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過大年：冰雪滋養出獨有文化景觀

　　作者：曹保明（民俗學專家，吉林省民間文藝家協會名譽主席）

　　過了臘八就是年。每到一年的年根兒，我國北方大地尤其是東北地區，北風呼嘯、大雪紛飛，轉眼間，大地冰封雪凍，一片銀白。在人們的印象中，冰雪與年總是相伴而來，它們相互滋養，構築起獨有文化景觀。

　　冰雪與年有著天然聯絡

　　冰雪與年之間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絡，從自然風貌到人文情懷，二者交織出獨有的年節韻味。

　　從自然角度看，歲末年初，正值北半球冬季，在廣袤的北國大地，低溫促使江河凝冰、瑞雪紛揚，銀裝素裹的景觀成為年關臨近的顯著標誌。“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這奇幻的冰雪之景，是大自然為年預備的盛裝。冰淩垂下，宛如水晶簾幕，封存舊歲的瑣碎；雪落無聲，似給大地鋪上綿軟新被，孕育新春希望。農諺“麥蓋三層被，來年枕著饅頭睡”更是道破了冰雪與年、冰雪與希望之間的關係。

　　人文層面，冰雪與年的羈絆更深。從歲月的時序更迭來看，年作為農耕文明中最重要的時間節點，通常落在冬季。此時，大地冰封，白雪皚皚，自然界以冰雪的面貌呈現出一種靜謐與蟄伏。這是天地的“息壤”時刻，與年所蘊含的辭舊迎新、休養生息的文化意義不謀而合。農耕生産在冰雪的籠罩下暫時停歇，人們遵循著自然的指令，放下田間農具，盤點一年的收成與得失，如同萬物在冰雪之下暗自積蓄力量，靜候春生。年，便在這冰寒肅靜之中，成為人們心靈與生活節奏的緩衝站。從哲學思辨的維度探究，冰雪的至純至凈，映照出人們內心對純粹、本真的精神追求。年，在文化心理上何嘗不是一場靈魂的洗禮？舊歲的煩憂、雜念，隨著年關臨近，在冰雪營造的冷峻氛圍裏被審視、沉澱。人們渴望借由新年，如冰雪消融般褪去塵世鉛華，回歸赤子初心，以澄澈之心邁向新程。冰雪賦予年以凈化的儀式感，年則將冰雪的純凈內化為生命的重啟力量，二者交織成一幅精神蝶變的文化圖景。

　　可以説，冰雪與年，一天一地、一冷一暖、一靜一動，自然的歲末冷凝與人文的新春熾熱相融，鑄就華夏大地獨有的年文化魅力，歲歲年年，永綻光芒。

 查幹湖第23屆冰雪漁獵文化旅遊節在吉林省松原市開幕，眾多遊客相聚在這裡觀賞冬捕盛況。新華社發

　　冰雪深刻影響人們的生活習慣

　　從北方尤其是東北地區人們的眾多生活習慣，可以直觀感受冰雪與年的深層關聯。

　　居住是生存與冰雪的博弈。傳統東北民居“煙囪安在山墻外，窗戶紙糊在外”，東北人不僅要砌厚墻，裝雙層窗來抵禦凜冽寒風，在煙囪設計上也別具一格。人們把煙囪立在房屋外面，通過特殊構造防止倒煙和熱量向室外散發。過年期間，冰雪封門時，一家人圍著火爐取暖，這就是年的愜意。過去，幾乎家家有“火盆”，炭火盛于盆，置於炕桌下，老人抽著旱煙，孩童烤著土豆，嚴寒被擋在門外，是東北人“貓冬”的暖意來源。

　　冰雪催生“交通工具”智慧。在東北，狗拉雪橇曾是林海雪原裏的“快車”，哈士奇等耐寒犬種拉著雪橇穿梭，送貨載人，鈴聲清脆劃破雪野寂靜；冰車是孩童至愛的玩具，木板下鑲鐵條或鋼珠，手持鐵棍助力，冰面上風馳電掣。過年時，坐著雪橇走親戚曾是別樣的東北風情。而今，隨著汽車的普及，每年冰雪到來前，很多人早早就給車裝上防滑鏈或換上防滑胎，也是東北特有習慣。

　　飲食文化更是冰雪孕育的美味傳奇。凍貨堪稱東北“戶外冰箱”特産，凍梨、凍柿子，冷水一泡，冰殼下果肉軟糯，果汁冰爽甘甜，在室內燥熱時來上一口，冰火兩重天；黏豆包用黃米麵包著紅豆餡，蒸熟後耐儲存，寒冬戶外勞作，揣幾個在懷，餓時咬上一口，熱氣騰騰暖全身；殺豬菜，年關殺豬，五花肉、血腸、酸菜一鍋燉，在冰天雪地邀親友圍坐共享，驅散周身寒氣。此外，因為冬季漫長而寒冷，為了在冬季保存食物，東北人發展出了獨特的儲菜窖、養成了雪地埋肉的習慣。儲菜窖是利用地下的恒溫環境來儲存蔬菜，而雪地埋肉則是將肉類埋在雪中，利用自然低溫來保鮮。當前，東北人通過短視頻展示製作“自然冰箱”、製作凍梨的過程，吸引了不少人關注。

　　人們在第37屆太陽島國際雪雕藝術博覽會上遊覽。新華社發

　　冰雪造就了一系列特別年俗

　　冰雪與年相互滋養，造就了一系列特別年俗。

　　冰嬉，這一古老傳統從宮廷走向民間，貫穿年節時光。宮廷冰嬉盛時，八旗健兒如冰上飛燕，速滑、花樣、冰球雛形技藝精彩紛呈，盡顯尚武豪情；民間則男女老少齊上陣，天然冰場成歡樂海洋，孩童嬉鬧、青年競技、老者含笑觀瞻，親情友情在冰刀劃過處升溫，年的喜慶隨笑語散落冰面。

　　冰燈是年的標配，它原是漁民以冰為罩、燃燭照明的實用發明，人們在除夕或者別的日子，從大門兩側到家裏各個角落點上冰燈，寓意照亮來年的路。如今，冰燈經歲月打磨，已經成為年下的璀璨藝術。剔透冰塊雕成花鳥魚蟲、神話傳説，內置綵燈，夜幕降臨時，街巷冰燈亮起，與大紅燈籠爭輝，照亮歸家路，暖了遊子心。此外，在年節裝飾中，冰雪元素點睛添彩，冰雕雪塑玲瓏剔透，立於街頭巷尾、景區廣場，與大紅燈籠相映成趣，剛柔並濟間儘是年意。更有民間藝人以雪為紙、冰為墨，雕琢生肖、福字等祥瑞符號，將祈願封于冰雪，待暖陽融釋，化為新春祝福。

　　查幹湖冬捕是東北地區的一項傳統活動。祭天醒網儀式莊嚴肅穆，德高望重的魚把頭帶領漁民，在冰面上擺上祭品，感恩自然賜福，祈求平安豐收。在巨大的湖面上，捕魚人在魚把頭的指揮下，分工協作，將大網放到冰面下捕魚。漁民們分工明確，鑿冰、拉網、收魚，數十人乃至上百人協同，冰天雪地中相互配合，揮灑熱汗。周邊村民、外地遊客或參與勞作，或駐足圍觀，場面熱鬧而壯觀。

　　在東北一些地方，當前還流行一種“嘗鮮兒”的年俗，也叫“偷餃子”。天寒地凍之時，人們習慣把餃子、豆包、饅頭提前包好蒸好，放在天然“大冰箱”裏，過年期間，隨時拿出來熱一熱就能吃。忙年的時候，家家戶戶之間都會互相幫忙，今天你幫我家包，明天我幫你家包，包完之後，大家都會“偷著”帶回去幾個餃子，然後嘗嘗誰家的鮮不鮮，香不香，好吃不好吃。吃完了還會給相應人家反饋，你家餃子鹹了淡了之類。這種“偷餃子”年俗讓冰天雪地裏的鄰里之間多了一份溫情，讓年過得更加有滋有味。

　　總之，在北方，人們通過冰雪來“打扮”年，又通過年來豐富冰雪，彼此之間形成了一種為人們所歡迎的儀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