)
作者 李曉明
網絡正在迅速地改變和塑造著我們感知世界的方式,我們正經歷著從原子製造進入到比特傳輸的時代,這一場轉變也許過於迅猛,發展中國家尚在力圖倣照西方現代化的模式進行工業社會的塑造的時候,不經意間卻被拉入了數字化生存的時代,DOTCOM,EMAIL,BBS等一系列具有後現代化標記的符號,進入我們的日常生活,我們用來感知周圍世界的媒介正在發生改變,傳統的信息傳播方式也正因此而發生著變化。在經濟全球化的話語體系中,麥克盧漢的“地球村”的預言正變成事實,來自不同的國家不同種族的網民匯集在網絡上,民族的身份,文化的背景變得模糊起來,個人信息變得更為關鍵,EMAIL地址成為網民發出信息和接受信息的可靠棲居地點,BBS正成為言論和交流的公共空間,言語的攻擊和互動成為身份識辨的代碼,網民的概念不斷擴大著地盤正悄悄地改變著市民公民的概念。在新技術的光環下,文化帝國主義以更為迅疾和隱蔽的方式影響著我們的生存環境和日常生活,“媒介即信息”,網絡技術和文化帝國主義通過什麼樣的方式結合在一起,新媒介表達了什麼樣的信息內容,我們身處的時代正形成什麼樣的媒介文化,這些都成為媒介研究者不得不面對的關鍵。
信息領導權和文化帝國主義
根植于經濟全球化之上的文化一體化,正變成一個普遍的語匯,其中包含了發達的,現代的,富足的含義,它所蘊涵的行為性意指即全球化是我們(處於落後的工業和信息化社會的混合體的人們)或發展中國家必須努力和發展的方向。如果經濟全球化是指在經濟迅速發展的今天,發展中國家必須融入WTO和世界經濟貿易圈,享受互惠互利的經濟學原則,那麼文化的全球化或一體化就並不是一件簡單的加入和共享的問題,以好萊塢為典型標誌的美國電影大片正以經濟協約的方式進入中國,安裝視頻軟體的聯網電腦更是可以即時從網上下載最新的好萊塢影片,原版的《哈利 波特》在亞馬遜網上公佈不久,在中國就已經成了比美國還暢銷的兒童書籍 ,似乎文化上的全球化比經濟上的全球化來得更為簡捷和迅速,在和世界同步發售商品的同時,我們的網民和受眾正心安理得地享用著文化全球化帶來的及時文化消費品,而對於所謂先進的美國文化的認同,更使人們沉醉在世界一體化的“現代美國夢”中,在一個“共時性-空間”的模式中,我們和現代化本身似乎渾然一體,時間的同步性給了我們空間上的迷惑,在我們沉醉與美國分享共有的文化産品的時候,其實是“生活在別處”,卻誤以為這就是我們自己的現在狀態。
誰在這裡“領導著”全球化的進展,什麼樣的模式是現代化的圖騰,這樣的問題在網絡的遮蔽之下,變得遙遠和模糊起來,新經濟,E世代,網絡新貴這些新的名詞正給大眾創造著新的神話,我們在追逐網絡的同時,也掉進了互聯網製造的迷陣。如果把互聯網和跨國公司和跨國經濟聯絡起來,問題會變得清晰起來。“跨國化的過程遠遠不是一個局限于大財團擴張意義上的經濟現象,而是定義在政治和文化層面之上--就是説,在政治和市民社會的變化的層面上。” 跨國集團在獲取鉅額經濟利益的同時,實際是傳輸著以名牌為主導的西方消費價值觀念,通過以片段閃現的MTV,迅速剪接的廣告製造著迷幻和瞬間呈現的現代生活碎片,好萊塢英雄形象的塑造正有力的爭奪著對大眾意識的領導權。在葛蘭西看來,西方國家中對於市民社會的支配和領導是掌握政治支配權的先決條件。因此,爭奪文化支配權是無産階級鬥爭的重要任務,唯此才能排斥美國大眾商業文化,以確保歐洲精英文化傳統。
儘管中國當下的現實不同於歐洲社會形態,但以互聯網為主導的新經濟運動正為中國勾劃著一幅奇異的圖景:一方面是物質産品有待完善,社會分配系統尚待健全,大多數的民眾還在為衣食住行忙碌,而另一方面以網絡為主的新經濟模式卻為年輕一代樹立著新的消費框架;大眾一方面不得不為物質生産不足而憂慮,另一方面卻必須為互聯網的信息消費負擔支出。對於發展中國家迅速擁抱新經濟本身我們有足夠的理由使自己信服,我們錯過了太多的機會,互聯網正好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快速發展的捷徑,通過信息高速公路,和世界發達國家同步前進,與發展中國家對現代化的潛在期盼十分吻合,與此同時,互聯網的確成功的擔當了衝破貿易壁壘的作用,巧妙地扮演了跨國經濟的先鋒。張朝陽在為搜狐造勢的時候,曾請來數字化大師尼葛洛龐帝,尼氏驚呼中國的數字化浪潮與美國不相上下,在新技術的名義下,中國的現代化發展第一次和美國的互聯網模式如此親近地站在了一起。
但在數字化積聚擴張的背後卻是美國不斷發展的新自由主義的動因,“以前從為有過一種媒體把政治地理邊界衝得七零八落的現象。通過消除各種基於國土的傳統的控制,因特網已經發展成為一位法律分析學家所謂的普遍轄區,並對所有弱小主權國家構成威脅。” 現在這種媒體已經誕生了,自由主義經濟要求的自主擴張的市場原則,借助於先進而公平的網絡協議,要求與發展中國家進行信息的自由流通的時候,更多的是美國對其他國家的單向的信息流動 ,“美國政府,支持國家間最大程度的信息自由流通 。”因此,網絡經濟卻仍然是以數字和計算機技術為主導的文化帝國主義典型模式,通過虛擬的繁榮觀念創造著幻覺般的網上世界,技術上的大量輸出實際是在佔有信息的分佈空間,網上的英語優勢和標準的單一碼(unicode)是一種比較直接的表現,而曾任克林頓商務部副部長的大衛 羅斯科普夫表達更為直接:“對美國來説,信息時代外交政策的核心目標必須是贏得世界信息流通戰的勝利,就像大英帝國當年控制海上大權一樣佔領信息頻道 。”對於積極推進全球信息自由流通的美國來講,輸送其美國標準的價值觀念,擴展其在世界上利益最大化,是美國推動互聯網技術發展和不斷創新的內在動力,也唯有此,才能將跨國公司在政治經濟方面的霸權地位帶入下的世紀。
互聯網自身要求的信息對等和公開公平的自由流通的技術特性,已經把自由經濟的內在要求寫進了標準的機器程序,所以是誰在操縱互聯網已經退居其次,操縱權力者説不説話已經變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互聯網技術會要求對等的信息流通原則,進入到互聯網語境之中,就必須用通行的規則辦事。數字化的資本主義成為文化帝國主義的新的形態,媒介與資本的融和形態正好吻合了後信息時代的諸多轉型,並對大眾媒介文化的格局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網絡新貴與消費主義
我們正在進入一個被許多西方學者命名的“後信息時代”,它與後現代性緊密聯絡在一起,工業化的進程在經歷了現代化的洗禮之後,更多在文化上表現為一個解構和轉變的過程,鮑德里亞認為“從生産性社會秩序向再生産性社會秩序轉變過程中,技術與信息的新形式佔有核心地位:在再生産性社會秩序中,由於人們用虛擬、倣真的方式不斷擴張地構建世界,因而消解了現實世界與表象之間的區別。” 片段的,瞬間的,瑣屑的印象更多的成為了我們感受世界的方式,廣告,電影,時尚和交相閱讀的小報,擁有無數觀眾的電視直播,使得眾多的新品位,新體驗和新感覺廣泛傳播開來,追風式的時尚消費和品位消費佔了主導地位,消費主義特徵成為後信息時代的一個主要特徵。消費的文化不再是一個生産性的文化,儘管它也間接的促進生産,但本質上則是再生産性質的,它將文化推至社會生活的中心,可以不斷重復再生産的文化,將青年人分成品位不同,消費時尚各異的細小群體,大眾文化的發展呈現出了增長加速的趨勢。
而互聯網技術無疑加劇了這種後信息時代的受眾接受特徵,接點式,超文本鏈結的感知性、片段性的鏈知識結構,激發了受眾瞬間點擊和不斷下載,佔有大量信息碎片的同時,又因為無法及時閱讀和消費過量的信息垃圾,而不得不從硬盤中大量刪除“過時文件”,一邊充滿焦慮和憂慮把它們扔進回收站,一邊再次興奮與期盼的從網上下載新鮮的垃圾。為了滿足對信息不斷佔有,必須得不斷更新升級計算機的硬盤和芯片,這樣加速度的佔有信息的方式與消費主義的傾向緊密結合,文化的生産和消費成為主要的生活方式。而對於發展中國家,互聯網帶來的發展機遇和泡沫都同樣的可觀,對這種文化的生産和消費方式在某種程度上的迷醉和麻木,一方面讓年輕人著迷于現代文化産品的消費觀念,培養著他們的消費品位和鼓動著他們的消費慾望,而另一方面當年輕人在走下網絡後,卻不得不而為自己無法真正實現的消費而痛苦 。這是一種悖反的消費觀念和消費現狀,但卻是發展中國家當下的現實,網絡新貴們一夜暴富和身價數億,也為年輕人提供了可以效倣的楷模,現在一旦提起創業,在人們尤其是年輕人的心目中就是介入互聯網行業,而風險投資也真正是對網絡産業青睞有加,“燒錢的行業”成為了互聯網的同義語,在其中消費主義的觀念大行其道,2000年12月曾經風光一時的學生網站方舟倒閉(這是個有意味的名稱,發起者們把網絡看成是拯救人類承載人類的諾亞方舟),數千萬的風險投資水漂一樣消散而去,而網絡精英的夢想卻成為許多年輕人們揮之不去的夢幻。法國學者布迪厄在論述文化的流通中曾提到新型文化媒介人的作用,他們是文化的散播者,在文化的流通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網絡在中國的迅速發展正是年輕知識精英們和網絡結合,與西方投資資本結合後的産物,而這些渴望在網絡時代創造新經濟神話的年輕人是最為合適的“文化媒介人”。詹姆斯 彼得拉斯認為,文化帝國主義主要表現是對青年人消費觀念的改變,同時以往的舊的對上層領導和精英的轉化,正演變成對大眾和各個階層的人士的消費觀念的影響,無論接受消費觀念的人是否具有消費能力,至少,在具有消費能力之時就是你消費觀念起作用的時候。我們可以感受到互聯網在中國正重新構建新的版圖:網絡經濟或是新經濟的美好未來讓大眾充滿了膜拜和暢想,這似乎成為了未來社會的同義語,而絕大部分的大眾還在為個人基本的生活生存在努力,新經濟的代表網絡精英和年輕的資本運營家們卻急切地要把網絡的消費和生存方式推銷給大眾,這一方式正被許多的年輕人所接受,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截止2000年6月的統計數字表明,中國的網民約為1690萬人,18歲到40歲年齡段的人數比例為91.57%,大專以上的比例約為86.6%,年輕的知識階層正成為網絡的主要的親近者,他們將在重要的社會部門裏擔當文化倡導者的角色,更多的民族和文化認同會被替代,而會以全球化和新經濟的概念及所倡導的消費主義理念所填充。
互聯網高度集中又高度離散的特性,使後信息時代的特徵更為突出,網絡精英們把集中起來的網絡權力和信息,按照細分的原則分配和傳輸給每小群受眾或是每個受眾,甚至為他們度身定做消費品,娛樂新聞,個人愛好,遊戲空間,……多麼週到的機器服務,坐在家中消費是多麼美好的畫面,坐在家中創造的soho一族又是多麼自豪。讓我們換一種思路吧,網絡精英們的確是讓網民們胃口大開了,消費主義的觀念慾望正從網絡被直接push到了我們的面前。
多元共存的網絡與文化構建
互聯網經濟也許是文化帝國主義一個極為誘惑的陷阱,丹 希勒説“互聯網實質上是政治、經濟全球化的最美妙的工具。互聯網的發展完全是由強大的政治和經濟力量所驅動,而不是人類新建的一個更自由、更美好、更民主的另類天地。” 我們有必要認識到互聯網另一層面的真實,技術的發展與媒介的變化確實給我們帶來了新的信息內容,互聯網以更便捷的手段複製著文化産品,大眾媒介承擔起了生産和流通並促進消費的作用。以美國迅速發展的通訊網絡在向全世界的擴展進程而言,大眾媒體成為美國資本的主要財富和權力的來源之一。北美最富有的人中百分比越來越大的一群從大眾媒體獲取財富。在最富有的四百個美國人中,從大眾媒介賺錢的人從1982年的9%上升為1989年的18%。如今,幾乎五分之一的美國首富從大眾媒介進財。在美國,文化資本主義已經代替了製造業成為財富和影響力的來源。
可以説,所謂新經濟是文化帝國主義對文化和資本結合的一次美妙的宣言,美國在線與時代華納創造神話的3500億市值的世紀並購,被世人歡呼為“雙贏”的壯舉,實際上是文化帝國資本又一次在世界上的公開圈畝劃地,虛擬的概念資本贏得的巨大震撼遠遠超過常規的資本積累,資本的積累要呈現出幾何基數的遞增,必須打破過去行業的界限,世紀並購讓American Online和Time Warner一夜成為“送我上青天,扶搖直上九千里”的典型暴發戶,它傳達了這樣的信息,美國的模式即將成為世界的模式,美國的模式即是世界的模式。
在新的互聯時代,文化帝國主義的擴展不是停滯,而是進入到快速洗滌他者文化的時候,消費主義的盛行更加劇了這種文化全球化的行程,因此,如何構建多元的文化框架成為面對文化帝國主義時必須關注的焦點。
當下中國的現實是充滿了多種聲音和話語體系的,這為文化的構建提供了一個良好的前提,互聯網技術的迅速擴張,應該為民主民族和本土的文化搭建更為通暢的平臺,政府在文化的構建中應該起到積極的推動作用。很多歐洲學者認為文化的多元框架是構建的基礎,他們贊同公共與民營、精英與大眾多元發展的文化格局;在積極順應與推進文化民營化與商業化的同時,鞏固與發展歐洲偉大的文化傳統;制定切實可行的文化發展戰略,改造現有文化生産與消費形態,建構合理的國際文化交流新秩序,以克服歐美文化交流不平衡問題。 對於中國的文化發展而言,同樣,因為互聯網的迅速擴張也面臨著類似的文化窘惑,充分意識到文化帝國主義的表徵和文化資本擴張症狀,有利於我們借鑒歐洲學界有益的經驗,發展自己內在的文化核心力,推動中國在21世紀的“全球化過程”中文化自我進程的良性發展。網絡的建設對於中國發展,並不僅止于與世界接規和接近現代化,同時也不能為此抱著憂慮與抵觸的心態,網絡建設更為主要的是承擔著文化重建的深層意蘊,網絡真正為我們帶來的是技術和觀念的新的飛躍,而我們的現實任務更多應是研究網絡和我們的文化如何更好的結合,如何參與大眾媒介文化的構建,真正提供什麼式樣的文化內容是我們的真實表達,傳播中的法規和傳播條例制定應站在什麼樣的文化立場,新的經濟形式如何結合我們文化的深厚底蘊等等都已擺在了我們面前。
早在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開始的互聯網研究,在美國政府由內到外的推廣下走過了二三十年的漫漫長路,美國的新自由主義工程在世界範圍內取得了順利的輸出,在中國的互聯網發展里程極其短暫迅速繁榮,這並不違背技術研究和加速推廣與應用的一般發展法則,但我們就更因此而要把握互聯網技術背後的新自由主義的動因和文化資本主義的特徵。沒有任何一項新技術象互聯網技術,在中國的現代化進程中普及和發展的如此迅速,也沒有任何一個時候比我們現在,更需要對中國文化的構建保持清醒和審慎的態度,狹隘的民族主義的立場固然應該拋棄,但普遍主義和泛文化傾向同樣需要摒棄。也正是因處在新技術運用的互聯時代,才提供給了我們一個思考我們自身文化發展和構建的新的起點和高度。
責編:費溢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