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7日,大昌東門,一位正在織毛衣的孕婦
“三峽,無法告別”特別報道之巫山篇
2002年9月27日,溫家大院平凡的一天。
溫家每天都希望能有“不速之客”到來,這是大院現在重要的收入來源。
祖先堅決不會讓深宅大院成為人們隨便光顧的地方,但溫氏後裔不能不考慮一些不符合祖先身份的做法———他們需要延續自己的生存和古屋的生存。
政府並沒有給300年的溫家大院修繕費用,只是給了一個“文物保護”的名分。
溫嫂有些不安,過幾天,古城東門朝陽門外的古屋要被文物部門標號了。這個標號也在丈量著溫家大院最後的日子有多長。
溫嫂想做的,就是能在這裡多呆一些時間,從天南海北的客人嘆服的神態裏,滿足一個名門之後的情緒。
作為古城保存完好的古民居中的一座,溫家大院成了大昌鎮的代名詞。
庭院佔地320多平方米、總面積800平方米。大院由門廳、正廳、後廳三部分組成,從正門進入,到後花園。
雕花窗戶像個巨大的雙喜字,刻有仙桃、蝙蝠、菊花、牡丹等祥瑞之物。後花園雖已破敗,但隱現當年氣派。
天井裏精美的水漏是整個建築排污水和雨水的地方,它們仍然好用。天井四週圍合的房屋形成了走廊。正廳是家族長老會客的地方,兩把已看不出底色的椅子,似乎能看到當年溫家掌權人的影子。
在後廳有一個巨大的木盆,是溫家做巡撫的祖先洗澡的容器。它顯示出主人曾經擁有的富貴。
後花園裏一株大樹正在被請來的人砍伐,斧頭嘣嘣地在樹根處響著。
溫家的“第12代”給大院帶來的生氣無可比擬:那個在天井裏玩耍的孩子一眨眼不見了,等他出現的時候,手指頭上是一根蜜蜂的毒刺,父親照孩子身上就是啪的一掌,挨了打的孩子終於有理由大哭,在客人面前要回了面子。
溫嫂已經説不出溫家是如何來到大昌的。美輪美奐江浙風格的建築,青磚黛瓦,火墻高聳,在遠處紅彤彤的桉樹葉的襯托下,仍然透出一種穿越古今的力量。
第一撥客人終於在上午10點鐘靠在了通濟門碼頭。
導遊小姐熟絡地和溫嫂打招呼,隨便地拿起溫嫂曬在天井裏的花生吃。只要是客人,發現什麼吃什麼,溫嫂根本不管不問。
來了遊客,溫嫂都是一樣的表情,都要收參觀費。惟一的例外是學生和文化人。
溫家大院裏見證古屋前生後世的溫氏後裔們,帶著對家園一木一雕一磚的回憶,天各一方。
溫廣林捨不得老屋。他説:“老屋搬哪,我跟到哪,祖先的魂還在呢。”
中午,總有客人在溫家訂飯。溫家兒媳賣完豆腐,在廚房裏烹炒燒制,然後去找客人回來吃飯。溫順恬靜的溫家兒媳總能找得到四處閒逛的客人。
下午,是溫家大院安寧的時刻。孫子爬在前廳的桌子上寫字,母親在一旁看著兒子;溫嫂在院子裏走動,隨便收拾一下擱亂了的東西;西邊的太陽越過古老的房脊,折射到天井裏。
下午5時許,溫家小兒子開始做豆腐了。在外人看來,這顯然具有表演性質。但溫家不在乎你怎麼看,他們指望這個掙錢,沒有錢,娃娃上學就是個問題。
早上泡的黃豆變成了豆漿,香氣瀰漫大院。一對深圳來的小情侶一直在這裡等,説早從網絡上看到溫家的豆漿了,來喝一口。
在溫家,惟一讓人犯難的是討價還價,溫家媳婦往往給你額外添上一道菜。她説:“出門不容易,到家了就吃好。”至於價錢,這位大寧河的女子總是説:“你隨便給吧。”
溫家希望復原後的溫家大院仍然由後裔住進去,“根都斷了,還會有秧?”
地方政府官員説,大昌古城複製的38座古民居大院,在新鎮的山嶺上修好後出租,讓租賃的人在那裏做豆腐,或者假扮古屋的後裔進行“民俗”表演,吸引客人。
其他溫家人到底去了哪,溫嫂也不知道。
溫嫂説,溫家的祖籍應該遠在廣東,但根紮在大寧河太深了,怎麼能挖得動。
溫嫂預期國慶節假期會給她帶來不菲的收入。她希望明年節日時,能有更多的人來。“但蓄水後,恐怕不再有人來了。河沒了,城拆了,碼頭淹了,還有什麼意思?”
溫嫂和溫廣林,滿院子亂跑的孩子,夕陽中磨制豆腐的兒子,還有默默地去大昌鎮賣豆腐的媳婦,就這樣過著在百年老屋裏最後的生活。
溫家大院古老的澡盆,天井的石榴樹,大院墻上“總路線萬歲”的遺痕,還有後花園聽到的大寧河濺濺水聲,在和溫家做最後的交流。
“溫嫂,我們再來,到哪尋找你們?到哪喝你們的鮮豆漿?去哪吃溫家的飯?”
溫嫂説:“到時候看能不能問到吧!……”
溫家要去哪兒?這個在此與古屋相守12代的人家?(南方週末2002年11月7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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