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麗江隨想
杜雲
在城市裏呆久了,總很想去外面採訪接接“地氣”。年前,我們《生活567》做了一個“過年趕大集”系列節目,有幸閱讀了冬日延安的蒼莽與繁榮,觸摸了安徽古鎮雨巷的溫婉和細膩。在這之中,雲南麗江古鎮的“文化大集”之行,讓我感慨至今。
有人傳説當年有關方面拆了北京城墻後,從外地開會歸來的梁思成在瓦礫廢墟之間禁不潸然淚下。從此,城裏的人們再也沒有了“滿城春色宮墻柳”的景致;從此,城裏人就漸漸忘記了當日的東西廂房,忘記了當日的“遠親不如近鄰”,忘記了當年的雕梁畫棟,忘記了當年的“小軒窗,正梳粧”;從此,城裏人再也找不到門礅兒門檻兒,於是他們的孩子也永遠不會明白“傻小子”坐的地兒究竟代表著什麼。
但是這些,古鎮裏有!古鎮裏的人們依然以書本上記載的方式在生活,那裏的古民居是現今極其稀有的活化石,那裏的耕讀民風和宗法習俗是我們已經忘卻的紀念。
在麗江,華燈初上,聽宣科們的納西古樂,聽那些鬍子白白的老先生用一千多年前的旋律吟唱“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眼裏止不住一陣陣的泛潮,那是一個亡國之君的哀音,是快要被我們這些來自文明中心地帶的漢人遺忘近盡的遺響,卻拜託一個從來不曾強悍、尚文不尚武、柔情溫順的民族保存了下來。
在麗江,我在喪家的門楣上看到“除服”兩個字,看來,這家的老人過世已經三年,後人守孝三年期滿了,我又在另一個人家的門上看到“于歸”二字,知道這家的閨女剛剛嫁為人婦。“除服”、“于歸”這些字眼除了一個學中文的人,大概已經沒有幾個人知道它的意思了吧?感謝麗江,感謝這個熱愛“天雨流芳”(納西話“讀書去吧”的音譯)的民族提醒了我們,我們原來真的是出生在一個詩禮的國度,我們的文化曾經這樣的典雅精緻,我們的漢字漢音是這樣的美好。
於是,腦子裏老是響著一句話“禮失而求諸野”!
老房子、老禮數、老規矩、老味道在一個邊城被保存了下來,是因為這裡不那麼發達,不那麼開放,是因為這裡的人們依然認定這些老的舊的東西是有價值的,而這些老舊的東西在它的原創地,已經被翻來覆去地反思、批判、揚棄了不知道有多少個回合,那裏的人們甚至把它當作撲向現代化的負累,必欲除之而後快。而今,自以為現代化了的人們又反過來對這份古和舊趨之若鶩,迅速把麗江變成一個熱得不能再熱的旅遊焦點。
但是,有人説,麗江已經死了。現在居住在麗江古城裏的,70%都是外地人,當地人把鋪面房租給這些外地的生意人,自己搬到遠離麗江的地方,蓋別墅奔小康去了。都市裏的人們來到古城古鎮,本為尋找古老的流風余韻,我們奔著那原汁原味來,一不留神卻因為太熱烈的追捧和精明擠走了原住民,在別人的庭院裏反客為主,把那裏變成外鄉人互相討價還價的集市。
一個美麗的原鄉,被發現了、被熱愛了,被越來越多的人熱愛了、被毀壞了、被拋棄了。這是一個神奇的吊詭,荒唐又合乎邏輯。在得失、成敗、存亡、絕續的兩端,一定有一個最合適的區間,只是它的彈性很小,需要我們小心保持一種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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