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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瓜種瓜

央視國際 (2003年04月14日 16:20)

  我曾經讀過一個找針的故事。

  説有人丟了一根針,如果這是一個法國人,他會聚眾上街遊行,高呼口號,“我們要找到這根針!”如果這是一個英國人,他會不動聲色的跑到皇家偵探局,秘密請人偵破這根針的下落。如果這是個德國人,他回把房間的地板分成一個一個小方塊,然後逐格逐格地尋找。

  如果這是一個古代的中國人,他會找出一根鐵棒來,把它磨成一根針。

  而如果這是個當代的年輕一輩的中國人,他會找出一根特大號的鐵棒,在記者的攝像機和圍觀的群眾面前,大做鐵棒磨針的秀。然後趁人不備,設法弄來一根針,宣佈大功已告成。

  《東方之子》要摒棄陳腐的世界觀和方法論,但也要格外警惕那些找根針也不忘作秀的人。在我們生活中,他們一般被稱為聰明人。

  幾個月前,因為籌劃《師恩難忘》的系列,開始研究中國九十歲以上的大師,以及他們已作古的恩師。發現沒有時間這塊試金石,我們總容易被沙子淹沒。

  這種心境直逼厭世的死衚同。好在碰見了楊瑞清。我為教師節找的一個人物。起因並不是因為他是全國十佳優秀中小學教師。還是因為我對先人陶行知感興趣。而他從陶行知的曉莊師範畢業,他的鄉村小學叫行知小學。

  下了飛機,下了汽車,我一眼就認出了他,鄉村裏的書生,小孩子裏的大孩子,就是這樣。

  他的臉上已有歲月碾過的痕跡,和幾十年鄉村生活留下的顏色。不過他的臉上還有些稚氣,好像就是你記憶中一個小學時代的同學。

  我曾經仔細觀察過,發現一個人開始變老,不是從身材走樣的那時起,也不是從皮膚鬆弛的那一刻,是當某一天你對著自己十八歲時的照片時,笑那時穿著老土,姿勢彆扭,但眼神不一樣,原來你的眼神散了,你已經不可遏制地開始老了。

  你已經看過太多的聲色,你的前方沒有了一定的方向,你的心很容易陣腳大亂,你把自己掩藏得很緊,但眼神常常瀉露了你年齡的秘密。

  因此我一看到楊瑞清的眼睛,我就相信自己沒有遭遇聰明人。

  二十歲那年,他被團縣委看中,當上了副書記,我們馬上給他掐算了一下,如果混到現在,好賴也該有個副縣級了。

  他用陶行知的一首詩做了籠統的回答:傻瓜種瓜,種出傻瓜,唯有傻瓜,能救中華。這股豪情,無人可擋。實際上,他知道適合自己的土壤是什麼。

  接下來他又做了件傻事,娶了個農村姑娘,而且是在他為村民開辦的掃盲班裏認識的。

  當時,那姑娘也明白這之間的懸殊有多大,説,你至少可以找個能做工的姑娘。

  我問,他怎麼回答的?

  他説,我可以幫你學習。

  竟然!

  後來我想,如果他不傻,走了仕途,娶了稍有文化的縣城女子,他會怎麼樣。最大的可能是我們互不相識,擦肩而過,也不會留下什麼印象。因為這樣的人太多。

  最關鍵的是,知道自己快樂,也知道自己為什麼快樂,還知道自己怎樣讓別人快樂,這樣的傻子在聰明人云集的世界裏越來越少了。

  我見過他的妻子,純樸大方,説話爽直而得體,依然叫他楊老師,一個十一歲的兒子,誠懇與聰明讓任何城裏的孩子都不能小瞧。那個家,是我很少見到的一個單純溫暖的家,坐在那兒,感覺時光的腳步仿佛特別溫柔。

  他不傻,他聯合辦學的思路與方法使一個村小在二十年裏全變了模樣。

  但他的心機與技巧從不隱藏,因為不需要隱藏。

  他有個朋友,是把聾啞女兒培養成才的周泓。因為共同的理念,成為知己,楊瑞清常以欣賞和感激的口吻提及他,但也不避諱這個性情中人有是因盲目和固執造成的一些失誤。

  我説,為什麼不改變他?

  他説,我不想改變他,改變了,就不是我欣賞的這個周泓了。

  那當你明知是陷阱,而又無法改變他的決定你怎麼辦?

  他説,和他一起跳下去,再和他一起爬上來。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

  他的教育理唸有個名稱,賞識教育。

  他的賞識是有源之水,是你身上偶然閃現的一分靈動。也許連你自己都沒發現。所以很多孩子,曾經象蔫了的莊稼,一場喜雨後,重新舒展開來,恢復了活潑潑的綠色。

  他堅定的捍衛孩子的自尊心,捍衛童年的權利,沒有任何理由可以剝奪他們,即使以求知的名義。

  他對孩子象對待他在校園裏種下的樹,誰會為樹苗一個月一個月的定下成長指標呢,成長是一個整體階段,需要等待。

  他的那些農村孩子,會有一個什麼樣的未來?

  我想他是讀陶行之先生那段震聾發聵的話的:

  中國鄉村教育走錯了路!他叫人往城裏跑,他教人羨慕奢華,看不起務農,他教人分利不生利,他教農夫子弟變成書獃子,他教強的變弱,弱的變得格外弱。窮的更窮,

  他不但讀過,而且堅持著,這在成功是硬道理的年代裏,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他的孩子,回收藏各種種子,做羽毛標本,樹葉標本,

  很多也許我們小時候愛做的,但也許受過譏笑或者制止,忘了。

  我偶然的發現孩子們畫的畫,我沒辦法形容當我見到那些絢爛的色彩、完美的構圖、充滿詩意的想像是多麼激動,最重要的是畫的都是那個小學校,而各不相同,決不是簡單的臨摹。

  一向話少的攝像郭宏偉那天多次説起他小時候畫一隻辣椒結果被老師當眾譏笑説是只茄子,從此斷了畫畫的心思。他説,我那時碰到這麼一位老師就好了。

  幾天后,節目合成時,兇巴巴的技術呂剛説了一句一模一樣的話。

  我發現楊瑞清在各種場合幾乎沒説過跟他的賞識教育無關的話,連寒暄時也沒有,因為什麼樣的話題似乎都與他的這件事情有關,這也許是心中有無的高深境界了。這有時會顯得有些傻氣,但很多人會在他面前真情流露地重溫自己的成長道路。他們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因此他們總為孩子殫精竭慮。成長變成我們這個國度集體不快樂的重要原因。

  在與我説起學校的規劃圖時,他接了一個電話,我聽到幾句片言只語,“事情已經發生了,請他把傷養好,這是最要緊的”“請你告訴他,我們希望他早日康復。”放下電話,繼續説他的校園圖。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他”在兩三天前開車撞死了楊瑞清唯一的姐姐。

  但我一直不敢提起。雖然我可以感覺到他眉宇間隱隱的痛楚。

  有一天吃飯時有人提起了這事,我見他放下碗筷,慢慢地説起了他的姐姐。那份生活的坎坷幾乎集中了中國農村女性的全部痛楚。當日子慢慢的穩定下來,孩子也慢慢的長大,沒有任何預料的,突然走了。

  楊瑞清説,昨天,他來到姐姐的那間土胚房,絲瓜茄子開得正好,綠葉繞滿了房樑,姐姐用過的農具還沾著新泥,豬圈裏的肥豬還不知情的睡著,在這個乾乾淨淨充滿生機的院落裏,楊瑞清想著他姐姐的一生,其中任何一段苦都足以擊垮一個人,但他的姐姐從沒有潦倒過。想到這些,他對自己説,姐姐的靈魂一定找到了一個乾乾淨淨的地方安息。

  田間的野草永遠沒有能力自拔,但它的一枯一榮都在改變這個世界。

  你如果體會過一棵草的力量與尊嚴,你就會知道這個自稱為傻瓜的人為什麼會有快樂。

  他對生命的節制,對孩子耐心與愛心的氾濫,使鄉村成了他生長的最好土壤。因此他的眼神依然黑白分明,清澈可鑒,象從未被紅塵侵襲過。

  從那一刻起,我下定決心,無論如何,要做個對得起他的片子,這幾乎有點咬牙切齒,歇斯底裏,以至於整個製作期間夜不能寐,審片前緊張得手腳冰涼。象得了“沒見過世面綜合症”。結果被王韌主編罵,説是因為心機太重,才把一個好片子剪成了這德行。一再揚言必須大改,讓我死的心都有。

  不過中間王韌拍了一下大腿,好像説的是日後也要去鄉村小學裏謀個職去。由於緊張我沒聽清。也許他説的是,寧可去教鄉里頑童,也不跟我等孺子廢話。但我相信很多人的心中都曾暗香浮動,嚮往著一種夢境,好像是童年,又好像在前世。儘管教育先聖孔夫子當年浴乎春水之中的境況已早不存在。

  我已早和他約好,十年後去他的鄉村學校,如果那時我還沒有變成徹底的聰明人,眼神還沒有被紅塵浸透,還看得清山水的原色。

  那時,誰還記得這個勞神的破片子呢?

  ——周文飛

責編:曉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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