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城的創傷 2003-7-21
央視國際 (2006年04月21日 11:42)
CCTV.com消息(新聞調查):
一、數名少年相繼自殺,是感情糾葛,還是另有他因?
武威,古稱涼州,是西涼文化的發源地,已有近五千年的建城歷史。今年5月的小學生連續服毒事件就發生在這裡。
6月25號,我們在附近的一個村莊裏約見了第一個服毒自殺的已故小學生苗苗的父母。女兒突然的離去,使這對年輕的農村夫婦一直處在深度抑鬱之中。
苗苗母親:我一直覺得她是開了個玩笑。
記者:你覺得她開了個玩笑?
苗苗母親:我就覺得跟我們開了一個玩笑。
記者:你覺得她還在?
苗苗母親:嗯!
苗苗,雙城鎮小學六年級甲班學生,成績始終是班裏的第一第二名,在老師和家長眼裏一直是個品學兼優、清秀乖巧的好孩子。新年的筆記本裏,她給自己的寄語是:"希望在新的一天得到更多快樂"。然而,就在5月19號,在離13歲生日還有兩個多月的一個黃昏,她突然和同班的一名女生一起服毒自殺,令所有的人都始料不及,可這似乎只是個引子。在此之後,自殺的多米諾骨牌悄然啟動。
5月21日午2時 雙城中學高二學生趙某服毒,搶救無效死亡;
5月22日午1時 雙城小學六年級學生孫某服毒,搶救脫險;
5月23日早8時 雙城小學六年級學生倪某服毒,搶救脫險;
5月23日晚11時 雙城小學六年級學生楊某服毒,搶救脫險;
然而更令人疑惑的是,自殺的五名孩子,除了一名中學生外,其餘的四名都是苗苗的好友。這樣的聯絡使得苗苗生前筆記本上的這句話("人生就是一連串的死亡和復活")儼然如同一句預言。
為了探究學生連續服毒的原因,我們驅車來到了事件的發生地,離武威市區30公里的雙城鎮。
一些媒體根據苗苗筆記本上的一些記錄推測是因為苗苗引發的情感糾葛導致了集體自殺。
記者:這個結論你們相信嗎?
苗苗父母:不相信。六年級的學生,最大也才超不過14歲,哪來的, 還不懂。
記者:現在外界有一種説法,就是説他們(自殺的男生),在感情上接受不了苗苗去世,所以才服毒。
苗苗的父母:我就説這純粹是一種偏見的説法。為啥?就説一個苗苗,不可能影響到那麼多的人。
記者:你覺得不可能?
苗苗的父母:我覺得不可能。
苗苗父母的懷疑還來自於苗苗火化當天的意外發現。
苗苗的父母:在火化的時候,換衣服的時候發現了那封信。
記者:在哪發現的?
苗苗的父母:在褲子兜兜裏頭髮現了那封信。
記者:那封信裏有沒有解釋為什麼要這麼做?
苗苗的父母:沒有。信裏只説了:爸媽你們好,當你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到另一個世界快樂生活了……開頭寫的……中間的話就是,有些事我不敢想,想起來真讓人害怕。
記者:她沒有具體説是什麼事嗎?
苗苗的父母:打的是省略號,沒有具體説是什麼事。
記者:你們夫妻倆看到這句話什麼反應?
苗苗的父母:從這句話我就覺得,背後肯定還有啥事。
於是,苗苗的父母開始收集相關疑點。他們首先發現六年級的許多學生都在桌子和手臂上刻下了"519",而這,正是苗苗出事的日子。
苗苗父母:這個5月19號也就説,是一個謎吧。為啥?基本上有些學生,在胳膊上刻了5月19。
記者:是什麼時候刻的?
苗苗的父母:在胳膊上刻的話,肯定是在出事之前,在19號刻的話。
你説22號發現的時候,他們胳膊上的疤疤都已經退掉了。
記者:苗苗身上有嗎?
苗苗的父母:有一個刀痕,劃了一刀。
記者:在什麼地方?你什麼時候注意到的?
苗苗的父母:就是給她換衣服的時候。貼著創可貼,新傷口。哎……
記者:這説明什麼呢?
苗苗的父母:説明這些學生是早有預謀喝這個農藥的,不是偶爾的。
他們懷疑519是孩子們集體自殺的約定,而苗苗舅舅也證實這樣的事件並非首次。
苗苗的舅舅:前面就是4月份,他們服過毒。
記者:4月份?誰服的?
苗苗的舅舅:他們班的。好像十幾個人, 十幾個學生。
記者:這事你怎麼知道的?
苗苗的舅舅:後來聽他們班上同學説的。説前面就有一次。集體,十多個人,吃的什麼顆粒……
記者:什麼顆粒?
苗苗的舅舅:就那老鼠藥。
另外,一個所有自殺學生都經常去的叫魁星閣的地方也令苗苗父母産生了疑問。
記者:那是一個什麼地方?
苗苗的父母:就是我們鎮上的一個古跡。出事以後就鎖上了,再沒有人上去過。
記者:你們有沒有上去過?
苗苗的父母:沒有。這事情一齣來,就聽學生那邊就反映開了,政府就把裏面寫下的東西 就全部粉刷掉了。
記者:裏面寫的東西,寫在哪兒的?
苗苗的父母:墻壁上。
記者:孩子寫的?寫些什麼你們知道嗎?
苗苗的父母:不知道。我就是覺得在後面,好像有什麼組織。
同時,小鎮上還傳説學生中流傳著一本白皮書。
甘肅省武威市雙城鎮居民:聽説學生他們中間有手抄本,
苗苗的舅舅:調查組來調查的時候……有本書,其中有同學就把書撇到房上了。
記者:聽説那本書的內容嗎?
苗苗舅舅:象有些不健康的內容……《快樂男女生》。
記者:這本書你們聽説過嗎?
苗苗父母:聽説過,書也是學生説的,説有兩本書,白皮書,他們也沒看過內容……聽説過白皮書,內容……
519、魁星閣、白皮書,正當苗苗的父母為種種説法難以分辨困擾時,又發生了讓他們更為驚愕的事情:5月25日,郵遞員送來了苗苗于23日寄出的第二封遺書。
記者:苗苗是5月19號出事的,這個是23號寄出來的,5月23號寄出來的
遺書寫道:爸爸媽媽,看到你們哭腫的雙眼,女兒心都碎了,是女兒一時的糊塗,才鑄成了如此大的錯誤。這封信以苗苗的口吻安慰父母振作起來,不要過度悲傷。信封背後還特意叮囑郵遞員儘快送到。
記者:你們當時有沒有比較過,這個字和苗苗的字跡……
苗苗父母:比較過,當時接到我們就比較了。不是,不是她的筆跡。
所有的這些疑點能否得到合理解釋?在苗苗父母的指點下,我們趕到被認為與苗苗關係最好的小楊家裏了解情況,他也是之後的連續服毒學生之一。在長達三個小時的交流中,我們拿目前公開的幾種説法向小楊求證,他卻始終欲言又止,直到採訪將近結束的時候。
記者:我只想問你一句,就是説,除了我現在知道的所有原因之外,是不是還有別的原因?我不需要你告訴我,我只需要你告訴我這一點,讓我自己去調查。
小楊:有的。
記者:嚴重嗎?
小楊:很嚴重。
記者:這個嚴重是不是牽涉到很多人?
小楊:是。
記者:我想去現場看一看。我明天會去你們學校。明天,我能不能帶你一道去?
小楊:我和你一道。
記者:你跟我一起去?
小楊:嗯。
記者:你真的跟我一起去嗎?
小楊:去。
記者:為什麼?
小楊:因為我也,再想看一下。
這裡就是雙城小學,五名服毒的六年級學生就是在這裡就讀,事發至今校方一直沒有接受任何媒體的採訪,那麼這些孩子究竟留下了多少線索,這些線索到底有沒有被抹去,今天下午我們徵得校方的同意進入拍攝。
記者:苗苗坐的哪張桌子?這是什麼字?
小楊:5月19日。
記者:5月19日是嗎?這是誰刻的?
小楊:苗苗她自己。
記者:苗苗自己刻的。什麼時候刻的你知道嗎?
小楊:5月19日。這個被涂掉了。
記者:你的印象裏這張桌子上原來刻的什麼東西?
小楊:也就是519。
記者:也是519啊,那你知道這些字是什麼時候刻的嗎?
小楊:5月20日。
記者:班裏有多少張桌子上原來刻了519?
小楊:很多張。
記者:刻的時候大家商量過嗎?那為什麼要刻519呢?
小楊:就是紀念苗苗。
記者:我們剛才在桌子上看到了一些孩子刻的字,519,當時你注意到了嗎?
吳壽昌(雙城小學六年級甲班主任)519還是事發以後的第二天,我也發現了。
記者:看到他們在桌子上刻這個字之後,你怎麼處理的?
吳壽昌:我説以後你們紀念同學,發生了懷念這個事情,但是愛護公物,桌子上不能刻字。
記者:那你當時決定這刻上的字怎麼辦呢?
吳壽昌:當時我們就消除掉。後來學生抹掉了。
看來,519並非孩子們事先約定的自殺時間,那麼,被認為是孩子們秘密集會場所的魁星閣是否會留下與服毒有關的線索呢?
一個小孩子寫"到此一遊"……"到此一遊"……寫的是"一見鍾情"……應該是"武林盟主"這四個字……應該是一些沒有章法的東西。
魁星閣看樣子的確被粉刷過,但是從我們對墻上的字跡辨認來看,都是些遊戲文字,在魁星閣我們找不到更多有利的線索。
在後來的調查中,負責管理魁星閣的鎮文化館館長也證實孩子們在魁星閣玩鬧之餘常常隨意涂寫,粉刷只是對文物的例行保護。此時,那本傳言在自殺學生中秘密流傳的神秘白皮書,則成為目前服毒事件的惟一線索。記者找到苗苗的表弟了解情況,同在雙城小學就讀的姐弟倆相處很好。
記者:還有一種説法説,在六年級的學生裏頭流傳著一本很神秘的書,你知道那本書嗎?
苗苗的表弟:那天説政府裏的人收書,就是扔到後面那個房上了。
記者:什麼書 ?
苗苗的表弟:不知道。
記者來到當時負責收書的涼州區公安局,見到了這樣一批原來在雙城小學學生中流傳的印刷品,其中有文章祭奠輕生的女中學生,還有文章探討了自殺的多種方式,警方確認它們就是傳説中的白皮書。那麼,在自殺孩子們中間傳閱的真的就是類似這樣的刊物嗎?
小楊:她當天看的是《陽光部落》。
記者:陽光部落裏寫了些什麼呢?
小楊:就是男生和女生之間的一些感情。
記者:苗苗喜歡這樣的文章嗎?
小楊:反正她平時就看些這樣的書。
記者:你覺得這樣的書跟她的服毒有關係嗎?
小楊:沒有。二、孩子們內心的生死
小蔡,5月19日與苗苗同時自殺,她也是苗苗最好的朋友,有可能對第二封遺書知情,於是,我們輾轉找到了她。
記者:這封信你見過嗎,是苗苗的字嗎?
小蔡:不是。
記者:是你的嗎?
小蔡:不是。沒見過。
對於第二封遺書的作者小蔡的回答沒有讓我們驚奇,但小蔡對苗苗自殺的態度卻讓我們吃驚。
記者:你覺得苗苗離開世界是對的還是錯的?
小蔡:也許對她來説是對的。
記者:你覺得她解脫了嗎?
那麼,在小蔡眼裏,究竟是什麼事情使苗苗不得不選擇死亡,甚至死亡都無法解脫呢?小蔡告訴我們,這與苗苗告訴她的發生在農曆2、3月份的一件事情有關。
記者:在2 、3月份發生那件事情之前,你覺得苗苗會這麼想嗎?
小蔡:不會。
記者:那是一件什麼樣的事情?
小蔡:很可怕。
在沉默了良久之後,小蔡最終告訴我們她所知道的一切。事情發生在4月份的一次同學聚會上,打鬧中,有男生碰了女生,然而這種簡單的身體接觸在孩子們看起來卻非常嚴重,他們對此諱莫如深,然而流言卻傳開了,而且越傳越兇。
記者:你覺得按照苗苗跟你的描述的話,嚴重嗎,這個事?
小蔡:也不是太嚴重。
記者:那是什麼這麼可怕呢?
小蔡:心理上覺得很可怕。
記者:苗苗怎麼跟你説的?她説的時候哭了麼?
小蔡:哭了。
記者:她覺得這件事情裏面,什麼最不能忍受、什麼讓她最痛苦?
小蔡:從聚會的那天起,很多同學罵她……
記者:説的難聽嗎?
小蔡:難聽。
這裡是雙城鎮的農貿市場,在5月19號的下午大概五點半,苗苗和小蔡帶著已經買好的鼠藥來到這兒,在這個場地上打了一會兒羽毛球,然後來到水龍頭附近,用上一隻小杯在水龍頭接了水以後將鼠藥溶解吞下,然後兩個女孩坐在椅子上休息。
小蔡:後來就背靠背手拉手地坐著。
記者:跟她説話了嗎?
小蔡:就一直笑著……
記者:看著對方?
小蔡:也沒有看著對方,就背靠背。
記者:那為什麼會笑呢?
小蔡:想笑著離開世界。
記者:你背對著她,怎麼知道她在笑呢?
小蔡:她笑出聲了。
記者:你能聽出那笑聲,是什麼樣的笑聲嗎?
小蔡:傻笑。
小楊在筆記本裏寫到苗苗:她是一個走投無路的人,仍然有自尊的需求,我懂她的心,所以我很傷心。
記者:以你對苗苗的了解,你覺得她最不能忍受什麼?
小楊:也就是別人對她的侮辱吧。
從4月底起,苗苗逐漸有了自殺的念頭並曾多次嘗試,苗苗父母在她手上發現的傷口就是其中一次割脈留下的痕跡。 4月29號的周會上,苗苗又一次服毒,許多同學為了阻止她也吞服了事後被證明是偽劣的鼠藥"聞到死",這就是苗苗舅舅所説的4月份那次集體自殺,小楊和小蔡也在其中。
記者:有多少人倒了(老鼠藥)?
小楊:13人。
記者:當時為什麼要問她要(鼠藥)呢?
小蔡:要死一起死。
記者:你們以前説過這話嗎?
小蔡:説過。
我們在苗苗的遺物裏發現這樣一張字條:"我們六個人是姐妹,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而小蔡提到的"要死一起死",是孩子們在小團體中承諾保守聚會秘密時立下的誓言,那麼其他孩子的自殺是否與這個誓言有關呢?
由於多方證據表明21號自殺的高中生趙某與雙城鎮小學的苗苗小蔡等人素不相識,可以排除他的自殺與她們的連帶關係,於是我們直接去了第一個被認為因苗苗而自殺的小孫家。(小孫不在家)
小孫母親認為,兒子當天服毒只是因為她在網吧門口當眾責罵了他。
記者:當時你説他的時候説得重嗎?
小孫母親:我就説你放了暑假也不吃飯,那你整天玩……當時隨手拿了一個細條條……
記者:什麼東西?
小孫母親就是箱子上面那種包裝皮皮,頭上敲了兩下。
記者:敲了兩下,沒使勁?
小孫母親:沒使勁,咋就後來就不答應了。那幾天風氣也不好,小苗家,他們家喝藥了,我説你是不是也喝了藥了?!他氣呼呼地:"哎,就是的!"
告別了小孫家,我們又來到小倪家。他是小孫最好的朋友,並且在小孫喝藥的第二天,也選擇了服毒,他的自殺又是出於什麼原因呢?
記者:如果你當時知道小孫還活著,你會這麼做嗎?
小倪:不會。
小孫是小倪最好的朋友,得知小孫自殺,小倪也一度陷入了絕望。學校當時正實行家長接送制,23號早上沒有家長接送的他被老師批評,於是情緒低落的他回家拿了一瓶敵殺死,在小樹林喝了下去。
記者:是因為你當日以為,自己失去了最好的朋友,還被你尊敬的人責罵,所以就覺得很難忍受是麼?
小倪:是。
記者:沒有別的原因了?
小倪:沒有了。
記者:那天怎麼不讓小倪進來呢?
王興文(雙城小學乙班班主任)因為家長還沒有到,他的情緒比較反常,我就説你等一會,家長來了把情況弄清楚了以後,你進教室。
和苗苗關係很好的小楊是整個服毒鏈條中的最後一環,24號他在家中服毒後被家人發現送往醫院,醫院在搶救後將他確診為癔病和農藥服毒待排。
記者:是什麼讓你下定決心了?
小楊:就是我解釋,他們(涼州區公安局)不聽。
記者:他們問你的過程當中,覺得什麼是使你最難忍受的?
小楊:就是説我和苗肯定有啥事情。
記者:你在意他們怎麼看你嗎?
小楊:在意。他們那事情肯定會傳出去,傳出去,我也就沒有什麼可以解釋的。
記者:這可怕嗎?
小楊:可怕。
記者:比失去生命還可怕?
小楊:也許吧。
記者:我們後來在調查當中也發現了,有孩子説因為公安部門的介入,包括一些詢問的時候的一些方式,給孩子造成了直接的心理上的影響……
蘇振祥(甘肅省武威市市委副書記):我們實事求是地講,剛開始搞的過程中,我們也發現這樣不利於我們的調查和取證,但是因為出現死亡,這是比較重大的事情,必須要由公安部門和一些政法機關按照一定的程序辦理。當然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也考慮到派心理教師的效果還是比較好的。
三、孩子和大人的距離有多遠?
李靜、王金娥(心理老師):娃娃特別相信我們,我們感覺著家長特別信任我們,就交了個朋友。娃娃在沒成熟的時候,容易走上偏路,我們還是願意與他交朋友。
5月24日,政府聯合調查組撤出了進駐3天的雙城小學。同時,對情緒起伏較大的學生通過親友、老師勸撫、監護,遏止了學生群體服毒事件的繼續發生。
5月24號以後,雙城小學不再發生學生服毒事件,但是校方仍然面臨著如何處理學生心理危機的一系列問題。
記者:您怎麼跟他們解釋什麼是死亡的?
吳壽昌:沒解釋過,這些事情不好解釋。
記者:你們班和甲班出了這麼大的事之後,老師跟你們談過心嗎?
苗苗表弟:談過。
記者:他怎麼跟你們説的?
苗苗表弟:他説,喝藥會造成胃病。
記者:大人到底能不能幫到你們?……你不相信?為什麼?
小蔡:我覺得大人不知道這種感覺。
記者:你覺得大人沒有煩惱和痛苦嗎?
小蔡:也有。
記者:那他們怎麼不知道你們的感覺呢?
小蔡:這種感覺和那種感覺不同。
記者:不同,但如果你説出來的話,別人也許能夠了解呢……
小蔡:不可能了解。
記者:你心裏碰到有事的時候你會怎麼辦?
苗苗表弟:……忍氣吞聲。
記者:不能跟老師或者家長説嗎,你會去説嗎?
苗苗表弟:不會。
記者:如果跟他們説了呢,你覺得會有用嗎?
苗苗表弟:沒有用。
記者:他們是大人,他們幫不了你嗎?
苗苗表弟:是。
記者:你覺得他們能理解你嗎?
苗苗表弟:不能。
對於死亡,孩子們與老師之間也有著截然不同的認識。
記者:在您的思想裏頭,你覺得什麼是死亡?
吳壽昌:死亡就是活得沒意義。活的沒意義就去死,到絕境的時候就死亡。
記者:覺得死亡可怕嗎?
吳壽昌:死亡是可怕的。
記者:孩子們會認為死亡可怕嗎?
吳壽昌:他們認為……可怕的,我認為。
記者:在你概念裏死是什麼,什麼是死?
小蔡:就是睡著了,不會醒來。
記者:這事可怕嗎?
小蔡:不可怕。
記者:你再也見不著這個世界了,見不著爸爸媽媽了,這個事兒不可怕嗎?你覺得有另外一個世界嗎,如果人死了之後?
小蔡:有。
記者:你覺得那另外一個世界,在什麼樣的地方?
小蔡:不知道。
孩子對成年人的不信任,成年人對孩子的不了解,使雙方都陷入困境。
記者:你自己心裏有疑問嗎?
苗苗表弟:有。
記者:那你去問誰呢?
苗苗表弟:問自己。
記者:沒法去問大人嗎?
苗苗表弟:是。
記者:你覺得這件事他們不能給你解釋嗎?
苗苗表弟:不相信他們的解釋。
記者:那你自己能回答得了自己嗎?
苗苗表弟:回答不了。
記者:你回答不了自己的時候,心裏會覺得難受嗎?
苗苗表弟:難受。
記者:難受怎麼辦?……你在心裏跟你姐姐説過話嗎?
苗苗表弟:説過。
記者:你跟她説什麼呢?
苗苗表弟:你好嗎……
記者:頭髮是這幾個月白的?
王林山(雙城小學校長)就是,這次白的比較多一些,心裏難受,心裏壓力太大,精神幾乎都崩潰了。
記者:像您這樣在基層當校長,你現在具備的這些知識也好、訓練也好,夠用嗎?
王林山:是欠缺一些。
記者:這件事情發生之後,您需不需要有人來告訴你,該怎麼去跟這些孩子溝通?
王林山:需要。
記者:有人告訴你嗎?
王林山:沒有。
溝通的難題,也同樣存在於一些家長中間。
記者:你跟他們聊的多嗎?
小楊父親:我們聊的也不太多吧。
記者:為啥咧?
小楊父親:沒啥聊的。
記者:那娃娃平常心裏想啥你知道嗎?
小楊父親:也不太清楚。
記者:有時要是他不聽話了,或者怎麼著你怎麼辦?
小楊父親:不聽話就罵上一通。
記者:你覺得現在他這個年齡的小孩子,跟你説心裏話容易嗎?
小楊父親:也不容易。他的心裏事情我們也摸不準。
記者:你是個大人,你心裏有事的時候你跟誰説呢?
小楊父親:我有事的時候我就自己埋在心裏。
記者:不痛快就埋在心裏,也不跟別人説?
小楊父親:我也不跟別人説。
進入六月,雙城小學的六年級的孩子都已經順利畢業了,小鎮的生活看上去恢復了平常,但是服毒事件留給雙城的創傷真的癒合了嗎,在孩子們內心深處是不是像大人們所認為的那樣平靜呢?悲劇會不會重演?
記者:如果在這段時間裏,再碰到一些不高興的事情,你覺得你能承受嗎?
苗苗表弟:能。
記者:真的能?
苗苗表弟:能。
記者:用什麼去承受呢?
苗苗表弟:毅力。
服毒學生小楊告訴我們,在和心理老師談過後,他的情緒已經開始漸漸平復,準備開始中學生活。
記者:這件事發生之後,我想老師也跟你談過、家裏人也跟你談過,你後來想,為什麼你就信任這個奶奶呢?
小楊:惟一的原因就是,這個心理學奶奶,她耐心地聽我説話、耐心地把我説服。她告訴我怎樣去戰勝、怎樣去面對。
記者:以前沒有人對你這麼耐心嗎?
小楊:沒有。
記者:跟這個年齡階段的孩子相處,要注意什麼?
心理老師:第一個一定要尊重,當他一個獨立的個人,允許他説話,要用民主的方式跟他説;另外一個,把家長教育辦起來,孩子受教育的同時,家長必須受教育;再一個青少年的心理、生理已經超前發展,我們的教育滯後,趕不上,這也是我們國家育面臨的一個問題。
記者:它不僅僅是雙城小學……
心理老師:對,這是全社會的問題。
7月1日,在新聞調查記者離開武威的前一天,小倪又帶我們重訪了第一個與苗苗相關的小孫的家,尋找他多日未見的好朋友。
見面後小孫突然一個人走到後院,並將門反鎖。
記者(在小孫後院門外):我們什麼都不拍,我就一個人,我想跟你聊一會兒,你讓我一個人進去行嗎?行不行……走了……我們不採訪也行,你們好不容易見個面,聊聊天。
小孫將我們帶到了家門口一個十幾米高的大土臺子上,他説他經常一個人坐在這裡想事。
記者:你喜歡這兒啊?……別人看不見你,但你什麼都能看見。……刻的什麼呀?疼嗎?
小孫:不疼。
記者:已經退了,是刻的5月19嗎?
小孫:是。
記者:什麼時間刻的呀?幾號刻的?
小孫:20號。
記者:拿什麼刻的呀?
小孫:刀刀。
記者:刀刀啊,刻的時候出血了嗎,流血了嗎?
小孫:流血了。
記者:如果媽媽打你,但是苗苗沒出事,你會有這個念頭嗎?
小孫:沒有。
記者:你把那個藥都吃了,身體難受嗎?
小孫:難受。
記者:哪兒難受啊?……
記者:在這樣的談話當中,看著孩子離開,你知道他的內心世界裏還有很多迷沒有解開,還有很多話很難説出來給我們聽,我們只知道在這些孩子的內心深處有很多從來沒有被人了解到的東西,這些東西也許就是他們後來相繼服毒的原因。其實在整個雙城少年服毒的事件調查過程中,到最後我們才發現最大的迷其實就是孩子們的內心世界。怎麼樣去打開它,可能是每個人都需要面對的問題。
7月2日,《新聞調查》記者將苗苗父母收到的第二封遺書送到公安部門鑒定,結果為苗苗親筆所寫,只因運筆較快而與平時有異,信封背後文字為苗苗的一位生前好友所書。
演播室:回到北京我們仍然和孩子們保持著聯絡,兩個月來服毒事件留給他們的創傷已經漸漸癒合,這些孩子和每一個普通的十三四歲的少年一樣開始在電話裏給我們談論他們所喜歡的流行音樂和電影明星。其實一度被認為不願意開口説話這些孩子,一直在內心深處渴望著傾訴,只是不知道該向誰傾訴,如何訴説。青少年的心理問題已經得到了全社會的普遍關注,根據我們了解,現在各省市的未成年人保護條例正在修改中,專家提議應該在全國中小學校增加心理教師。
責編:武林 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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