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天壽的書法
央視國際 2004年04月27日 16:48
潘天壽先生畫名滿天下,書名為畫名所掩,時人論述不多。
潘先生平日常談“書畫同源”問題。書與畫確實是同源的。早在公元前三千年左右,西部亞洲蘇美爾人創造的楔形文字,實際上是簡單的繪畫。我國甘肅辛店出土的原始社會陶器上的繪畫裝飾,西安半坡出土的陶器上的刀刻符號,這些形象,或用線條,或用平涂,線條居多數,有些已含有文字的意味。現在我國考古學者正在從事探索早于殷商甲骨文的夏代文字,説它是文字也好,符號也好,一般都用線條來表現,也便是中國最早的象形文字(也有指事文字。唐蘭先生則認為指事也是象形之一種)。後世書畫分途,各自發展,但在技法上始終有共同之處,就是離不開線條。南齊謝赫所提倡學畫六法,第一氣韻生動,第二骨法用筆,第五經營位置,第六傳移模寫。六法之中,有四法是書畫共同的。特別是對骨法用筆,潘先生很重視。他有一次自題所作松石:“偶然落筆,輒思古人屋漏痕,折釵股”。屋漏痕、折釵股是唐代書家比喻書法用筆的名言,潘先生就應用到畫法上來,也便是對骨法用筆下一注腳。古往今來,用書法作畫,用畫法作書,書畫合一,成就卓越的大家,如徐文長、八大山人、吳昌碩,寥寥可數。世稱王維“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徐、朱,吳各家,包括潘先生的作品,除上述兩句外,還可加一句:“書中有畫,畫中有書”。以上説明書畫兩者不但同源,而且一向是姊妹兄弟,十分親切,直到如今。
潘先生對書法功夫很深,經常臨讀碑帖,兼長各體,包括文字組織結構不同的“字體”與後世藝術風格不同的某一家某一派的“書體”。甲骨文、石鼓文、秦篆、漢隸、章草、真書、行書,二三千年來各個不同的體制、流派,經過他的分析、賞會、提煉、吸收,應用到筆底來,無不沉雄飛動,自具風格。我最喜愛他的隸書、行書,境界很高。他自己平日題寫,也用這兩體居多。他的隸書,淵源於《秦詔版》、《萊子侯》、《褒斜道》、《大三公山》,《楊孟文》諸刻,融會變化。始則以奇取勝,終則以平取勝,也便是孫過庭“既能險絕,復歸平正’的説法。他論畫每稱引藥地和尚“不以平廢奇,不以奇廢平”這句話。我們欣賞他的隸書,要從平中求奇,奇中求平,才能得其真際。他的行草,對唐晉法帖有相當厚的基礎。中年以後特別心愛黃石齋,但也不以黃石齋的成法自囿。運筆方圓並用,變化多姿。同時應用繪畫上經營位置的技法來經營字幅。大小、疏密、斜正、錯落,一任自然。猶如畫面佈局,煙雲舒捲,掃盡舊時代“尋行數墨”的陋習。清代包慎伯批評蘇東坡書法,“有爛漫之弊”,説他“任意出之”,“菁華內竭”(答熙載九問),那是門外之談。東坡書法最超越處就在於“爛漫”,就在於“任意’。傳世蘇字,如《黃州寒食帖》,爛漫之極,大家認為是蘇書第一。陸放翁詩:“整整復斜斜,好如風際鴉。”放翁自己書法,已經有此意境。而潘先生從結體,行款的整幅佈局,慘澹經營,成竹在胸,揮灑縱橫,氣勢磅薄,富有節奏感,可説獨步一時。潘先生寫給一位學生論書法的信説:“孜孜于理法之所在,未必即書功之所在。”又説:“諺雲,盡信書則不如無書。以此語推之,則盡信法則不如無法矣。”了解這個道理,才能賞會潘先生的書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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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先生在繪畫方面留下理論著作較多,但對書法談得較少。上面所引幾句話,可以窺見一斑。他畢生致力於美術教育事業,培養出繪畫界人才之多,大家都知道。他在1963年曾擔任中國書法代表團副團長訪問日本,同年他在他所負責的浙江美術學院中創造性地開設書法篆刻班,辦過兩期,因林彪、“四人幫”橫行,沒有辦下去。去年學院招收研究生,內有書法篆刻五名,這在全國範圍內還不曾有過。近年各省市先先後後成立書法組織相當多,聽説全國文聯現在正籌備全國性的書法組織。有關書法的活動,一天天多起來,可惜潘先生看不到了。書法是中國民族的精粹,數千年來在國內外,尤其對鄰國日本影響極大。現在日本有千萬人在研究中國書法,日本文科大學也有設置書法專業的。大家知道,日本書法是從中國傳過去的,現在彼國學者還有很多人嚮慕我國歷代書法遺跡。當年潘先生在書法教育方面所做出的努力,是有預見性的,是難能可貴的。
以上鄙見,未必審當,幸請海內外學者專家加以指教!
沙孟海(原載《新美術》1981年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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