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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匡復
奧地利女作家耶利內克自去年獲諾貝爾文學獎後,評論普遍認為她的作品難懂難讀。耶利內克26歲時寫的小説《米夏埃爾》的中文版(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年10月版)已于最近面世,這本小説卻並不難懂。
《米夏埃爾》的副標題叫“一部寫給幼稚社會的青年讀物”,它講的是20世紀70年代奧地利青年(以學徒英格麗特和蓋爾達為代表)如何為生存而掙扎以及他們的種種日常生活。日耳曼人喜歡用聖經中的名字取名,米夏埃爾即聖經中的天使名,它也是日耳曼人最常取的名字之一。小説中的主人公米夏埃爾代表的就是那些為物質所主宰的年輕人,成為物質上富有者的渴望,最終卻使他們成為精神上的貧困者。
“寫給幼稚社會的青年讀物”,這個副標題表明這位當時26歲的年輕作家(此小説寫于1972年)的立足點非常之高,她在高高的雲端俯視當今的人類社會,目視大千世界的蕓蕓眾生。她發現了這個社會的“幼稚”,發現了人的精神世界的貧乏,生存價值的缺失。她看到了人間的不平,貧富的分化。小説寫了一群青年如何無聊度日,如何為金錢奮鬥。青年們在金錢(它是老闆和權力的物化,又是物化了的老闆和權力)面前不得不屈膝順從。這部小説從頭至尾貫穿著對媒體(特別是對電視)的批判,作者認為正是媒體(電視)在誤導著年輕人的人生觀,使他們沉湎于物質,在吃穿用等等享受方面製造的種種時尚,成了製造社會醜陋的幫兇,年輕人正是在對時尚的追求中,漸漸喪失了自我。
《米夏埃爾》一書警示年輕人不要做媒體誤導下只追求金錢和物質享受的沒有頭腦的人,勸年輕人要學會獨立思考,不做時尚的奴隸。要年輕人學會看破這個世界上許許多多事物的荒誕性,看破這個社會的幼稚本質。
耶利內克屬於二戰後奧地利的第三代作家。第一代作家的代表有詩人保爾 策蘭、1982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埃利亞斯 卡內蒂(他雖然後來加入了英國籍,但習慣上仍把他列入奧地利作家)等。20世紀50年代後走上文壇的第二代作家有彼德 漢德克、托馬斯 伯恩哈德等。第三代作家是70年代前後走上文壇的,如耶利內克、夏朗等等。自第二代開始,當代奧地利作家在創作上的特色,便是對傳統語言激烈的反叛。他們深信“語言的界限便是思想的界限”,他們雖沒有否定語言是思想表達的工具,但深感傳統語言限制了他們表達思想,阻礙了他們表達反叛的意識。於是他們要創新語言、改造語言,突破、推翻傳統語言規範(從語法、標點、用詞等方面)。這也是“二戰”後奧地利文學難懂的重要原因。不論漢德克、伯恩哈德或者維也納具體詩詩派,甚至第一代作家策蘭……都是激進的語言革新者。耶利內克自然也不例外。
《米夏埃爾》是耶利內克的早期創作。因此雖有語言創新,還不算太反傳統。但是小説開頭的一萬字讀起來特別費勁。小説在語言上的特點是:所有的詞彙全部小寫;除了少量問號、驚嘆號和句號,大量行文不用任何標點符號。閱讀時,讀者必須自己“斷句”,自己在腦子里加上標點符號以便讀懂(為了中國讀者閱讀的方便,譯者加了不少標點),句子和句子、段落和段落之間,常有不少“跳躍”,讀者必須在腦海中添上句子,自己去設想,以便把句與句、段與段聯絡起來,把“跳躍”形成的“空缺”填滿。
作者這樣做的目的有兩個:讀她的作品必須全神貫注,不能一目十行,不加思考。全神貫注的閱讀必會引導讀者思考作者這種語言表達背後蘊藏的思想內涵,這就達到了作者預定的目的。再者,這樣的語言革新表達了作者的反叛意識。對語言傳統形式的反叛表達了作者對社會傳統形式的反叛。作者反叛的是:社會既定的生活方式、人際關係(這是小説重點反叛的內容)、司空見慣的社會現象……
小説結構上的特點是作者把幾件事情、眾多人物一段段地鑲拼交叉起來,不採用傳統的線性結構,而是採用多條線索平行的敘述結構。耶利內克自己説,她深受德國劇作家布萊希特的影響,因此她希望讀者思考,不要單純聽她講故事。讀者不必去關注主人公的命運,而要思考主人公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命運,主人公該如何去改變自己的命運。這部小説沒有描述性的語句,非常口語化、大眾化,是“對話白描”。這給不甚了解奧地利日常生活口語的譯者的翻譯工作和東方讀者的閱讀帶來了難度。但更加有難度的恐怕是小説中一些象徵性的(不合常情的、怪誕的)筆墨。比如米夏埃爾雖已與富翁之女結了婚,但他的媽媽洛加爾斯基太太有一次竟然還要在兒子上班前為他墊好褲襠裏的尿布。
小説中,作者的敘述和人物自身的敘述與獨白等,常常相互交叉在一起。讀完此書後,你會發現,耶利內克在青年時代就已經是一個有與眾不同的思想、語言和敘事手段的作家了。
責編:王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