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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山篇:大昌——一位1700歲老人的秋季


  
9月25日,奉節開往巫山的客船


  “三峽,無法告別”特別報道之巫山篇

  這個秋天,是大昌古鎮最後的秋天。1700歲的古鎮沉沉睡去,當明年6月,巨大的湖面像華蓋一樣將大昌吞沒時,人們將開始過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

  《巫山縣誌》載:“大昌城,明成化七年知縣魏進修。弘治三年通判戴君、正德二年知縣董忠陸續增修三門曰:通濟、朝陽、永豐。道光初年,邑令楊佩芝重修三門。東曰紫氣,西曰通遠,南曰臨濟。東西街長218米,南北街長152米。”

  登古城,顧四週,東西良田萬頃,古城如畫舫靜泊。

  雨鎮

  沿著古城外的青石板路,來到古城東門。石砌城門上,長著荒草和小樹。

  過東門,如穿時光隧道,建築群挺拔地站立了幾百年,歷經水禍旱災、戰爭和朝代更迭。

  看到我們冒雨進來,古屋主人微笑著,問吃早飯沒有。有時候在越過房屋之間的空隙時,為避雨跳進古城人家的廳堂裏,主人也只是憨厚地笑笑。

  古屋伸到青石板路的廊檐下,是居民晾曬的辣椒,鮮紅的顏色點綴在黛色凝重的街道上,像是有人不經意在這幅巨大的黑白畫上扔了幾把紅花。

  幾乎沒有看到一家的大門是緊閉的。大昌人有個習慣,每家的屋門白天不會關著,隨時等著親朋和鄰居登堂入室。依稀古風,在他們的基因裏傳承。

  古屋門口的老太太和老爺子靜坐著,和百年老屋雕刻在一起。雨中奔跑打鬧的孩子們,讓古城的氣氛生動起來。孩子們頭頂用紅領巾或是報紙做成的臨時雨具,從石板路的這邊跳到那邊,向位於西門附近的學校跑去。年少的他們,還不知失去城池和家園的滋味。

  一些古城人搬走了,古屋就孤零零地沒有了人氣。住了幾百年的古屋,有人和它做伴時,結結實實,舊而不頹;人走沒幾天,立刻風燭殘年起來,堅固的木頭房子竟然見風就化。

  
9月28日,大昌遺址D區發掘現場,歷史與我們在秋天見面


  傷別離

  一位母親帶著女兒從田野裏走過來,送到西門的學校。

  失種的田地野草叢生,遠處收割過的莊稼稈正在發黃。到處是樹木的基樁,年輪清晰。

  河邊,一個老人用拐杖支著身體,站在三株枯樹下,看遠處橫跨大寧河的橋上幾頭牛走過。

  兩年前,大昌老城墻頂端被劃上一道紅線和寫上“143米”後,人們的心緒就亂了。

  兩年來,數萬大昌人經過了撕扯心肺般的離別,與千年碼頭、與人、與城門永別———古城人刻骨銘心。

  一位90多歲的老奶奶,臨走前,在同樣進入老年的兒子攙扶下,摸摸廚房,摸摸樹,摸摸門。舟車勞頓,遷到千里外的異鄉創造她90歲時的新家園。

  人們在公證下,取消了自己在大昌的戶籍和一切證明,在最後簽字的剎那,很多人都哭了,他們意識到:這是真的,他們不是大昌人了!

  打點好最後的行裝,第一件事就是祭祖,對祖先説再見,讓他們保祐。

  行前的最後一晚,親朋好友聚到一起享受最後的告別晚餐。火辣的火鍋和燒酒,是男人的心腸;絮絮叨叨的女人説不完的話,是係著家鄉的線。

  一位搞移民工作的當地官員説:“我吃了兩次告別飯,吃得心裏發堵,再也不敢去吃了……”

  移民的最後一件事,是到河邊挖一棵小樹,或者裝點土和水。能帶走的,除了鄉音、水、土和思念,沒別的。

  兩年來一直送移民到外省的一位幹部,首先動員了自己的親戚。他説,碼頭上離別的事情,他不想提也不敢提。

  移民每次離別,船沒有一次正點開過,該下船的不下船,該上船的不讓上,人們就這樣緊緊地抱在一起。

  當幹部的只好咬著牙,忍著,像撕開身上的肉一樣,將送別的人和遠走的人拉開。

  大昌鎮轄區3.6萬人,走了1.2萬人。“我們想念他們。不知道那裏好不好買辣椒?”幹部不知道在回答我們,還是在問自己。

  大昌人已經沒有往日的不安。他們心態平和,波瀾不驚,不走的,還要等待來臨的生活。

  1.2萬人竟然帶走了古城的人氣。幾年前,到深夜還是燈火通明的大街小巷,人們在茶館喝茶,擺龍門陣;盛夏時節,更是全鎮出動,去河邊納涼游泳。附近農民在鎮上過足了癮踏著夜色歸去,手電筒的光亮像夜色中的火星。喝醉的人不成調的號子,也給那時的晚上添了熱鬧。

  現在,晚上不到9點,人聲沉寂,燈光熄滅。走在古城了無人跡的街道上,聽著自己的腳步聲撞在老墻上。

  孩子的天堂

  彎曲的鎮內小巷,三輪出租車和“摩的”車手高叫著,突然拐進更小的巷子,擁擠的磚瓦房和木結構的房子立即將高分貝的車聲給吸沒了。

  店舖的店主坐在攤位前閒聊;老先生懶得睜眼,在門口打瞌睡。椅子下面,就是一條排水明溝,水聲很細。

  大昌是大三峽地區古老的經貿中心。規模宏大的七省會館、雲蒸霧繞的煮鹽之邦,造就了大昌人的精明。善於經商的大昌人沒有學會坑人騙錢,即使在古城消失的最後時刻也沒有去“宰”外地客。

  臨近大寧河,四五十間民房已經被拆掉。在留下窗框的窗臺上,是盆富貴竹;花白頭髮的老太太手扶門框。鄰居説,房子拆了後,她幾乎天天來,在廢墟裏翻來翻去。“從小媳婦變老太,可該走啦。”鄰居大媽説。

  鎮上的人們仍然各行其是,該下棋的下棋,該炸果子的炸果子,該打鐵的打鐵……

  鐵匠陳大爺説,“人可不是一燒就軟的生鐵。”

  鎮中心的宣傳欄上寫著政府致移民的“公開信”:“會做事的看長遠,不會做事的看眼前,早日選擇多機遇,早日搬遷早發展,等待觀望誤時光”。

  走過俄式教堂改造的鎮衛生院,是一大片良田。這兒已成為孩子的樂園:5個手拿玩具衝鋒槍的孩子分成兩撥,在田埂上展開激戰。電動槍的聲音太小,孩子們就高叫著“配音”。

  在新城,孩子沒有這些理想的戰場。

  國家文物部門投資3000萬元,原樣搬遷大昌古鎮有代表性的房屋,讓人們看到1700年大昌的樣子。大昌要換一個地方書寫歷史。新歷史離古城不遠,在5公里外的一個山上。

  當第一座複製古建築打下地基時,大昌另外的千年就開始了。

  政府此舉目的,不是為原住居民提供喬遷之所,而是建主題公園以吸引遊客。

  大昌文化館館長李紀堂感到沮喪:“大昌很多東西帶不走。”

  李説,古城成為平地,不是最痛苦的,痛苦的是這個過程。

  “歷史一下子就斷掉了,空白了,續上去需要多少年?”李説。

  今年夏天,老李讓在縣城上學的兒子帶朋友回來,又給朋友親戚打電話,讓他們都回來。“滿滿一屋子的快樂。”

  碼頭

  南城門結實的石縫裏,長出了一株百年黃桷樹。扭曲掙紮在一起的樹根裸露在外,如老人飄著長鬚的臉龐注視碼頭。

  200米左右的碼頭和護堤,已經被水衝斷,變成了小島。很少有船靠過來,碼頭上開帳篷飯店的生意,就靠為數不多的船撐著。

  33級臺階上,破碎的石獅俯視河面,婦女們在碼頭上洗衣服洗菜。碼頭上,一隻狗跟在一個孕婦的後面在散步,一個打扮入時的髮廊女孩子準備接坐船來的男朋友。

  孕婦説,孩子要在新城才能生下來,估計他(她)看不到大寧河了。“怎麼給他(她)形容(大寧河)呢?”

  在這裡考古的中山大學女生住在河畔的旅社。習慣了用自來水洗衣服的大學生,竟然也學著小鎮女人的樣子,坐在廢棄的碼頭臺階上洗衣聊天,如果不是説著普通話,很難把她們看作客人。

  2009年,三峽庫區的水位上升至175米。有30米深的水蓋著大昌古城,有10層樓高。

  歷史的封底和封面

  日落時,在大寧河彼岸的山上遠眺大昌。黛色的屋頂、紅紅的桉樹葉,被陽光染出多種層次的河水,搭配在一起,安寧和諧。

  1700年,這足夠讓人對大昌的過去産生敬畏———這座遠離京城萬里之遙的小小古鎮,從無到有,從遠古的政權建立延續到現在,代代接受著遠居京城帝王的君領之力,創造著適應自己的生活。

  歷史顯然不是大昌人的包袱———古城之外,顯示著現代人的痕跡:鋼筋混凝土,玻璃,抽水馬桶。

  古屋的分火墻與鋼筋混凝土相比,如同歷史的興衰更替,不可逆轉,卻又難以銜接。

  大昌人説,我們沒有必要對祖先懺悔,他們可以來到這裡給我們創造幸福,我們也可生活在別處,為兒孫創造幸福。

  三峽工程淹去了數以千計像大昌這樣的家園,但人們必將創造新一代文明。

  泱泱平湖是老歷史的封底,也是新歷史的封面。

  古城外,碼頭邊,青山碧水連天。大昌人享受著最後一個秋天的余歡。

  站在大昌鎮堤坎上,眺望對岸的山巒,大昌人説它是“睡美女”。

  再次漂過大寧河,我一直閉眼假睡。睜開眼,大昌和大寧河的一切,如密密麻麻的線,帶著鉤和誘餌,讓人疼,卻不得不上鉤。

  離開南門碼頭時,突然想起大昌人教我的民謠,它在大寧河流域,不經文字地傳唱:

  月亮走,我也走,我給月亮提花簍。

  提到南門口,碰到大姐在洗頭。

  大姐梳的盤龍髻,二姐梳的茶花頭。

  只有三姐不會梳,拿起梳兒眼淚流。

  ……(南方週末2002年11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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