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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白石藝術表現的特質

央視國際 2003年12月22日 17:34

  百年獨步

  自宋以降,中國繪畫的主流從嚴謹的寫實作風,逐漸側重為主觀感受的抒發。氣魄雄大、沉鬱豪宕的佳構日趨減少,蕭疏簡淡的逸筆草草,屢見不鮮。出世嫉俗的文人畫在幾百年間雖使筆墨得到了空前的解放,涌現了倪雲林、徐青藤、八大山人、石濤等大家,但是自清末臨摹復古之風的盛行,卻導致了文人畫的柔靡不振,僵化墮落  此時吳昌碩以雄肆樸茂的金石書風,融合了文人畫與市民意識,成為傳統文人畫歷史長河中最後的一座燈塔。他的許多追隨者沿著這一航線航行,卻沒有點燃起新的光明,以致一一淹沒在了無邊際的波浪之中。曾是追隨者之一的農家子弟和雕花木匠齊白石,經過長期刻苦的磨練,于繪畫、治印、書法、詩詞諸方面都具備了很高的修養,然而他卻能結合文人畫的筆墨功底與民間美術的情趣,開創了文人畫轉向大眾化的新局面,造就了鄉土氣息非常濃郁、充滿無限生機的藝術風格。他的作品雅俗共賞,具有時代感,這就是為什麼在他逝世近四十年的今天,海內外人士喜愛其作品的程度,仍然有增無減的重要原因。

  齊白石作品在藝術表現上,至少具有如下的特點:

  一、情感美。

  齊白石是在不同於一般藝術家的自身生活經歷中,汲取創作靈感,以農民的心境歌咏農民,顯現了淳樸的情感美。這種情感美,是經由生動、強烈、深刻而又具有個性化的藝術語言,反映出現實生活。他畫根釣竿、幾條游動的小魚,題上「小魚都來」;畫小雞爭吃蚯蚓,名為「他日相呼」;畫一根釣絲、一隻小蝦,上題:「五十年前作小娃,棉花為餌釣蘆蝦;今朝畫此頭全白,記得菖蒲是此花。」;畫「牧牛圖」,鈴「佩鈴人」印章,題詩云:「星塘一帶杏花風,黃犢出欄東復東;身上鈴聲慈母意,如今亦作聽鈴翁。」;畫「白菜」,題「杏子塢老民咬菜根八十年,香味猶清」。

  齊白石把文人畫家所鄙夷的畚箕、柴耙之類的農具收入畫圖,並且聲明:「余欲大翻陳案,將少小時所用過之物一一畫之。」從上述畫面中,我們不難看出,齊白石對農村風物懷有多麼真摯的感情。

  齊白石説過,他「所畫的東西,以日常能夠見到的為多,不常見的,我覺得虛無縹緲,畫得雖好,總是不切實際」。他以豐富的生活經驗,「為萬蟲寫照,為百鳥傳神」,歌頌生活中一切美好的東西。為此,他常把民間美術裏吉祥圖案的題意引入畫中。比如:他畫蝙蝠,題曰「大福」;畫荔枝,題曰「大利」;畫秋菊,題「益壽延年」;畫雄雞、雞冠花,寓意「官上加官」;畫鵲、石、牡丹,題「喜富貴之堅固」。一九五0年之後,生活趨於安定,老人欣慰之餘,以鴿子、萬年青等為題材,畫出了「和平頌」、「祖國萬歲」等作品。

  齊白石擅長以描繪為人們所熟知的生活常景,表達自己對於現實生活的深刻感觸。「發財圖」,只畫了一具老式算盤。他在題詞中幽默地寫道,奸商手中的算盤,較之官場中的印璽衣冠和盜賊手中的刀槍繩索,

  對老百姓來説,還算是「仁具」了。此畫作於民國十六年,正值北伐與軍閥混戰時期。這對於當時社會,是相當辛辣的諷刺!此外,他在「不倒翁」中也曾題曰:「烏紗白帽儼然官,不倒原來泥半團,將汝忽然來打破,通身何處有心肝!」其用意,不言自明。

  二、構成美。

  齊白石筆下的各種物象,從不以表現真實空間的大小為準則,而是從心靈空間出發,強調物象的本質特徵以及彼此之間的內在關係。一九五四年所畫的「蜻蜒荷花」,蜻蜒兩翼的長度與盛開後荷花半徑差不多,這種比例關係在現實生活中恐怕是沒有的,但在畫面上根據構思的需要卻是合理的,從而使觀者得到更真實、強烈的生活感受。

  他在處理畫面的虛實關係時,有時像「發財圖」那樣題好多字,顯得密不通風;也有時在一幅畫面上只畫一隻草蟲,可謂疏可走馬。特別是他駕馭空白的能力,幾乎達到「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的程度。「雛雞圖」寬與高的比例為一比四。在這幅狹長的畫面底部,畫了三隻頭朝畫面左方的小雞。畫面左上角,題白石山翁四字,並鈴一硃砂名章。全加起來,著墨的面積,不到全畫的百分之一。從平面構成的角度看,這三隻小雞所形成約兩組欖圓形的點,與左上角題字佔用的長方面積形成的點之間,構成了一個既有變化、而又均衡的三角形。這個三角形,張力充盈猶如鐵鑄,絲毫不可更動。巧妙的虛實處理,使得畫面生機盎然,清新靈動。

  簡而意足

  他擅於以盡可能簡少的構成要素,建造畫面的內在結構,並由新穎獨特而又高度概括的藝術形式,表現極為豐富的內容。以「蜻蜒蓮蓬」一畫為例,寬、高一比四,在這樣窄長的畫面中,一柄距左邊線四分之一處的蓮梗從上垂直而下,大致在畫面底部起向上約五分之一處,與從左至右上傾斜的一段短荷梗交成「叉」形。荷梗頂端,各自長著類似三角形的黑色蓮蓬。在下面的蓮蓬上方不遠處,畫了一隻垂直朝下的蜻蜒。此圖精而造疏,簡而意足,恰是以最少構成要素,達到嚴謹紮實,無可更動的構成美。

  三、意象美。

  齊白石主張,作畫「妙在似與不似之間,太似為媚俗,不似為欺世」。他在漫長的創作生涯中,遵循上述美學原則,創作了無數種前無古人、獨具的完美藝術形象。他筆下的蝦、蟹、青蛙、雛雞、牽牛花等等,無不煥發著質樸、天真的情趣。其意象之美,主要表現在:具有新穎獨創性。齊白石弟子李苦禪曾經言及,老人自敘所畫蝦是河蝦與對蝦﹙海蝦﹚的綜合體,「河蝦活潑但失之單薄;對蝦豐滿,但失之靈敏。兩者結合,便可取長補短」。齊白石也曾在畫蝦的作品中題道:「余之畫蝦已經數變,初祇略似,一變畢真,再變色分深淡,此三變也。」到七十歲左右,畫法才定型。他畫的蝦,強化了蝦最基本的特徵:蝦體透明且有彈性,浮游動勢輕捷有力,每根蝦須都很活躍。這些形象來源於生活而又多了番省思,是他把對客觀物象的獨特感受表現出來的結晶,絕對可稱得上是獨一無二的「齊家樣」。

  其次則表現在單純而豐富之上。他擅以強烈而概括的外形,表現內在的蓬勃生命力,以對真實物象外形的凈化,達到強化意象美的目的。齊白石筆下的花草蟲魚,都非常凝練,帶給觀者十分強烈的視覺印象。他畫各種物象,均以最為簡潔的構成要素,強化出最單純的結構特徵,以求達到意在筆先,神余畫外。他畫的「柳牛」等許多作品,無不如此。神在個中,超以象外,齊白石的主觀情思,完全熔鑄在他筆下的各種形象之中。情、理、形、神融為一體的種種形象及其彼此之間的內在關係,通過觀者想象力,構成了內蘊深遂的意境。「發財圖」以對「仁具」算盤 的描繪與記述,鮮活地揭開商人的靈魂,其意合又遠遠超出了畫面內容之外了。他畫的蝌蚪追逐荷花,在水中並不是反向的倒影,畫「蛙聲十里出山泉」,以其具有流動之美的意象,融匯為使人難以忘懷的清遠意象,體韻精研,生動之至。

  四、筆墨美。

  不掌握精湛的筆墨技巧,就畫不好國畫。齊白石為此付出了畢生精力。他以金石篆籀凝重樸拙的筆法入畫,所畫線條或雄蒼、或柔韌、或粗擴、或纖美,在力度與情趣上,均變化生動。再加上用色朗暢,造型簡約,因而畫面氣魄絕大。在同一幅作品中,他常以豪宕磅礡的寫意手法畫背景花草,以纖毫畢現的工筆手法畫昆蟲,構成了獨具風範的境界。另一方面,他擅于把運筆時的頓挫、剛柔、纖拙的變化,結合墨色的乾濕、虛實、濃淡,以求獲得水窮雲起、機括自然的效果。比如他畫的松樹,松針如錐劃沙,老幹縱橫揮灑,筆力勁健,氣質俱盛。

  齊白石作品中的筆墨趣味,旨在表現花草蟲魚等的形神特徵以及自身主觀感受。這種筆墨趣味,不是超脫出世而是熱情參與的。是對現實世界的積極感知與評價。這是他與歷來眾多文人畫家在筆墨觀上的根本不同之處,也是他的作品能夠與時代同步,並獲得輝煌成就的根本原因。

  齊白石的作品筆筆相生,筆筆造型,筆筆氣韻流蕩。他畫紙每一筆,不是單純為了筆墨趣味,不是徒有其表的抽象符號,而是既有凝重流暢的書法美,又構成了該物的形神特徵。他畫的柴耙、釣竿、燈臺、荷柄、藤蔓、蝦須、蟹爪等,無不如此。他的許多作品筆墨酣暢,簡而意足。

  繼絕開新

  齊白石能在藝術上得到如此傑出的成就,除品格高潔、特有的天賦以及長壽外,至少還取決於他所具備的如下因素:

  一、深入學習傳統。

  齊白石是從臨摹《芥子園畫譜》及鑽研民間美術開始學畫的,在早期作品中,不難看出徐渭、八大山人、石濤、金農、吳昌碩等人對他的影響。但他在當時畫壇臨摹復古的頹風中,並沒有隨古人之後亦步亦趨;而是從中擷情取萃,拿到了精湛的筆墨技巧,以及貼近現實、不斷變革的創作精神。他在許多詩文中對那些具有獨特性的畫家,表示了敬慕之情:「青藤雪個遠凡胎,若缶衰年別有才;我欲九泉為走狗,三家門下轉輪來。」「青藤、雪個、大滌子之畫,能縱橫塗抹,余心極服之,恨不生前三百年,或為諸君磨墨理紙,諸君不納,余于門之外,餓而不去,亦快事也。」齊白石如此推崇上述諸位畫家,固然是深入鑽研前人繪事的心得,也反映了他在繼承先輩絕藝時,能夠取其菁華,棄其糟柏。

  二、具有深厚的生活根柢。

  齊白石作畫,非常重視真實生活感受。他認為,「大家作畫,要胸中先有所見之物,然後下筆有神」;「匠人作畫專心前人偽本,開口便言宋元,所畫非目所見,形似未真,何以傳神」。他在北京畫院所藏「小雞」上題曰:「余日來所畫皆少時親手所為、親目所見之物,自笑大翻陳案。」齊白石八歲時常隨父母刨芋頭,再用牛糞煨熟吃。後來畫之並題記:「一丘香芋暮秋涼,當得貧家谷一倉。到老莫嫌風味薄,自煨牛糞火爐香。」這是他自身生活經歷、思想情感之寫照。

  他筆下的蝦蟹、青蛙、蝌蚪、炸蜢、蟋蟀、燈蛾、老鼠、玉米、白菜、水牛、竹馬、蜻蜒……,構成了農村兒童眼中的世界,無不散發著濃郁的鄉土氣息。此外,齊白石觀察所畫物象非常深入。他在一幅「蟹」中題道:「借山館有石井,井旁有蟹橫行于綠苔上,余細觀九年,始知得蟹足行有規矩,左右有步法,古今畫者不能知。」他是買下了一真功夫研究這些日常習見之物的,而如此敏銳精闢的見解,亦足以取象不惑。

  三、永無休止的探索精神。

  齊白石主張:「我行我道,下筆要我有我法。」為此他告誡學生:「學我者生,似我者死。」他在「雛雞小魚」畫上所題的「畫家先閱古人真跡,然後脫盡前人習氣,別創畫路,為前人所不為者」,可以做為此論註腳。他所説的我道、我法,是指經由他筆下一新人耳目的形象,表達出自己獨有的審美感受。因而,他反對毫無創造性的臨摹仿傚。有詩曰:「逢人恥聽説荊關,宗派誇能卻汗顏」;「笑前朝諸巨手,平鋪細抹死功夫」;「卅年刪盡雷同法,贏得同躋罵此翁」。他為了行我道、我法,對於形與神、意與境的關係,有著極深入的研究。曾寫道:「善寫意者,專言其神;工寫者,只重其形。要寫生而複寫意,寫意而複寫生,自神形俱見,非偶然可得也。」

  四、多方面的藝術修養。

  齊白石自稱:「詩第一,篆刻第二,字第三,畫第四。」我看他的繪畫最有獨創性,影饗最大,且至今盛譽日隆,若列為第一,實不為過。另外,誰都不會否認,他在上述領域,全都有著輝煌的成就。

  齊白石早年學何紹基、金農《爨龍顏碑》、《鄭文公碑》後而酷愛《麓山寺碑》、《曹子建碑》、《雲麾將軍碑》《天發神讖碑》他所書行、隸、篆,蒼莽樸厚,自得天趣。治印近學丁龍泓、黃小松、趙之謙,遠宗秦權、漢印、《三公山碑》,挺刃直下,豪放有力。至於詩文則骨力遒勁,品高味厚。在作品中詩、書、畫、印緊密結合併能如此燦然者,數百年來實不多見。

  五、勤奮。

  齊白石于「自嘲」詩中寫道:「何用高官為世豪,雕蟲垂老不辭勞;夜長鐫印忘遲睡,晨起臨池當早朝。嘴到齒搖非祿俸,力能自食匪民膏;眼昏末瞎手猶在,自笑長安作老饕。」在一幅畫上也曾題道:「昨夜大風雨心緒不寧,不曾作畫,今朝制此補充之,不敢一日問過也。」如上言語,確為畫家一生勤勉之寫照。黃苗子在「鄉土畫家齊白石」一文中寫道:「他是一位終生勤苦創作的藝術家,他自己常説:「一天不畫畫心慌,五天不刻印手癢。」僅就一九五三年一年來看,他的作品可統計的,就有大小六百多幅,以一個九十四歲高齡的人,有這麼高的創作熱情,難道不是十分可佩嗎?(香港《名家翰墨》第十四期)李可染説:「九十歲以後,白石老人每天平均至少畫五張畫,多時達八、九張。除了生病,從未間斷。……九十六、九十七歲的最後兩年,還為我們留下極其精彩的藝術珍品。白石老人的畫筆,可説一直到死才放下來的。」(大王琢輯錄《李可染畫論》)老人一生以「精於勤」、「癡思長繩係日」自勉,並以此激勵學生。

  六、特殊的生活經歷。

  我贊成哲學家這樣的説法:人是環境的産物,人的本質乃是各種社會關係的總和。一個人之所以能夠成為天才,除時代的需要和本人的素質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具備了能夠使他成為天才的必要的社會環境。齊白石是農家子弟、木匠出身的畫家,自二十七歲之後,相繼得到胡沁園、王湘綺、陳師曾、徐悲鴻等大名士、大學者、大畫家的栽培、提攜與幫助。這使得他在學識、思想境界以及創作上,得以不斷飛躍提升。這種機遇,對他本人的成長,至關重要。

  凡慧則流,齊白石的作品,是大智大慧的結晶﹐在燦爛的文化長河中永遠湍流不息,充滿無限的生命力。

  轉引自home.kimo.com.tw網

(編輯:徐建委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