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春光明媚的上午，市工商銀行信貸科科長張強，在他二十八歲生日那天，非常意外地收到了一張寄自“好望角竹器店”、署名為“翠嫂”的包裹單，他不禁驚喜萬分，想起了五年前發生的那個春天的故事……
五年前，張強從省財經學院畢業後被分配到老家的一個工商銀行分理處工作。主任見張強二十齣頭，無牽無挂，便安排他到茅坪箐駐點扶貧。茅坪箐地處雪峰山區，是湘中腹地安化、寧鄉和漣源三縣的交匯處，雖有一條省道橫亙其中，但是山高路險，地少人稀，離縣城有一百多公里，坐車要顛簸四五個鐘頭。茅坪箐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窮山溝，全村十多戶人家，憑藉著人均僅有的那幾分薄地，基本上是靠天吃飯，生活很是貧窮。全村竹林密布，但枯水季節多，村裏百多號人僅靠一里之外的山谷裏的一口老井供水。每到斷水時節，村裏人常將淘米水用來洗菜、洗臉，稻田乾涸皸裂更不用説。由於水質不好、含氟過高，村裏人的牙齒從小普遍泛黃。張強常與鎮政府扶貧辦的同志下村進行社會調查，送點扶貧物資，順便宣傳工商銀行的業務，翠嫂就是在一次下村時認識的。
翠嫂四十來歲，但生活的重軛壓得她看上去遠遠超過她的實際年齡。幾年前，她丈夫在資江河裏放“竹排”去賣時不慎觸礁而溺水身亡。家裏上有兩個老人，下有兩個孩子，全靠翠嫂一個人維持生計。在農村，沒有男人的生活是艱辛的，耕田、挖土、砍柴、喂豬，屋裏屋外，樣樣都離不了翠嫂那雙滿是老繭的手。丈夫過後，十五歲的兒子大剛便輟學回家，幫翠嫂料理家事。女兒小玉十三歲，很會讀書，翠嫂硬是節衣縮食，沒讓小玉輟學。
那是一個春寒料峭的上午，張強隨鎮扶貧辦的同志盤桓在往翠嫂家的路上。一路上,山坳裏傳來一陣陣輕響，那是風與竹在親吻，潤潤的，甜甜的。山峁上傳來嗚啦嗚啦的怒吼，那是竹濤跫然：竹想掙脫霧的羈絆，在風的幫襯下，掙扎著，然而霧卻死死地將它纏住、拽住，竹被激怒了，便呼呼地狂吼……
經過一個多鐘頭的艱難跋涉，張強一行人終於望見了翠嫂的房屋。只見三間竹屋歪在村子的東頭。剛走到屋門口，便聞到屋裏散發出的一股股霉味和潮濕氣。堂屋正中擺著一張瘸了腿的四方竹桌，小玉正趴在那裏做作業，扎著羊角辮，小手凍得通紅。西邊那間屋內一陣陣咳嗽聲透過簡陋的竹簾傳過來，那兒是翠嫂公公婆婆的住處。東邊那間破屋被灶屋裏的油煙薰得墨黑，靠墻擺著一張破舊的大竹床，床上的棉被沒有套上面被，上面有幾個拳頭大的破洞，挺刺眼的，這便是翠嫂母子三人棲身之所。
張強一行人進屋後，翠嫂趕緊放下手中的竹制活兒，為他們讓座倒茶。鎮扶貧辦的同志作了簡短的介紹後，張強放下一袋米、兩包舊衣物和壹佰元錢，説是鎮扶貧辦和工商銀行分理處全體職工的一點心意。翠嫂哽咽著收下了，説男人死了，老人病癱著，娃兒又小，家裏很窮，感謝黨和政府對她家的關心。隨後便叫正在禾場上劈竹子的大剛生火做飯，説無論如何也要留張強他們在她家吃中飯，嘗嘗家中僅有的那塊留著過年的臘肉。張強一行人忙推辭説剛吃罷早飯，中午還要趕到鎮政府辦事。送他們到屋外時，翠嫂忍不住又嗚咽起來。看她悲慼的樣子，張強很是憐憫，不禁動了惻隱之心，便對翠嫂説：“翠嫂，你家裏確實很困難，我可以幫你到工商銀行爭取點貸款，你下回到鎮上來找我吧。”
那天，艷陽高照，正逢鎮上雙日趕集，翠嫂果然跑到工商銀行來找張強，她穿著一件半新的紅呢子上衣，一條深藍色卡嘰布褲子，那也許是她出嫁時的嫁粧。小玉一步不離地跟在媽媽背後，怯生生的。當張強帶著翠嫂小心翼翼地找分理處主任申請貸款時，主任把張強拉到一邊悄悄問：“把錢貸給她，收得回嗎？這不是砸咱自己的飯碗嗎？”翠嫂在一邊怯怯地不停地陪著小心，訥訥地説：“求求您了，主任，我會還清貸款的。”張強把心一橫，對主任説：“主任，半年之內，貸款還不了就從我的工資裏扣，我願意在貸款借據上簽字擔保！”在辦理貸款手續時，張強才知道翠嫂的名字叫李翠花。她從張強手中接過二千元錢，手一個勁地哆嗦，不停地説：“今生今世，我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並叫躲在她身後的小玉給張強磕頭。張強趕緊扶住小玉，鼓勵她好好讀書，為媽媽爭口氣。分理處的同事和扶貧辦的同志一下子圍了過來。大夥紛紛為翠嫂出謀劃策，都説開個竹器店不錯，因為翠嫂很會竹器活兒，茅坪箐又盛産竹子，且地處三縣交匯之角，地理位置很好，並展望將來一定會有一個好的來頭。張強便打趣地説：“那就叫‘好望角竹器店’唄！”翠嫂終於破涕為笑，就在那個集上，除去送小玉讀書的錢和買農藥化肥的開支，她買了一些竹制工具和原材料回去了。
後來，茅坪箐又換上別人去駐點扶貧，張強就沒再去茅坪箐了，不過聽説翠嫂把家搬到兩裏路遠的省道邊，開了一家名字果真叫“好望角竹器店”的小店子。由於翠嫂心靈手巧，她制的竹器品好看又耐用，常常招徠臨近三個縣的鄉親爭相購買，每逢趕集更是忙得不可開交，所以她的生意特別紅火。她還叫大剛過來幫忙，小玉則專心唸書。
當年夏天，張強因他的兩篇有關工商銀行實行貸款營銷的調研文章相繼發表在總行、省分行主辦的報刊上，引起了上級部門的關注，沒多久便被調到縣支行信貸股工作，一年後又被借調到市分行信貸科，離茅坪箐越來越遠了。幾年以後，張強成了市分行最年輕的科長，但由於他一直忙於工作和攻讀碩士學位，而無暇顧及個人問題，依然孑然一身。一次，張強到他以前所在的縣支行進行信貸項目調查時，他偶爾聽鎮裏的老同事説，翠嫂的那二千元貸款不到半年就還了，她的竹器店也越開越大，生産的一次性衛生筷和涼蓆遠銷日本，訂單源源不斷。她還加蓋了三間廠房，在村裏招聘了十來位工人，大大擴大了生産規模，成了名副其實的“好望角竹器廠”，翠嫂則成了全鎮有名的脫貧致富“狀元”。翠嫂還用她開竹器店賺的錢，加上國家的一部分扶貧貸款，在茅坪箐建了一個自來水廠，解決了全村祖祖輩輩吃水難和灌溉難的問題，並運用科學技術，妥善改善了原來含氟過高的水質，村裏人牙齒泛黃的病狀已一去不復返……
一陣春風從窗外拂面而來，吹落了張強手中的那張薄薄而沉甸甸的包裹單。他趕緊俯身拾起，擦了擦漸漸模糊的眼睛，急忙從郵局取來包裹，拆開一看，原來是一床竹制涼蓆、一張“全家福”彩照和一張生日賀卡。涼蓆是用一塊塊青竹片精製而成的，好看又結實。“全家福”彩照上，翠嫂站在兩個老人的後面，周圍簇擁著小玉、大剛和他的妻子及兒子水成，個個衣服整潔，滿臉笑容，小娃娃水成更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小玉則已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生日賀卡上這樣寫道：“張強叔叔：祝您生日快樂！您還記得我嗎？我是小玉。我現在在省財經學院金融繫念大一，畢業後我真希望有機會報效您所在的工商銀行——媽媽説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工商銀行和您當年對她的恩情。媽媽説，城裏夏天很熱，便早早地親手為您精製了一床涼蓆，您好留著夏天使用。同時，我們全家也歡迎您再次‘屈駕’茅坪箐，媽媽在‘好望角竹器店’為您準備了您最愛吃的臘肉……”，落款是“小玉”。
屋外，春光滿園。張強望著窗外生機勃勃的花園，回味著為翠嫂擔保貸款、打氣取名“好望角竹器店”的情景，心裏不禁甜滋滋、暖融融的……
作者：諶爭勇，中國人民銀行湖南安化縣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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