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力量叫人格:中科院院士馬祖光的人生追求
央視國際 (2004年09月07日 14:54)
黑龍江日報消息:“你是光,你的名字就是一片光,給予事業,給予艱難,溫暖寒窗;你是光,你的生命就是一片光,不會熄滅,不會索取,永遠善良……”這是哈工大學子們為已逝的馬祖光院士創作的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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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多了,這首歌仍在校園廣為傳唱,同事、學生和朋友們以這種樸素的方式深情懷念那個不朽的名字——馬祖光。
從教53年,他把心血和汗水全部留給了這片土地。用半個世紀克己奉公、培育良才的閃光足跡,書寫了一個立於天地間的“人”字。
2004年7月7日,記者來到哈工大,走進馬祖光簡陋的家。空蕩蕩的客廳和臥室,沒有一件像樣的傢具,用了20年的沙發是用棉團填起來的,幾把椅子是剛修過的,馬老生前睡鋪還是50年代的鐵床……病癱多年的夫人、哈工大物理專業教授孫悅貞掙扎著抬起身,聲音哽咽:“我沒有看好馬祖光,給工大丟了馬祖光。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信念是流淌在老馬血液裏呀!”
兩次評選院士,馬祖光把申報材料追了回來,校黨委書記下“命令”,他才勉強同意。心衰越來越重,幾分鐘的上班路要歇三四次,卻堅決不讓院裏配車。馬祖光常説,“事業重要,我的名不算什麼”,“我是黨員,不需要照顧”。
在哈工大,好多師生能娓娓講述馬祖光申報院士的故事。從1997年開始,工大兩次為馬祖光申報院士,但他堅決不同意:“我不夠院士水平,要報也要報年輕同志。”1999年,推薦院士不需要本人簽字,學校直接將馬祖光的材料寄了出去。馬祖光知道後,竟給中科院寫了一封信:“我是一個普通教師,不夠推薦院士條件,我要求把申報材料退回來。”2001年,新的院士評審規則要求申請者必須簽字。當時,學校很多人都做過馬祖光的工作,可他就是不簽字。在申報期限的最後一天,人事處只好“搬出”校黨委書記李生做工作。採訪中,李生回憶説:“那時候,學校派我到馬老師家。馬老師還是堅持認為,他年紀大了,評院士沒有意義了,一生只求無愧於黨就行了。沒辦法,我只好下‘命令’:評院士不是你個人的事,是校黨委做出的決定。你是一名黨員,應該服從黨委的安排。馬老師説:‘我一生都聽從黨的安排。’我立即接過話頭:‘那你就再聽從一次。’在這種情況下,馬祖光才簽了字。”
評院士,還有點兒“插曲”,中科院在審閱馬祖光的申報材料時産生疑問,作為光學領域知名專家,為什麼馬祖光的論文署名總在最後。調查中,馬祖光的學生們揭開了其中的“秘密”。劉國立老師同記者説,“有一年馬老師讓我出席全國激光會議,並宣讀《紫外激光激勵鈉二聚物的2.50 2.56微米激光》論文,這是根據馬老師提出的首次發出激光理論、居世界前沿水平的研究成果,馬老師做了很多工作,論文第一署名當然是他。可上臺之前,收到馬老師最後修改的論文,我的名字赫然列在第一,而他的名字卻排到了最後。”教師王月珠在回憶馬祖光排列署名的事情時難抑激動:“馬老師剛從德國回來時,把自己在國外做的許多實驗數據和照片交給我,讓我測試。論文他改了三四遍,我便把馬老師的名字署在了前面,但他不同意,堅持把名字排在後頭。”
這樣的事,幾乎教研室的每一個人都遇到過,並且不只一次。同事們説,許多教師和研究生的課題都是馬老師親定方案、親自指導、親自檢查,按理説,名字署在第一位是正常的。可每次,他都把別人排在第一位,把自己的名字勾到最後一位,別人改過來、他勾過去,反復多次,最終仍把自己排在最後。馬老師總是説:“事業重要,我的名不算什麼。”
馬祖光的做法,很多人不解:“你這不太虧、太累了嗎?”對此,他這樣解釋:“沒有大家努力,什麼事兒也做不成,做學問也好,做事情也罷,首先一定要做一個高尚的人。顧大局,讓榮譽,要具有無私、無畏的精神。”
熟悉馬祖光的人都知道,他的生活標準出乎意料地低:有床睡、有饅頭吃,有幾件衣服穿就行了。憶起往事,夫人孫悅貞説:“老馬把全部力量都用在看書、辦專業上了,他捨不得把時間和精力用在享受上。”
老夫人説:“文革初,全家三代人擠在一間倉庫裏,生活條件非常艱苦,只有一個炕,書架還放在炕上。老馬個子高,睡覺時腳只能伸在書架底下。落實政策後,學校分給我們兩間房。但分別在兩個單元,一間是三家合廚,另一間是兩家合廚,很不便。後來,學校又蓋了一批新房,這時,他已經給實驗室一位工人跑下了兩屋一廚,正在給另一位女同志跑房子。學校要給老馬調房子。他説,我再搬是錦上添花,給別人是雪中送炭。他請求把房子撥給那位女同志。校領導説,這次是照顧有影響、有貢獻的教授。老馬急了:我是黨員,不需要照顧。”
教師王騏説:“馬老師離開人世的前一年,心衰就很重了,病痛常常殘忍地折磨著他。有時,上班幾分鐘的路,他要歇三四次,痛極了,就在地上蹲一會兒,院裏給他配車,他總是連連搖頭: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
去世前三天,馬祖光還與同事約定討論教學計劃。生命進入了“倒計時”,他仍堅守在實驗室,與年輕人一起觀察實驗數據,直到清晨。馬祖光總是説:“教師不能辜負學生,更不能誤人子弟。“我這個人蠟頭不高了,要儘量燃燒……”
……
2003年7月1日,主持光電子信息科學與技術係教授會,討論畢業生選題。
2003年7月3日和4日,參加本科生畢業論文答辯。
2003年7月7日,參加2001級碩士研究生學位論文答辯。
2003年7月11日,與其他老師約定下周討論教學計劃修訂工作。
2003年7月15日,心臟病突發逝世于北京,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這是馬祖光生前的工作表,直至生命最後時刻,他仍牽掛著祖國的科研事業,惦記著學校的教學規劃,唸唸不忘他的學生……
2003年7月,距離他去世還有幾天時間。實驗室要在夜裏23:00以後,做一個激光大氣傳輸實驗。年輕人勸馬祖光:“您先回家休息,我們隨時向您報告進展情況。”“這哪兒行,不親自操作,不親眼看到,還叫什麼試驗?”馬祖光和年輕人一起盯著儀錶,一直熬到清晨6點,試驗數據才出來。當鄰居出門晨練時,馬祖光才疲憊地回到家……
博士生、碩士生每次答辯,馬祖光總要親自參加。有時唯恐忘了時間,再三囑咐同事一定要提醒他。于俊華老師説起這些心緒難平:“博士生答辯時間長,年邁的馬老師從來不遲到、不早退,常常一整天跟我們認真聽、不斷問,並堅持到答辯完成。”
馬祖光去世前1周,明顯感到身體不適,但仍連續參加了碩士和博士學位的論文答辯。“我們都希望馬老師把關,但沒想到,他太辛苦了,太累了……如果我們知道會這樣,一定要勸他回去……”他的研究生含著淚説。
半世紀甘為人梯,淡泊名利。馬祖光用自己的人格魅力,時時刻刻影響著周圍的人,給光電子學科打下了嚴謹治學的優良傳統,帶出了一支“光燦燦”的隊伍。生前襟懷磊落,死後一身清白。
夫人孫悅貞同記者説 “當年,我兒子從哈工大畢業,如果老馬提出家裏有困難,學校肯定能把兒子留下,可他就不去説,結果孩子分到了別處。”馬祖光曾在一份總結中寫到:“共産黨員在貢獻上是要區別於普通人的,要處處走在前面。在利益面前更不能伸手。”
在國外創業的兒子馬天縱對父親有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我第一次回國探親,即將返美的頭一天晚上,我推開父親的房門,看見父親躬著腰,花白的頭低在胸前,正為我修理行李上的拉鏈。他做的是那樣全神貫注,以至於完全沒有發覺我。這時父親已沒有了嚴厲,而有的只是年邁的身體和對兒輩的關愛。那一刻,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睛,如今父親的背影已深深定格在我的腦海裏,並會伴隨我永遠。
這就是馬祖光,一個把黨和國家利益奉為生命的傑出學者。一個把滿腔摯愛獻給莘莘學子和親朋的純粹的人。
2003年7月11日晚,馬祖光去世的前3天,還就教學的事情與共事30多年的王雨三老師通電話。提起此事,王雨三泣不成聲:“馬老師在電話裏對我説,希望我參加新的教學計劃修訂,在教學上幫助一下年輕教師,把他們帶上來。他説他親自擬定了一份教學計劃,下週一起討論,還談了在21世紀頭30年內專業應如何發展……他囑咐又囑咐,就是對學科發展放心不下,我萬萬沒想到這竟是我們的永訣……”
置身馬祖光那間不能再普通的臥室,記者努力找尋馬祖光的影子。老舊的書架上,一本本光學理論書籍擺的整整齊齊,舊洗衣機改成的床頭櫃上,兩盒速效救心丸靜靜地放在那裏,墻上的電子錶永遠駐足於他離去的時日……
保姆説,屋裏的所有東西都沒動過,和馬老師生前時一模一樣。是的,他們怎能舍得動呢?這個家相信,他們的老馬有一天會推開房門,微笑著走進來。哈工大在等著,他們的老院士會精神矍鑠地回到講臺。祖國的科研事業也在盼著,他們的光學驕子會重新開動向科學進軍的航船……
斯人已去,風骨長存。我們不停呼喚你——馬祖光!我們永遠熱愛你——馬祖光!
責編:常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