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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生難忘的隨行採訪 

央視國際 (2005年06月02日 10:02)

  我叫石進,是涼山日報社的記者。2005年元旦剛過,我和我的同事一起,跟蹤採訪了木裏縣馬班郵路郵遞員王順友同志。這是我第二次對木裏馬班郵路進行跟蹤採訪。

  跟隨王順友走進青藏高原深山峽谷的深處,體驗他的工作和生活環境,在我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記憶。我有時甚至會在睡夢裏夢到一個人、一匹馬、一條路,王順友孤獨而堅毅地行走在茫茫雪原和深山峽谷之中。夢中醒來,腦海裏會想到,那大山深處的一堆火,一碗酒,兩行淚,王順友獨自一人,對著難熬的夜色,寂寞地唱著山歌,深情地想念著家人。

  我從事新聞工作至今已經有15年了,到過很多地方,採訪過各行各業的人,也被許多人許多事感動過。但是最讓我感動的是對王順友的採訪,讓我刻骨銘心,終身難忘。木裏馬班郵路的漫長遙遠,王順友工作環境的千難萬險,他妻兒老小生活的孤獨清苦……讓我一次次地被感動,一次次地流下眼淚。我的靈魂,我的人生觀、價值觀也在一次次的震撼中,得到了從未有過的洗禮和昇華!

  沒見到王順友的時候,我猜想這個人稱"王膽大",20年如一日,頂風冒雪在艱險的郵路上跋涉了26萬公里的郵遞員,這個曾經匹馬單刀和歹徒英勇對峙的共産黨員,可能是個身材彪悍的苗族漢子。可是,當今年1月10日,我在木裏縣郵政局第一次見到王順友的時候,卻無法把眼前的人和心目中的孤膽英雄聯絡起來。他看上去那麼普通,不善言辭,只會一個勁地憨笑,憨厚樸實得近乎木訥。蒼老而黝黑的面容,瘦弱的身軀,褪色的郵政制服,綠色的解放膠鞋,身上沒有一點光鮮和吸引人的地方。

  按照採訪計劃,第二天一大早,我們驅車前往王順友的家。他家不在縣城。汽車在崎嶇不平的簡易公路上爬行了近一個小時便沒有了路。只好下車步行上山。半個小時以後,才到達王順友的家。這是怎樣的一個家呀:幾間破舊的土房子孤單單地依立在半山腰上,一口火塘,一張木床,床上的被褥已經看不出原來的花色。屋內的土墻、房樑早已被熏得漆黑,家徒四壁,連個椅子都找不到,唯一的奢侈品就是擺在破舊木桌上的那只小鬧鐘;唯一顯眼的就是挂在床頭上那個印著"人民郵政"的綠挎包。

  當記者們圍坐在火塘邊,對王順友採訪的時候,一個佝僂著腰的老婦人,一會兒給火塘添柴,一會兒又端著包谷去喂牲口。王順友介紹説,這是我的愛人。我們都感到很吃驚,開始還以為這個女人已經60多歲,是王順友的母親呢!王順友的妻子叫韓薩,今年46歲。韓薩大姐是一個善良、賢惠、能幹的女人。長年的孤獨讓韓薩在陌生人面前非常緊張拘束,兩隻手不都不知道如何擺放。

  王順友每個月只在家裏兩三天,全年回家的時間不到40天。韓大姐一個人要撫養一雙兒女,忙活地裏的農活,喂養牲畜等等。長期的超負荷勞動已經徹底累垮了她的身子。我看到韓大姐走路的時候總要用手撐著腰,坐下或起身的時候也要用手撐著膝蓋,瘦弱的身體和蒼老無助的神色讓人看了都覺得心裏發酸。

  因為都是女性,韓大姐慢慢地對我説出了心裏話。她説,我的家住在這半山腰上,附近幾乎沒有人家,十多年前,王順友一齣門,家裏就剩下兩個小孩,經常感覺害怕。這幾年,孩子大了以後,兒子住到學校,女兒外出打工去了,出門門外沒人,進門門裏沒人,我成了一個孤孤單單的女人。韓大姐説,好幾次,她病倒在家裏幾乎喪命,可王順友卻在郵路上根本無法知道。提起王順友的工作,韓薩的眼淚一下就流了下來,還哭出了聲音。韓大姐説,累和苦對她來説不算什麼,她受不了的只有一樣,那就是孤獨和擔心,她説:"我曉得老王一個人在外面也是吃苦,翻那麼高的山,晚上睡在露天地裏,又是雪又是泥,怎麼不苦呀!你想呀,一個人在山裏一走就是十多天,又冷又餓又危險,我怎麼不擔心呢?你看他的背現在都駝了。"韓大姐深情地説:"他每次回家的兩天,總是把家裏的事安排好了才走,我現在每天吃的藥全是他給我買的,身上的衣服也是他給我買的。他在外面累我曉得,我在家裏苦他也曉得。"現在,韓大姐最大的願望是等到王順友退休,她説:"他要是能在家裏天天陪我,哪怕他什麼活也不幹,只要和我説説話我就滿足了。但是,送信是他的工作,他送了20多年,要是不讓他送了,他會受不了的。現在孩子大了,我就再熬幾年,等他退休吧!"

  我也是女人,聽著韓大姐的心裏話,看著她不斷涌出的淚水,將心比心地體會那種孤獨和擔憂的感覺,我的心就像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撞著,眼淚也跟著流了下來。

  和王順友一起走馬班郵路之前,我曾在2000年6月走過另一條馬班郵路。那一次在跟蹤採訪的6天中,最讓我恐懼的是經過高原大峽谷中的螞蟥谷。那裏一根根一寸多長的山螞蝗潛伏在在石頭、草地和灌木上,隨時準備著從過往的人和牲畜身上吸取血液。當人馬的動靜被螞蟥發現,那些螞蟥就蠕動起來,山風吹來,密密麻麻的山螞蝗隨風搖動,陰森恐怖。那種場面,比好萊塢驚悸大片的鏡頭還要嚇人。後來每每回想起來都覺得毛骨悚然,渾身起雞皮疙瘩。

  1月12日,我們和王順友一起踏上了郵路。一齣門就要翻越木裏縣對面陡峭的高山。路太陡了,沒走幾步,我們就累得手發抖、腳發軟,呼哧呼哧直喘粗氣,臉變得像一張白紙,心臟就像要炸開似的。翻山時,我根本就不敢往下看,因為那一尺多寬的小路就像是嵌在筆直的懸崖上的,而身旁就是翻動的雲海和看不到底的深淵。

  枯燥乏味的爬山下坡,低著腦袋不斷的行走。那種走法,讓人雙腿打顫,最後都完全麻木了,除了機械的行走,頭腦裏一片空白。"我都要走瘋了!真沒想到馬班郵路這麼苦!"我對同事説。一位記者在出現劇烈的高原反應時,抱著疼痛欲裂的腦袋大喊:"我真想抱著腦袋滾下山去!"有一次,我騎的馬突然跳到了一個陡坡上,馬的四蹄緊緊地擠在一起,上不去也下不來了,嚇得我趴下身子,雙手緊緊摟住馬脖子,生怕掉進了左下方的萬丈深淵,當人們七手八腳把馬拉回到小路上化險為夷的時候,我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在翻越雪山之前,大家只覺得危險、害怕和胸悶,上了雪山後,才感覺到徹骨的寒冷才是最難以忍受的。當我們到達海拔4000多米的察爾瓦雪山頂上時,氣溫已經降到零下十幾度,肆虐的北風夾雜著雪花直往脖子裏鑽,頭上戴的皮帽子根本不管用。走在雪地裏,我們只能保持一種姿勢:頭一直側偏著頂風前行。風吹在臉上就像刀割一樣,眼睛也睜不開,只能勉強地瞇著。手和腳就像是放在冰窖裏一樣,早已經沒有任何知覺。在那種環境下,人的思想意識已經不存在了,只是本能的移動著像灌了鉛一樣的雙腿。四週白茫茫一片,靜得可怕,只聽見自己走在雪地上的那種喀嚓喀嚓的聲音和粗重的喘息聲。

  我看到,走在雪地裏的王順友,也是側偏著頭,他戴的帽子是單薄的郵政帽,根本無法抵禦風雪。後來我們幾個記者議論,王順友平時走路的獨特姿勢--肩膀一邊高、一邊低,頭也總愛偏向一邊,可能就是長年在郵路上躲避風雪襲擊導致的職業習慣。

  當天晚上,我們宿營在山腰,天上繁星閃爍,空中卻大雪紛飛。因為海拔高,煮出來的飯和肉都是夾生的,麵條也煮成了面疙瘩,吃到嘴裏還是生的。在漫天風雪裏燃起的篝火邊,王順友喝了不少酒。酒後的王順友一反常態地話多了起來。他説,走了20年郵路,只有這一次是最高興的一次,因為從來沒有這麼多人陪他走郵路。他端著半瓷碗白酒,邊喝邊説邊唱山歌。我們和他聊起那次他被騾子踢破腸子的事。王順友説,那時候也沒辦法,郵件還沒有送完,他必須堅持把工作幹完。當王順友説到他當時痛得一邊哭,一邊叫,一邊走時,篝火邊突然安靜了,耳邊只有呼呼的雪風和木柴"劈哩啪啦"的燃燒聲。後來在木裏縣醫院,我查看了王順友當年住院的病歷,上面記載著: 1995年12月8日,病人入院時為腸破裂,腹腔膿腫,全腹膜炎,感染性休克。因為病情危重,這一次,王順友在醫院住了43天。而這43天,居然就是王順友20年來唯一的一次長假。

  那天晚上,我們擠在四面灌風的帳篷內,睡在寒冷刺骨的雪地裏,根本無法入睡,偶爾迷糊一陣,很快又因為高原缺氧造成的胸悶和心慌而驚醒。我默默地想著王順友20年來一個人,一匹馬,一條路的工作生涯,想著一個普通的郵遞員,在面對常人難以忍受的環境,面對隨時都可能遇上的危險時,那種極端負責的工作精神和樂觀向上的人生態度。我在想,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信念,一種什麼樣的力量在支撐著這個看上去並不強悍的男人。

  在王順友送郵件的第一站--白碉鄉,我們見到了王順友的父親、退休郵遞員王友才。我們驚訝地發現,他的肩膀也是一邊高一邊低,一問原因,果然證實了我們的判斷。在他父親家的院子裏,我們又和王順友聊起了他的童年和父母。他説他這半輩子,對不起他的妻子,對不起他的兒女,對不起他的父母,尤其是對不起他的母親。他説小時候父親也是常年在郵路上跑,母親在家養育他,教給他做人的道理,對他影響最深。可惜自己是一個不孝之子,母親病重時,他還在郵路上送信,母親離開人世的時候,他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上。説起這些,王順友竟當著大家的面哭出了聲。他説,現在父親年老多病,可自己卻沒有辦法去照顧他,作為兒子他不合格。快離開時,他父親提出,想和兒子照一張相。照相時王友才從一個大木箱裏翻出一頂1984年就"退役"了的郵政帽,端端正正戴在頭上,那頂保存了20多年已經有些褪色的帽子,卻是乾乾淨淨的。

  在記者的鏡頭前,王友才和王順友,老少兩代馬班郵路郵遞員站在那裏看著遠方,莊重的神情,堅定的目光,讓人感到了一種職業的神聖,不由得肅然起敬。後來我把照片拿給王順友的時候,他用手捧著這張闔影,眼淚止不住地落了下來。他拉著我的手,哽咽著告訴我:"你不知道,40年了,這是我和父親的第一張照片。"

  返回木裏縣的前一天晚上,因為高興,也因為即將到來的分別,王順友看上去有些醉了。他拉著我和同事的手説:我只是一個普通的郵遞員,一個普通的共産黨員,做的也只是我應該做的工作。可是我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多人來關心我。

  在採訪中我體會到,為什麼王順友在群眾中的口碑那麼好,因為他把人格和名譽,把誠實和厚道,把熱心幫助別人和誠懇回報別人對他的幫助作為待人處事之道。王順友説,我的挎包上寫著四個金色的字"人民郵政",也就是國家的郵政,咱不是一般的企業,而是代表黨和政府為老百姓服務的。

  就在那一刻,我明白了。以王順友的普通,王順友的平凡,他沒有做出過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支撐著他走過20年艱苦歷程的唯一的想法,就是怎樣幹好自己的工作,怎樣去方便他人。在我們大涼山,像王順友這樣的馬班郵路郵遞員還有很多,他們的所得是那樣微薄,但正是他們,將黨的關懷與溫暖送到了千家萬戶;正是他們,像基石一樣,撐起了我們黨執政為民的宏偉大廈。一段時間,社會上有一本叫《給加西亞的信》的勵志書籍流傳,説的是十九世紀,美國一個叫安德魯羅文的年輕中尉歷經艱難,給加西亞將軍送信的故事。其實,我們馬班郵路上的鄉郵員幾十年如一日的為人民送信,在忠於職守、信守承諾,愛崗敬業、服從命令和愛護榮譽的精神和信念上表現的更加出色!他們是我心中永遠的榜樣和英雄!

  採訪回來後,我的思緒還久久停留在那茫茫的雪山之顛和深不可測的懸崖峭壁之上,我的耳邊還響著清脆的馬鈴聲和王順友那高亢的苗族山歌。

  不知有多少個夜晚,當我悠閒地看著電視或者書報,當我在舒適的茶樓裏和朋友們約會聊天的時候,我會突然想起王順友,想著他此時是不是還是獨自一人在大山裏,喝著粗劣的燒酒抵禦寒冷;是不是還在篝火旁流著眼淚,唱著自編的山歌,思念著遠方的親人。每當我在工作中遇到困難的時候,每當我在生活中遇到挫折的時候,每當我被一些煩惱所困擾的時候,我也會想起王順友,想到他的工作與環境,想到他的眼淚和歌謠,想到王順友山歌中的誓言"為人民服務不算苦,再苦再累都幸福!"我常常在心裏告誡自己:面對這個普通的馬班郵路郵遞員,面對這個普通的共産黨員,你沒有理由要為一些事情斤斤計較,沒有理由精神沮喪或者朝三暮四呢?我應該像王順友那樣,精神飽滿地去生活,滿腔熱情地去工作,永遠做一個實實在在的好人!

責編:劉英來  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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