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3期(總第70期)
央視國際 2004年04月01日 17:07
目 錄
●評委點評
白岩松在第六屆百優電視節目主持人頒獎研討會上的發言…
當今電視文藝節目主持人的現狀、問題與發展趨勢——第六屆“金話筒獎”電視文藝類節目主持人評獎分析(胡智鋒)
●報刊文選
張越在遺憾中慢慢收穫(何東)
●評委點評●
白岩松在第六屆百優電視節目主持人頒獎研討會上的發言
首先恭喜大家!每一個階梯向前邁一步,都離下一個目標更近一點。
最近一段時間,針對主持人的發展,包括各種各樣的東西,的確想了很多。金話筒獎,每兩年評一次,每次都會有這樣的溝通。其實,每次我都以一個彙報之心來給各位彙報一下這段時間在想些什麼,希望每次講的都不重樣。
今年,從主持人的角度,我想得最多的是兩個字——長跑。因為過去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是在用短跑的方式做主持人,後來用中長跑的方式做,但現在我越來越感到:該用長跑的方式做主持人。
我想,之所以有這樣的考慮,很重要的一點,出於今年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年份——2003年是《東方時空》開辦十週年的紀念日。恰巧在這一天,中央電視臺的新聞頻道正式開播。那一天,真是感慨萬千!因為十年好像就那樣一晃而過去了,留下了很多,但好像又回到一個新的起點。
新聞頻道對於我來説,是很多很多大目標中的一個非常重要的目標。因此,當新聞頻道正式開播之後,突然有一段時間比較茫然,下一步怎麼辦?我想,不管是來自國內的競爭對手,還是國外資本注入的,還是中央電視臺自身的分拆,那種獨大的局面,我不知道還能持續多長時間。但無論如何,新聞頻道的開播是非常重要的一個環節。所以在這個時候,就不得不去想主持人長跑的問題。
做了十年主持人了,有時候總在想,我們為什麼做?做什麼?我記得8年前寫過一篇論文,叫《我們能走多遠》。我們的陳主任有一句話叫:走得太遠,別忘了當初為什麼出發。我想,這一點對我來説,非常重要。接下來,我要講的很多東西都跟“長跑”這個概唸有很大的關係。
前天,《北京晨報》的一位記者問我:你挑主持人(因為你現在做製片人了)的一個標準是什麼?我説,標準只有一個,就是看他們能不能長跑。如果當我感覺他們只是一個短跑選手的時候,我不會挑這樣的主持人。兩年前,當我在做《時空連線》製片人的時候,有兩個新人,一個是原來湖南《新青年》的主持人柴靜,一個是更早時間進入《東方時空》的張泉靈。在這兩年時間,他們都不斷地在磨合,我也幫他們磨合著怎樣去長跑,甚至不惜前一段時間主動讓柴靜去《新聞調查》。當時,我跟她説的是:你要接地氣啊。我曾經跟她開過一個玩笑,我説對於污染這個問題,對你來説,可能是書本上的很多數字,而對我來説,是淮河水的味道,是身邊人們的生活狀況,是淮河水的顏色。我説,這是不同的。你要做新聞主持人,就必須要去接這個地氣。去年世界盃之後,我就開始挖沈冰,現在把她挖到了《新聞會客廳》。無論是當著她的面,還是當著媒體記者的採訪,我都一直在強調這樣一個概念:一次主持人大賽或一個世界盃賽的報道都是非常難得的一種機遇,但它又是非常獨特的一種狀況,它能讓一位主持人一下子被所有的人都知道。然後呢?我告訴她,你在《新聞會客廳》可能要做一年到兩年,但想要再恢復到世界盃時的那種人氣,是很困難的。那麼,是否就不做了呢?我説:做好了,你能做一輩子;做不好,世界盃就是你主持人生涯中的最高峰,你自己做選擇吧。前一段時間,我幾乎每個月都會跟她們談,但最近談得比較少,就是自己也在懷疑:你總跟人家談,你憑什麼認為你説的就是對的?最近,可能一直在思考關於長跑的問題,我覺得它應該是對的。
長跑,是一個什麼樣的概念呢?第一點,主持人的圈兒或者説主持人的行當,從某種角度來説,它是一個名利場。有很多人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走進了主持人的隊伍。我曾經聽過很年輕的高中生説他們未來的夢想:歌星、影星、主持人。當時,我説不出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因為我覺得主持人這個行當在過去的這些年裏被時尚化了。在娛樂版裏,有關我們的新聞好像比較多,被非常強大地時尚化了。這跟我在上大學時所學的一些東西,例如把主持人當作新聞把關人等等這樣的一些觀唸有很大距離。
另外,主持人的工作,是一個今天可能受表揚、明天或許會遭批評的自己要不斷挑戰自己的這樣一個過程。所以,名利場的這樣一種客觀環境,會對主持人群體,對你心理素質這方面的要求非常的高。而在目前中國,對主持人心理的研究幾乎是個空白。很少有人去深入研究在這樣一個巨大的名利場中,主持人怎樣才能把握好自己,成為一個真正的長跑選手。應該説,中國的主持人有它自豪的一面,也有它自悲的一面。自豪的一面就是由於電視的異軍突起,在這20來年,我們突然要填補很多很多的空白,所以機會很多,迅速成為公眾人物,等等等等。而自悲的一面,就是拔苗助長的速度太快了。還有一點,在中國做主持人,自生自滅性非常強。這,我的感受太深了。只要你不給自己加壓,你就隨時都會掉隊。因為電視這個大團隊,在帶主持人這方面還沒有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完整理念。
如果説第一個關鍵詞是名利場的話,第二個關鍵詞就是由誰來提升主持人。那天,我突然回憶十年前我走進主持人隊伍的時候,我的身邊是孫玉勝、時間、陳虻這一批電視界的大腕。他們已經憋了很久,他們有很大的東西要釋放,所以這就成了提升我們這批主持人的最重要的因素。在1995年的年底,玉勝我們一塊兒去馬來西亞,他跟我詳細講到當時怎麼把敬大姐給挖到評論部。就在他挖的過程中,蘊含著孫玉勝的一種眼光,包括原來在新華社的水均益,還有開始一直從事策劃的小崔,後來也都被帶了進來……就是説,有水平更高的人在提升我們這批主持人,所以我們成功了。這個成功雖然在別人眼裏是打引號的,但在我這兒,我覺得這個成功是在臨死前還可以念叨念叨的事。這是很幸福的!那個時候,是有人在提升主持人。但是不幸的是,到了這兩三年,我突然發現,我們更多的職責是在提升別人。過去,我們評論部的梁主任跟我説:最早期的時候是強製片人、弱主持人,主持人處在被提升的過程中。可到了後期,演變成了強主持人、弱製片人。那麼現在,提升主持人的又是誰呢?
前不久,我跟《南方週末》的原副主編,還有香港大學的新聞傳播學院院長一起,交流關於主持人的問題,從中得知:克朗凱特的撰稿人就在汕頭,在給長江新聞學院講課。而他曾經是CBS廣播公司的副總裁,同時兼任克朗凱特的撰稿人,還是CBS員工手冊的作者。我們可以想象,他的水平有多高。一個副總裁,卻依然是主持人的撰稿人!這種提升的作用有多高!現在,我們的主持人當提高到一定的層次後,再提升他們的人就很少很少了,剩下的完全得靠自己的運氣。能不能遇到在電視圈裏更懂這個行當,能提升業內主持人水準的高人呢?否則,就得靠自己。所以我越來越覺得,中國的主持人是一個自生自滅的行當。你要是不始終提著一口氣,想跑完長跑,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稍一泄氣,就得下去。當我們還沒有徹底社會化,沒有徹底産業化之前,在傳統的整個電視媒體裏頭,所謂對主持人的重視只是口頭上的重視,而不是實質的重視。我覺得,對我們這批主持人來説,一個相當大的困惑就是誰來提升我們,恐怕這個責任又歷史性地落在了我們自己的肩膀上。我們底下有很多年輕的主持人,我願意扮演這樣的角色去幫他們,我知道走這條路有多麼的不容易。
第二個課題是,我們提升主持人的機制是什麼?就中國主持人的研究來説,這已經不是一個新課題了,但卻是必須要攻克的一個關。比如説,中央電視臺應該有培訓主持人的機制等等,但這在現在的體制下幾乎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我更寄希望於大範圍的市場化,市場化了之後,主持人就會在性能價格比中扮演一個越來越重要的角色。市場這只手,對主持人將會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比如説,你這個主持人可以使這部片子賣4萬,成本是1萬,而另一個主持人可以使這部片子的成本是1萬5(因為多給了主持人5千),但是卻可以賣8萬。再換一個主持人,有可能使成本變成7千,但只能賣2萬。那麼,在這個時候,社會上以及各個電視製作公司對主持人的看重度就不同了。現在,但凡考慮産業化的電視媒體,對主持人都格外在乎。其實,現在各個地方檯在包裝主持人這方面的力度依然不夠,有時可能對一個當家花旦或者當家小生投入的精力和重視度要大一些,但是對全臺主持人這支隊伍的發展路數往往缺乏系統研究。我覺得,這才是中國主持人目前發展的最大困境。誰來提升他們?用什麼樣的方式來提升?我見到太多的主持人,或好或不好的苗子,無情,流水,落花,自生自滅了。這裡,不排除現有一些決策者的觀念也在轉變,但是背後還是有點跟不上。我覺得,這已經成了限制中國主持人向前發展的一個非常重要的瓶頸。這是第二個關鍵詞。
第三個關鍵詞,我想是“言有物”。由形式的追求到你是靠嘴吃飯的人,説什麼依然是我們的生命線,內容為王。溫家寶總理前不久來中央電視臺視察,最後給所有在場的主持人送了六個字:“言有物,人有格”。説得太好了!我覺得,這六個字更像是對我們的主持人説的。在這幾年的發展過程中,中國的主持人經歷了一個由刻版,然後到僵化,再向個性和形式追求的一個轉變過程。但是,我現在隱隱約約地預感到,我們對形式的追求,這股潮流恐怕要慢慢地降下來,要重新回到以內容和語言為王,回到對“言有物”這個方向的追求上,但它又應該是個性化的。
我越來越發現,身邊有很多原來形式上非常優秀的欄目和主持人,逐漸在退出人們的視線,包括在很多文化領域,好像都經歷了這樣一個過程,正在産生一種新的回潮。我覺得這種文化回潮,就跟幾年前大家看長篇小説好像很少,但是突然這幾年,長篇小説又悄悄地起來了。還有很多現象,比如電影和電視劇在市場化的過程中原來一味地追求形式,現在也重新開始追求內容了。在電視界,我相信以後這幾年內,這股潮流會慢慢地向以內容為王的要求回潮。這只代表我個人的觀點,但我覺得它是對的。形式,畢竟是外在的。前不久,我看過台灣的一個統計,説台灣過去十幾年裏曾經排在最前面的,它們被淘汰的速度卻是最快的,此起彼伏。而那些以內容為王的,發現它們過了十幾年後卻活了下來,而且活得很好,它們的淘汰率並不高。
在長跑的過程中,不排除隨時會有人走進這支長跑隊伍,他們由於剛加入,可能會跑得很快,但要是長跑的話,用不了多久就會亂了腳步。那麼,你如果跟著那些突然插進來的打算短跑的人,用他們短跑的方式去跑步的話,你一定也會跟著他們一起退出長跑的陣營。我覺得,這對我是非常重要的一個提示。長跑,要講究長跑的節奏。我不知道主持人的淘汰率大家有沒有統計過?我一直渴望擁有這樣的數字。上期做《中國週刊》的時候,有一個關於企業的統計數字,説做了十年的中小企業,留下來的是14 %多些。20年後,卻只剩下了8.5 %。這是日本。我想,在中國的淘汰率比它還要殘酷。那麼在中國,主持人的這種淘汰率是多少?就是説做5年的,做10年的,然後做20年的,淘汰率有多少?現在,我們好像依然是青春當道的主持狀態,但是我想,我們在座的每一個人和我們的這個時代,正在一步一步地向著中年挺進,它要求從業人員做的時間更長一點。社會正在悄然地發生著變化。你看,現在社會上新追求的一些東西,跟前些年相當浮躁的狀態比起來,顯得相對平靜一點了,成熟一點了。有一種東西正在悄悄地重新回來,但已經不是原來的那種東西了。那種刻板的、枯燥的、説教的東西當然行不通了,但現在要重新回到以內容為王,所以總理這次説的“言有物,人有格”,我覺得挺像是説給我們這些主持人聽的。
做主持人,你首先得明確究竟是想做短跑,還是長跑?有些人進入主持人的隊伍,原本就想拿它來做一個很短期的青春投資,然後再做其他打算。我覺得,這也很正常。每個人的選擇,都有其道理和合理性。隨著年歲的增長,我越來越不善於和習慣於説別人的不對,只堅持我自己認為對的就行了。不同意別人的方式,但尊重別人的自由,或者説不同意別人説話的內容,但維護別人説話的方式。應該説,這些做短跑的人依然給主持人這池活水帶來不少新的東西。但是,中國主持人隊伍要一步一步走向成熟,能不能靠這樣的一種短期狀態?我想,還是要把它當作長期的事業來幹。
第四個關鍵詞,我覺得是“個性”。現在的社會,重新越來越呈現出一種對個性的追求。中國的雜誌現在是8600多份,報紙將近3000份。中國所有的傳媒中,對受眾的細分,分得最細的是雜誌,雜誌是最先引領中國傳媒分眾化的一個傳媒。電視,同樣也是這樣。我在兩年前,曾經講過電視欄目的分眾化問題,現在我越來越感到主持人的分眾化問題,如何吸引屬於你的這批受眾。我覺得,那種“萬人迷”的時代結束了,現在是一個喜歡你的人和不喜歡你的人黑白分明的時代。然而,你是不是就為此而産生心理波動呢?沒有什麼可以波動的。在主持人的花園裏,應該有一百朵不同的花,而不是一百朵同樣的花。但是,主持人的分眾化跟欄目的分眾化又不同。欄目的分眾化可以細分,而主持人的分眾化,要是你原本就不擁有這個東西,由於受眾的需要,你愣是給他,這挺違背常識的。主持人,歸根到底,你原本是什麼樣的,最後展現出來的也就是什麼樣的。在短時期,你可能會有各種表演,可以利用各種各樣的因素,但長期下來,你做的還是你自己-----一個非常真實的自己。與其這樣,一開始還不如就不表演,否則你的轉型會很麻煩。我一直覺得,主持人是一個“路遙知馬力”的行當,它的受眾群是一點一點累積下來的。
最近,孫玉勝總編在出書之前跟我聊過一次,我説了我的一個觀點。我説,主持人走進受眾,需要4個器官:先是眼睛,然後是耳朵,接著是嘴,最後是心。一個電視節目的主持人,大家首先是在屏幕上看到的,是用眼睛看的;接著,進入到耳朵,聽他説些什麼。我覺得,耳朵是開始正式進入受眾中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器官。如果在入耳這方面有了些成功,別人就可能用嘴來關注你,開始用嘴來傳播你。然後,再過了很多很多年之後,他就可能用心來接受你,接受你的一言一行,等等。不要總以為我們出了書,別人才能從你書裏了解到你的喜怒哀樂,了解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不用。每一個節目都是你自傳中的一個章節。其實,所有的觀眾,通過你一期又一期的節目,在他的心裏已經為你寫了一個自傳,而且那個判斷比你自己寫的還更準確。我一直認為,好多觀眾對我的了解可能比我對自己的了解還準確。這就是受眾用心接受的一個過程。
所以,我覺得對主持人來説,恐怕要一步一步地去下走。開始的時候,不妨多做些嘗試。現在,那種萬金油式主持人的時代正在消退。這個跡象,我們一定要注意。朱軍的成功是做《藝術人生》的成功,而不是做綜藝晚會的成功。他是一個非常不錯的主持人,跟他開始做《藝術人生》有很大的關係。在這個欄目裏,他個人的喜怒哀樂得到了充分的展現。在舞臺上我們對朱軍的了解,和看完《藝術人生》後對朱軍的了解,是不一樣的。那麼,對那些特別寬泛的,什麼今天做文藝,明天做新聞,後天又做經濟,好像什麼都能做的主持人,現在能在我心目中留下痕跡的幾乎沒有。這就跟現在的報紙一樣,一版是要聞、二版是經濟、三版是文化、四版是體育等等的那種報紙基本上賣不動了。今年,是中國傳媒最大的一次改革,綜合類的東西會越來越麻煩。這個時候,主持人就需要對自己有一個細化。
我覺得,主持人的生涯是需要設計的。然而麻煩的是,由於整個機制不夠提升,那麼,我們的命運很大程度上要靠自己,自己得清楚。主持人這個行當一定要自己尊重自己,自己提升自己,自己給自己合理規劃。不是説我們要爭些什麼,而是説如果你不去爭取,那麼這條路真的四處是叉路,你都不知道往哪兒去。我覺得,中國主持人隊伍在傳媒中應該是自己得非常清楚的一個隊伍,否則,這個隊伍和這個事業很難做好。説句實話,我從剛加入《東方時空》那時開始,基本上沒太變,一直在做新聞,但中間也曾經飄悠過,也曾經參與過主持文藝晚會。小水也曾經參加過長春電影節,一悶棍給打回來了。我做體育有些例外,後來之所以去做奧運會,是因為中央電視臺當時第一次嘗試大型直播,就是用總控的方式報道奧運會。這對我來説,更多的不是內容,而是新聞直播的狀態。我也曾做過文藝晚會,也做過青少節目等等等等,現在不行了,遇到這種情況我就堅持説“不”,每個月都會有一些説“不”的機會。因為這是兩回事,而且容易破壞你的某種形象。比如《新聞會客廳》,我説你要知道,要是哪一期節目的嘉賓選擇不當,就會稀釋別人對你的欄目正在形成的一種印象。你在這個欄目中要做新聞當事人,可是如果隔一段時間就有一個沒有什麼新聞的名人在你這裡出現,就會讓人原先已經積累的“新聞當事人”的印象逐漸模糊了。所以我説,我們的選擇是以新聞作為前提的名人優先。
做減法,是我這十年當中特別在乎的一個東西,無論是提問、採訪,還是主持人生涯的設計,其實都是一個做減法的過程。你只有把減法做得非常精確了,你得到的東西才是精確的。我覺得任何成功,主持人也好,欄目也好,全是概念的成功。如果在人的頭腦中形不成一個概念,就比較麻煩。那麼,你的概念是什麼?比如説,一提小崔,你就樂,這就是小崔的概念。然而,這同時也是小崔比較麻煩的,他想不樂,別人就不接受。所以,我覺得頭些年我們可以廣種,天女散花,但是過了幾年之後,就要把心往回收。
其實,我剛才説的這一切,都跟“長跑”這個詞有關,都在“長跑”的這個大框架下。這裡還有很多話要説,但是今天時間比較緊,以後有空慢慢再聊。如果你真的想長跑,那麼,長跑是有它的方式的。要知道,幹我們這個行當,是一個永無終點的接力賽,一棒一棒往下傳,永遠沒有終點。這麼一想,你就踏實了,不要總想著你去撞線,沒戲!那條線永遠沒有頭。但是,你必須長跑,長跑就要有長跑的節奏。人家説,最難跑的比賽是中長跑,四百、八百、一千五,太難跑了,尤其是四百和八百。你是用短跑的速度,還是用長跑的速度?我們現在可能都處在這樣一個坎兒上,用中長跑的速度邁進。在座的大家都是百優了,這個時候對你的要求,就不再是一個短跑選手的概念了。那麼,中長跑你怎麼跑?是用百米的速度,還是用長跑的節奏?就中長跑而言,我覺得要有階段性的目標,而且要十分清晰。從中央電視臺現在的調整來説,制播分離將在未來這一年裏,很快就要蔚然成風。中國的改革一般都是自下而上的,可是中國傳媒的改革卻一直是自上而下的。對於幹我們這行的人來説,其實,機會越來越多,而風險也越來越大,流動性越來越強,別人對你的出彩要求也越來越高,對品牌的概念隨著市場化之後會越來越強烈。我總感到,用不了兩三年時間,中國將會有一批有身價的主持人,名碼標價的主持人,估計要兩到三年的時間。如果中央電視臺現在推行的制播分離進展比較快的話,我覺得最長不會超過五年。中國的主持人會有身價,因為它大量的市場化了。當然,有了身價之後,這種競爭壓力的調整也會越來越高,我覺得,這是主持人的一個黃金髮展時期。我恰恰不是悲觀地看待這件事,對這一點,我是特別樂觀的。
這完全是我個人的看法。對這個長跑的概念,過去我沒有系統地講過,今天算是跟大家溝通一下,權且聽之。
當今電視文藝節目主持人的現狀、問題與發展趨勢
——第六屆“金話筒獎”電視文藝類節目主持人評獎分析
/胡智鋒
文藝類節目主持人在主持人隊伍中佔有相當大的比例,也是社會影響較大的一個群體。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文藝類節目主持人往往是電視媒體最重要的形象標識,也是最有觀眾緣的電視屏幕形象。近幾年來,隨著談話和新聞評論等類型節目的迅速崛起和繁榮,文藝類節目主持人獨霸天下的局面受到很大衝擊,但在各個電視媒體當中,文藝類節目主持人依然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雖然從整體上看,這類群體的影響力和功能地位有相當的削弱,但並不意味著這個群體的重要性和發展空間日益縮小。本屆參評主持人的表現在關於文藝類節目主持人如何拓展空間、釋放其能量等方面給我們帶來了若干啟示。
一、參評的基本情況
本屆文藝類節目主持人評獎,中央和省級臺參評51名,分佈在25個媒體和製作機構,城市臺參評9名,分佈在7個電視媒體。其中女主持人佔大多數,約為參評人數的2/3,年齡基本都在40歲以下,30歲左右人數最多。經過幾輪的推選,最終中央和省級臺有5位進入金話筒提名,城市臺空缺。從總體情況來看,本屆參評主持人以及其所在的電視媒體呈現出以下特點:
1.文藝類節目主持人的突出,與其所在電視媒體的投入有直接關係
明顯的,中央和省級臺比城市臺更佔優勢。主持人自身條件差距未必很大,但由於投入的不同,製作條件的不同,呈現出電視屏幕效果明顯不同。我們可以看到,同樣的益智遊戲類節目,中央臺《開心辭典》中王小丫的形象非常突出,這得益於央視演播室的設計非常精緻,音響、音效、布光、背景的設計製作在國內同類節目中絕對一流,這對王小丫的主持人形象的塑造起到極大的提升作用。而一些城市臺,主持人的表現和潛力也不錯,但明顯投入不足,很多節目的環節如演播室、背景、燈光、音效等等方面較為粗糙。同類的還有如北京電視臺的趙普,湖北電視臺的官琳,上海電視臺的陳蓉等之所以較為突出,也明顯可以看出他們所在電視臺在文藝類節目投入上比較充足和到位。
2.文藝類節目在中央臺和省級臺受重視程度不同
此次城市臺之所以沒有進入金話筒提名,除了其他原因,也大概能看出文藝類節目在中央臺和省級臺相對而言佔的比重較大,受重視程度較高;而城市臺無論是參評的人數還是獲獎的結果都不盡如人意,可能與文藝類節目在城市臺所佔的比重、受重視的程度相對較低有關。從參評的中央和省級電視臺來看,不少節目在其所在的電視臺或製作機構都是地位頗高的,是排在前幾位的重要節目或者欄目,而這些主持人也因此成為該臺的當家小生或當家旦角。
3.女主持人佔絕對優勢,男主持人總體較弱
在人們的印象當中,文藝類節目女主持人通常是佔主導地位,這一類節目的男主持人的缺乏並不是現在才暴露出來的問題,但從本屆來看,情況更為突出。以中央和省級臺來看,女主持人38位,男主持人只有13位,這個比例的失調,一方面使電視文藝節目陰盛陽衰的局面繼續擴展和蔓延,同時也使文藝類節目理性的成分較為缺乏,這樣下去,對於文藝類節目整體包括文藝類節目主持人的整體發展都是不利的。
從以上三個特點可以得出:如果城市臺節目主持人要獲得更好的成績,電視臺須要有較大的投入,要給主持人更大的支持和重視,同時特別提出,要加大文藝類節目男主持人的培養力度。
二、對參評節目的分析
從參評節目本身來看,有完整的節目和節目組合兩大類:完整節目包括特別節目和常規的專欄節目;節目組合是指不同類型節目片段的串聯。從這兩類參評節目當中,可以看出,完整的一期節目,節目本身的知名度、影響力、製作質量和視聽效果對於主持人的形象塑造至關重要,如果上述各個方面都很出色,主持人獲獎的機率將大大提高。當然,單期節目參評也有相當的風險,如果上述某一項指標不夠到位,則可能影響主持人的獲獎機率。節目組合的優點是能夠多方面展示主持人的形象、作用和能力,給人帶來斑斕多姿的色彩,也可以回避單期常規節目各項指標不高所帶來的負面影響。節目組合的缺憾在於零碎不完整,這很難檢測出主持人在常規節目中的表現。為什麼文藝類參評節目會出現這種不同的類型?這裡有幾個原因:一是主持人參與節目、欄目過多過散,不夠集中。很多參評節目主持人在各自的電視臺同時主持若干個節目欄目,但很難專注于一檔節目,這可能是個人原因,也可能是電視媒體的原因。不管怎麼説,過於分散的節目欄目,使得主持人很難集中精力專注于一檔節目欄目的精心製作、做深做透。二是常規節目不夠精彩。這也看得出來,常規的文藝類節目模式較為單一,製作套路大同小異,很難給主持人個性魅力的充分展現提供足夠的空間。很多參評主持人可以感覺到他個人的某些小段落的精彩,但整體魅力不足,特別是節目的組合會出現一些問題。綜上可以看出,這兩類節目各有優劣,但我們提倡常規節目的參評,當然節目組合的參評也可以接受。
三、從參評節目看當今中國電視文藝節目的發展趨勢和特點
從參評的文藝類節目主持人所依託的文藝節目類型來看,出現了以下幾個趨勢和特點:
1.益智遊戲類節目比例上升引人注目
對中央臺和省級臺的不完全統計,至少有15檔,佔參評節目的1/3以上為益智遊戲類節目,僅進入金話筒提名的就有王小丫和官琳。益智遊戲類節目是娛樂遊戲節目在近幾年發展的一個新的亮點,它克服了世紀之交遊戲娛樂節目當中的許多膚淺、庸俗和無聊的負面問題,吸引了知識類節目有益的一些元素,遊戲的方式、包裝有一定知識含量,在樣式上借鑒了臺港及歐美等較為成熟的同類型節目的創意和設計,受到廣大觀眾的喜愛和好評。這當中,中央臺王小丫的《開心辭典》、湖北臺官琳的《幸運智多星》等較為出色。這是此次參評的文藝類節目主持人和文藝類節目當中最突出的一個特點。但應注意的是,一種類型節目火爆走紅的同時也同樣蘊藏著相當的危機,如同時裝一樣,潮流總是不停的在變化流動之中,所以如僅滿足於跟風、克隆這樣的節目,滿足於做此類節目的模式化的主持,都可能在不長的時間裏遭遇危機和挑戰。因此,在模式化創意與設計中,加入個性化的元素,是這類節目繼續發展應該注意的問題。
2.傳統司儀式的主持較難突破
司儀式的主持主要體現在傳統晚會節目等特別類型節目當中,就像新聞聯播的播音員,很難突破。作為各電視媒體臺柱子的司儀式主持人要突破趙忠祥、倪萍所打造的基本模式,的確有相當的困難。從目前報送的節目來看,1/3左右參評節目主持人主要扮演的還是司儀的角色。令人欣喜的是,為數不多的幾類優秀主持人在這方面力圖找到新的路子,如北京電視臺的趙普,一方面作為北京地區希望工程形象大使,有著良好的社會形象,另一方面,在常規的晚會型節目《公益歌曲大擂臺》當中,加大了與現場參與者的溝通力度,在現場氛圍的營造、嘉賓和觀眾的互動及整體節奏的把握和控制等方面,掌握得較為到位。尤其難能可貴的是,在任何節目不同的情形當中,他都能保持自身健康、樸實、進取和熱情的公益大使的形象,在情感情緒和理性的概括歸納判斷的關繫上,尺度火候把握的非常適度,避免了或者背臺詞,或者擺樣子,或者情感暴露過度、激情過度,或者歸納概括理性過度這樣一些在傳統司儀類型主持人當中普遍存在的問題,這是很困難的事情。趙普在這方面作出了有益的探索。但從整體上看,剛才上述的傳統司儀式主持人普遍存在的一些問題,由於這種節目類型的限制,特別是在肩負了各種宣傳任務或者推廣任務的時候,的確很難有所突破,所以盡可能地在傳統司儀的模式中,協調好情感與理性、情緒調動與歸納概括、自我個性的發展和參與觀眾的充分調動等各個方面,做到均衡適度,把握好分寸,是這類節目主持人應該注意的問題。
3.談話和專訪的元素及節目數量大大增加
以《藝術人生》為代表的綜藝談話節目已經成為目前中國電視最強勢的品牌節目。與《藝術人生》相似,一批綜藝節目在傳統節目表演和串場的基礎上,加入了談話和專訪的力度,談話的語言秀和即興交流、專訪的背景信息和理性深度等元素滲透在綜藝節目中,使綜藝節目的時效性、信息量、背景的深度廣度等得以拓展。中國農業電影電視中心畢銘鑫主持的《鄉村大世界》節目,上海東方檯程雷主持的《家庭演播室》等節目在這方面作了不少的努力,使我們在看到常規表演節目、綜藝表演節目以外,得到了更多的信息,感受和體驗到更豐富的內涵。
4.戲曲音樂類節目參差不齊
戲曲和音樂在文藝節目系統中佔有相當的比量,此次參評的節目大約佔了1/4左右。戲曲音樂本身的藝術樣式具有相當的視聽感染力和衝擊力,成為電視文藝節目構成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從參評的節目來看,有幾檔戲曲音樂節目欄目具有相當大的成就和影響,如河南電視臺的《梨園春》,安徽電視臺的《相約花戲樓》等;音樂節目相對較少。而除了這幾檔品牌節目欄目外,有些臺報送的戲曲音樂節目欄目水平質量較低,在整體上看水平相差較大,參差不齊。
5.在人和節目的關繫上,出現多樣化的趨向
有些體現為人強節目弱的特點,有些是節目強而人相對較弱的特點,有些俱強,有些俱弱,還有人與節目出現一般化的情形。一些有較高知名度的主持人或者有較高水準的主持人明顯的帶動了欄目的水準,有些是名牌欄目但主持人相對較弱,這兩種情形是最普遍的。
四、對文藝節目主持人發展趨勢的評析
首先是對此次參評的節目主持人顯示出的優盤品質的肯定。
此次參評的主持人,從整體上看,大多具有文藝節目主持人應當具備的基本素養,從一些獲獎者的身上,可以發現一些共同的優點:第一是健康、積極向上的形象氣質。不論是王小丫、趙普,還是官琳、陳蓉、畢銘鑫,他們身上都有一種積極進取、昂揚向上的形象氣質,個人形象健康、清新、質樸、熱情。第二是有較好的社會形象、社會責任感與參與感。王小丫得到了各個階層觀眾的普遍好評,待人親和,有親切感,懂得尊重人,在她的言談舉止中充滿了對人的關愛。她注意視野裏的每一個人的存在,不論嘉賓、現場或場外觀眾,都能感受到她內心的善良和誠懇。趙普作為北京地區的希望工程形象大使,主持公益歌曲大擂臺等欄目。這位經過部隊熏陶過的主持人,軍人那雷厲風行和坦率率真的精神氣質滲透在他節目的每一個環節。此外,官琳的大方、陳蓉的大氣以及畢銘鑫的隨和都贏得了很好的觀眾緣。第三是媒介角色的準確把握。他們作為特定節目欄目的需要,準確而充分的體現出節目欄目的宗旨和定位。總之,個人角色、社會角色和媒介角色的較為協調統一,使他們塑造了自己主持人的良好形象。此外,語言的乾淨、即興的應變能力和現場溝通交流能力以及對整個節目場面的駕馭和節奏把握都是稱職的。
其次,此次參評的節目主持人也存在一些問題,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1.個人角色的不適當表現。有些主持人在節目欄目中過分炫耀自己某一方面的才藝,甚至一檔節目半數都是自己在表演,變成了自我炫耀、自吹自擂,甚至是自戀式的表演。這種不適當的自我表演,不僅不能引來觀眾的佩服,反而影響了觀眾的參與甚至令人厭煩。
2.現場控制能力較弱,有時出現失控局面。有些主持人在與嘉賓和現場觀眾的交流中,不注意節目的把握,尤其是對嘉賓和觀眾的適度控制過於隨意,結果影響了節目節奏,也不利於現場氛圍的營造。
3.社會角色的不恰當扮演。有些主持人在節目中沒有考慮自己的身份、年齡和性別,如與長者交流時不夠敬重,與異性交流時不夠自重,與普通人交流時不夠謙和,與身份高的人交流時又缺乏自信,這些都影響他正常的發揮。
4.在語言駕馭方面缺乏一定的彈性和個性。面臨不同情形和場景,不能隨機應變,根據對象的不同,採取不同的語言方式。在語言語氣的把握上,在用詞上,在敘述和評論中有照本宣科之嫌,缺乏天然本真的個性化的語言。
5.在姿態上尤其是表情、動作等方面也有不適當的表現,尤其是一些遊戲娛樂類節目中,主持人過分的搔首弄姿,幾近庸俗。
以上是幾個存在的問題。下面提幾個建議:
1.個性的適當展現。如果生活中是一個比較誇張的性格,那就應在屏幕上
適度收斂,而相反,則需要適度誇大。
2.學會做人。這不光是在生活中而且也要在節目中顯示出來。應當學習倪萍,注意到哪怕是角落中不顯眼的一個觀眾,把你的眼神、你的問候、你的關照和尊重送給每一個現場的人以及電視機前的觀眾。
3.學會控制節奏和控制場面。尤其是遇到不可預測的情況發生的時候,也就是離開了節目原來設計的軌道的時候,應處變不驚,尋找能夠駕馭和控制的對象,調節節奏和場面。場上過熱,節奏過快,則應適度放緩,而場上過冷,甚至出現失誤,則應迅速轉移話題,提高熱度。
4.學會作秀。主持人的語言、表情及動作是不可等同於生活當中的語言、表情和動作,適度作秀是必然的,這裡除了個人化的才藝表現,還要靠與現場嘉賓、現場觀眾尋求共同關注和關心的問題,或者找到現場正在發生的某種情形引發聯想,做一些既相關又跑題的議論,或適度誇張的表情動作,自然而然的形成某種情緒、情趣、氛圍,這將有利於節目可視性和傳播效果的提升。
總之,當今中國電視文藝節目主持人的發展,既受到客觀傳媒環境的限制,也受到主持人主觀條件的影響。文藝節目主持人要大有作為,還需從各個方面作出艱苦的努力。
●報刊文選●
張越在遺憾中慢慢收穫
/何 東
將近年底,每隔兩載才評一回的廣播、電視最高級別的“金話筒”獎,經過國內那麼多電視臺、電臺主持人一番激烈角逐爭奪,終於頒下來了。第六屆“金話筒”獎的結果既在意料之中又有讓人意外的:張越和劉建宏,眼前都不“秀”得那麼搶眼。既不娛樂遊戲又不緊跟時髦秀,他們二位主持人能榮獲大獎,真讓我大吃一驚。
數年之前,張越剛在央視《半邊天》露出頭臉,那時她口若懸河、咄咄逼人,聰明、口才全貼在她臉上。可在1998年到2000年,張越忽然蹤影全無。到2000年底,她開始主持一檔訪談節目,這訪談一步一個腳印漸入進尋常人家:工人、農民、乞丐、流浪者、患者、殘疾人;節目就這樣一直持續著,沒有爆彩、沒有喧嘩、沒有表演。近三年堅持下來,過去曾經那般話語囂張甚至手舞足蹈的張越不見了,而今天的張越,姿態愈發趨向淡泊,言談當中的尖利與修飾也越來越少,很顯然,她的主持風格已經在低調于下裏巴人的訪談過程中得到脫胎換骨的蛻變。如今,張越幾乎很少見在熱鬧媒體上“拋頭顱灑笑臉”,她卻經常在北京和外地的街頭市井中被三教九流指指點點。同時據我在對央視另一些資深主持人的採訪中了解到,張越的民間訪談在電視圈內,也得到了很好的口碑與公認。
那麼,已經捧得“金話筒”的張越,她這三年以來,自己心裏又留下了哪些遺憾困惑和收穫呢?
“葉落城市”背後的故事------良知的尷尬:我們到底應該犧牲哪一頭?
2002年3月8日,張越被邀請到CCTV.COM與網友聊天並回答問題。剛開場和大家還沒聊幾分鐘,網頁上忽然飄來一位“葉落城市”(以下簡稱“葉落”)的網民,於是張越立即棄眾網友提問而不顧,直奔“葉落”就一對一熱聊起來。開始其他網友還不解其意,等了一會兒,看她們倆就像打暗號一般你來我往,於是眾人大為不滿不斷質問:“你什麼意思?”“怎麼不理我們了?”“你怎麼只和她一個人聊?”“‘葉落’是什麼人?”
時至今日,還有央視網站的人向張越好奇發問:那“葉落”到底何許人?你怎麼去年聊著聊著就不理別人了呢?張越淡淡一笑岔過不再多説。其實,“葉落”一直都是張越心頭的一個傷口。2001年初,《半邊天》“張越訪談”剛剛開始不久,“葉落”就打電話到節目組,説要替自己的一位朋友説説過去十年的個人經歷:包括她先被拐賣和一個陌生男人生了孩子,之後再逃跑,又有一段時間在舞廳坐臺,再後又離開舞廳外出上學、重新戀愛、重新找到穩定的工作……説到動情處,接聽電話的策劃忽然直問:你是不是説的就是你自己? “葉落”猶豫一刻説:是。於是策劃問她願不願意到節目裏談談她的人生。
忽然遇到這樣一個難得的選題,最初張越非常興奮,因為在“葉落”的敘述中,其實正濃縮了許多農村年輕女性從一個封閉環境裏掙扎著走進城市既曲折又苦痛的人生過程。可隨後進入節目實際策劃中,張越又有些顧慮起來:因為“葉落”在當時已經穩定的工作生活環境中,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自己的過去,而她已有的經歷,又會被通常的社會習俗認為是人生背景過於複雜。明明知道這是一期非常具有典型代表意義同時又極具震撼力的好節目,可張越也在隱隱擔心:如果真讓“葉落”在節目當中完全打開過去,她會不會因此失去穩定的工作及生活環境?在只為拍攝一期好節目的情不自禁當中,球最終又被踢回“葉落”自己懷裏:這麼拍節目你怕不怕?而“葉落”的回答則非常堅決而肯定:我總不能永遠做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我就想完全真實地説出自己,我想給自己的過去留一個光明磊落的見證,包括拍側臉、打逆光、化名都不用,要説我就不用任何遮蔽堂堂正正地説出自己,我想看一看周圍的環境和人到底能不能真正接受我!
節目錄完之後果然反響異常強烈,包括許多觀眾來電話和來信表示同情、表示理解、想要幫助等等;但更具體的是“葉落”隨即就原地蒸發,打電話、去信,就泥牛入海無消息了。於是張越最初的擔心一天一天成了心病:如果僅僅從一個傳媒職業人的角度冷靜地看待這件事,既然當事人自己願意做,而且這個節目很有內涵很有價值那就應該這樣去做;可假如拋開所謂的職業角度,僅僅進入個人責任,設身處地要為每一位嘉賓負全責的話,這期節目還應該錄嗎?越往深裏想,張越和她的搭檔們就越擺不平自己,不想去碰,可又無法忘卻:她現在到底在哪兒?情況怎樣了?於是張越就像幹了一件見不得人的事情而且還不能跟別人隨便説起。
於是才有張越在央視網站上與“葉落”巧遇的一幕,那一晚,她已經顧不得什麼其他網友了,她更急切地想知道“葉落”消失之後的一切。“葉落”當晚的回答一如張越猜測的那樣非常糟糕:節目之後,她很快即被單位不提原因地開除了,接著她就被議論、被指指戳戳、被眾人唾棄,直至無法忍受到想要自殺……她問張越你怎麼還記得我?張越説:我當然記得,你已經成了我們的一塊心病,直到哪一天你情況完全好了,我們的傷口可能才算癒合。總算重新接上了頭,張越心裏多少得到了些許安慰,但仍然對“葉落”的今後提心吊膽。好在之後的一切雖然有所反復總還算比較喜劇:“葉落”換了地域換了工作,仍然被人認出而且繼續招致非議;再換工作雖然有人議論,但終於得到了直接領域的理解與擔待,她總算有了一份穩定的職業,接著又遇上能理解她過去的愛人戀愛並且結婚。
事實上做媒體的經常得面對這種職業角色和個人良知的矛盾,很多內容能讓節目出彩,卻未必對嘉賓的處境有利,這樣面對小民人生的節目更得小心。再精彩的節目也僅僅就是一期節目,是要一期好節目,還是毀了人家好幾年甚至一輩子,孰輕孰重?答案其實很簡單,張越説:“我也不止一次接受過別人採訪,我也曾經面對媒體不知深淺説過一些本來只能擱在心裏的話,我也有過不該有的失態或言語過激,每次事過,我都希望對方能保護我,不要把這些東西全都公告天下,但往往事與願違,本來的言語失當,之後卻被蓄意誇張並公諸於眾,而且這種情況不止一次。遇到這種互佔一半責任的尷尬,我心裏會非常非常難受。但再怎麼難受,損失對我也不過就是一點小小的面子問題,遠遠沒有達到像“葉落”那樣危及生存、影響愛情的程度。所以將心比心設身處地退後一步想,我既然希望別的媒體盡力給我保護,那我就更不應當在同樣的事情上去有意或無意傷害任何一位嘉賓。人家想找我説、肯跟我説,我卻禍害了人家的生活,那我成幹什麼的了?因為要保護嘉賓而損失或者放棄一期好節目,心裏當然會留下很大遺憾。但既然做電視你就必須接受和習慣這樣的遺憾。職業榮譽是很重要,節目質量也很重要,可還有什麼能比一個人的安危禍福更重要呢?
節目的誠實與主持的誠實——“職業化的推心置腹”一直都讓我最為恐懼和警覺
有很多走進“張越訪談”的普通百姓,由於種種個人原因或生活原因,她們會産生這樣和那樣的障礙、疾苦、困境、艱難,而且有好多人也許一直都找不到一個能真正陳述傾訴的出處,這樣時間越久,一切就可能會在這個人心裏拴成一個疙瘩。可當嘉賓接受訪談上了節目,能把自己的苦衷或困境真正傾吐出來,從心理學的角度上説,嘉賓通過交談達到了誠實的宣泄,或者説在這樣一個過程當中把自己的人生起起落落前後整理了一遍,因此就可能在無意中獲得了一次情緒上的調適或説是自我校正。當然也有人因為節目播出之後,很快得到了來自外界的幫助,包括生存環境的直接改善。可張越説:“我們的訪談從一開始就不接受帶有任何直接利益目的的嘉賓,除非有人把謊撒得太圓蒙了欄目所有的人。至於有人通過節目生活達到了一定的改善,那也只能算是訪談的副産品。就我個人而言,我更希望每一個來上節目的嘉賓,能獲得那種不能直接換成利益、往往又是肉眼看不見、個人心理狀態真正往好裏改善的趨勢。也有人來信會説自己經過訪談,人生就完全改變了。但我基本不確認這是真的,生活沒那麼容易和簡單。我從不相信一期節目就能徹底改變一個人的一生。電視雖然現在仍是強勢媒體,但它的實際影響力我仍然認為非常有限。”
然而,即使本來感覺非常敏銳的張越抱著最誠實、坦率的初衷,即使有策劃、有編導、有攝像層層把關在前邊攔著,照樣會有偏離良好初衷的節目偶然播出。或者是由於張越本人在訪談過程中的判斷、能力、發揮問題;或者是由於對方的種種主觀、客觀原因,結果就會錄出極個別一兩期有點問題可又説得過去但總有點讓人心裏彆扭的節目。可事已至此,遠近出差的經費全扔進去了,吭吭哧哧心裏不想播但播出週期又迫在眼前,於是為了讓節目更“好看”一點,就通過種種電視手段去掩飾、烘托、拔高,終於節目出現在觀眾眼前也似乎看得過去了。然而既然已經將誠實作為節目的起始出發點,所以從策劃到編導到張越本人,每逢這種情況心裏都會特別窩囊和難受。因為畢竟是大家合謀共同對觀眾玩了一點貓膩,而且是好是歹只有自己心裏最清楚有數。
“儘管是偶然中的偶然,一碰到這種情況我不但自己不看播出,而且我希望像這樣的節目它根本就別有收視率。所以上帝保祐沒人看見、聽見才最好,這樣我就算是開脫了自己,其實最後還是開脫不了,這種時候心裏最難受而且無法原諒自己。”
做電視主持人最可能出現的還有另一個心理危機:被動的職業反應;而作為一對一談話的電視主持人,更可怕的還是“職業化的推心置腹”。現在的電視談話節目越上越多,所以有臉無心的“推心置腹”也更是屢見不鮮。
前幾年,張越曾經接受邀請去美國訪問並且旁聽了CNN電視臺一場脫口秀節目,現場的女主持人非常有名,她主持的那檔一天一小時的直播節目,已經整整十幾年時間。在現場,張越親眼所見種種技術上的先進與場面的漂亮:作為觀眾的張越也看出了女主持精緻的熟練與習慣性的準確無誤,的確是一個高度職業化的好主持人。節目看完之後,有美國陪同問張越要不要跟主持人拍張闔影?因為這是一個很難得的機會,但被張越當即謝絕。面對美國人的吃驚,張越説出自己的理由:她對自己主持的節目只有熟練而沒有熱情,她對所有被採訪的嘉賓完全漠不關心,我敢保證她前腳跨出演播大廳,後腳就會把剛才所有的人都忘得一乾二淨了,我不喜歡這樣的主持。當時陪同點點頭,可轉瞬隨即反問:她十幾年來每天主持一個小時,你覺得她如果永遠熱情洋溢她還活得了嗎?當時聽了這話,張越心裏不由“格登”了一下:是不是人在長此以往的工作過程當中,就只能做一個職業人?而不是做一個熱血沸騰的人?換而舉例到極端,如果一位名醫做了十幾年之後,就只能剩下了醫道而完全喪失人道,那麼患者豈不全成了木頭人?所以這次美國CNN的現場經歷,從此也在張越心理上留下了一種巨大的恐懼與猶豫:第一害怕自己某一天也會失去熱情、興趣與關注;第二是如果自己將來激情減退而技藝熟練,完全可以將節目“操作”繼續的時候,還該不該硬撐著維持下去?
而恰恰就在“張越訪談”開播之後僅一年,同樣的“格登”就真的輪到了她的身上。當時節目組一位策劃直言不諱地警告她:你最近節目有點做油了,你表現得很會做,你在提問的同時就好像已經知道後邊該如何和怎樣了:看!一切都不出我之所料,她該這樣説,我該那樣問,於是“輕舟已過萬重山”,通過這樣或者那樣幾個問題,然後歸納出那樣一個結論,OK!就算熟練地完成了一期節目。在你採訪當中,已經潛伏了這種可怕的苗頭。
“當時我聽了這話之後心裏非常恐懼。我原來最怕的事情已經感染上身。好在因某種契機節目出現了新的高速,新的操作方式,所有已經熟悉的習慣方式完全都被打碎重來,於是節目和嘉賓又變得陌生了、新鮮了。可我也只能説我現在仍然對節目抱有熱情、興趣。但實際上,‘職業化的推心置腹’一直都讓我最為恐懼和警覺。”
電視主持可能出現的誤區:不自信與自信的交叉換位
張越從1995年進入央視開始當主持人,當時的她是那樣滔滔不絕口若懸河鋒芒畢露咄咄逼人,所以沒過多久她就相當紅了。甚至很多人對她的認知還是從那時開始的。但在當主持人之前,張越的人生缺欠就相當明顯而突出了:出家門上小學,然後再出校門進另一個校門,一直到大學又學文學。所以她那時基本上是書本知識大於人生常識。也因此她剛做主持人頭兩年就什麼都敢説。
那時的張越對當主持人比誰都自信。她就像一個好奇而能説的孩子,一下子被領進了隨便説話的大觀園,並且很快就成了央視幾大話癆之一,她不單在自己的節目裏説,而且還走街串巷進入各個其他節目充當嘉賓幫著別人説,與專家學者談、與名人明星談,討論、爭論、辯論。那時她躥紅的程度簡直就有點像發燒。幸好張越骨子裏是一個非常誠實的人,所以到1998年,她已經對自己的能説開始感覺到有點厭惡了,同時也對已經“當紅”感覺相當無趣,甚至還一度陷入了很深的精神空虛。於是她忽然離開節目,把自己完全封閉起來靜入沉默。
經過之後整整兩年的“閉關自守”,從2001年初,她開始進入一檔目光完全朝向人生的尋常人訪談,恰恰就是在這最近兩年,她過去心理上的優越感卻徹底被顛覆了:接觸到基層的人越多,她先前曾經的驕傲與自得,就顯得越發淺薄。甚至一度,張越對自己還能否做好一檔全新的談話節目都感到有些膽怯和恐懼,而這恰恰是她從前那種自信所根本沒有過的。好奇和敬畏越深,真正的談話才能越往人心的深處走。因此儘管過去曾經的優越自信在張越的訪談之初轟然倒塌,可一種更結實的自信卻在她心裏悄悄建立起來。三年時間和眾多百姓交談下來,張越不禁對自己也對職業感嘆道:“比方以前老有一種觀念,説主持人必須是知識型、學者型,主持人就應該對自己談的人和事情全懂。實際上電視人不必什麼都懂,事實上誰也不可能全知全能,但這並不是誰主持不了一個節目的真正障礙。就算你活得再豐富,你腦子再智慧,可突然有個人出現在你面前,她的活法跟你完全不同、她的生存環境包括人生際遇也跟你天壤之別,還有她的個人選擇與感情脈動整個過程都跟你根本不一樣。也許任何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來説,都可能是一個謎。但也不必因此感到害怕,這不是問題的根本所在。我覺得做訪談的前提就是我希望我有熱情想去了解一個人的內心過程。對有的人我可能多少能探尋到一點兒,也有的人我幾乎是無法探尋的。但只要我始終能懷著很大的好奇與敬畏去感受對方,這就足夠了。只要能真正放下內心的武斷和優越感去進入這個過程,就肯定能從中有所獲得。尤其對於像我這樣一個校門進又校門出書本嚴重大於生活的人,做這個談話節目,真是一個非常難得的不斷映照自己的過程。原來自己憑書本建立的規矩,你會發現往誰身上套都不適用。所有的理念可能擱在不同環境、不同性格、不同經歷的人生當中,都非常易碎。所以這是一種血肉加心靈的真實生命體驗。儘管我越來越明白自己不懂許多,可探究的自信也在一點一滴地不斷增加。以前我很害怕和真實的人接觸,但現在卻越來越希望去接觸更多的人。曾經有記者問我什麼是採訪成功的標準?我不想用成功和標準去衡量一次採訪,但我個人感覺,好奇和動心大概可以算是能真正進入採訪的一把鑰匙吧。”
“邊緣”之後的矛盾與猶豫:我到底應當適應哪一邊?
可以毫不隱諱地説,“金話筒”是每一個電視主持人都非常希望獲得的。而且根據眼下的影視風氣而論,得大獎就意味著走紅。但有趣的是,今年得到“金話筒”的張越和劉建宏似乎都並不那麼當紅。尤其是張越,在她曾經滔滔不絕的1995年至1998年,她有一度是相當走紅的。包括那時有很多電視內行人,也認為她具有很強的“走紅”可塑性和勢頭,比如講她可以適應很多種電視角色:既可以主持嚴肅類節目,也可以弄一檔讓人哈哈大笑的娛樂節目,還可以利用身材優勢去主持生活類節目包括教人炒菜做飯,甚至還有人認為她完全可以客串角色演演電視劇、電影或者小品什麼的。但這三年以來,張越恰恰把所有這些都給讓過去了。我甚至注意到現在做一台大型節目,再讓她像過去那樣上臺來就甩一大堆笑話立即就把場面攪熱她現在都比較吃力了。
對這樣明顯的前後反差,張越是這樣回答的:“電視真是一種非常大眾化的傳媒。它必須是多種多樣五彩繽紛的。但趕巧現在我只願意做這樣的節目,而不情願去做其他節目類型了。也許以後我還會轉型,可眼前我還沒有對自己的訪談失去熱情和興趣。如果説我現在已經很‘邊緣’了,那我甘心我自己接受為這種‘邊緣’所付出的一點點代價。但我不希望這種邊緣造成對節目的本質傷害。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歲數一年一年長大,我就太保守、太古板、太背時、太可笑了?而且是不是我自己真心想深入進去做好的節目,就一定得跟某種趣味打架?這才是目前最讓我感覺困惑的內心矛盾。”
(原載2003年12月2日《北京青年報》,限于篇幅,本刊有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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