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臺藝術眾家議】
作者:李春燕(原南京軍區政治部前線文工團代理團長、國家一級編劇)
雜技劇必須在戲劇理論框架內,以雜技為主體語匯,將技術與劇情融合。既要根據劇情尋找適合的技術、研發新的技術,也要設計合理的劇情,實現技術與戲劇的彼此成就。
雜技劇是一個新生劇種,它在傳統雜技表演基礎上進行創新,不僅滿足了當下觀眾越來越高的審美需求,也為雜技藝術的傳承與發展開闢了新的道路。然而,傳統雜技表演並不因敘事而誕生,單純的、未經整合的傳統雜技表演無法滿足戲劇的敘事需求,因此,雜技劇創作必須處理好技術與劇情的關係。
雜技劇用雜技講故事,具有文學性、故事性和綜合性相統一的特點。雜技劇創作須在戲劇理論框架內,以雜技為主體語匯,將技術與劇情融合。具體來説,就是要從劇情、技術兩方面同時著手,用對位法、排除法、融合法等對每個章節的劇情與技術進行解構與匹配,既要根據劇情尋找適合的技術、研發新的技術,也要設計合理的劇情,實現技術與戲劇的彼此成就。
有時為了保證“技”的呈現,還需對劇情進行合乎邏輯的調整。比如,在2019年創排的《戰上海》中,為展現男女雙人爬桿這項技術,我們在第三幕“智取情報”裏特別設計了一場“戲中戲”,將激越奔放、具有個性的探戈舞步和高難度爬桿技術整合,在合乎情理的前提下增加劇目的華麗色彩。在2021年創排的《大橋》第一幕“荒灘紮營盤”中,一場工友聯歡會的存在,讓頂桌子、變臉、晃管踢碗、轉毯等原本不好呈現的技術有了合理的展示理由。又如2023年創排的《先聲》第一幕中踩著繡球出場的醜婆子,2017年創排的《渡江偵察記》第三幕裏侯府舉行婚禮唱堂會時戲班表演的“跳板蹬人”……總之,要在遵循戲劇邏輯的前提下,讓“技”真正成為雜技劇的主要語言。
雜技劇創作要避免為技術而技術,每一個技術的使用都應為突出全劇主旨發揮作用。如在《戰上海》中,繩梯表現的是蘇州河河畔的激戰,對南獅梅花樁技術的化用是為表現我軍偵察小分隊夜渡蘇州河時的險象環生。《大橋》“捨身救沉井”一幕,通過新創的空中技術再現了搶險隊員在驚濤駭浪中作業的情景。技術是雜技劇的主要“表意符號”,圍繞主題和規定情境的需要而對技術進行提煉、解構,還可以賦予同一種技術以不同含義。以集體爬桿這一技術為例,在《大橋》裏,我們通過對演員桿上技術動作、節奏與形象的整體設計,用它來展現建橋工人的豪情壯志。而在《先聲》中,我們將它與黃顯聲等人在密林深處苦練殺敵本領的情境勾連,要求演員帶“槍”上桿,以此塑造抗聯將士的英勇形象。經過解構重組,擁有了意味和情境的技術産生了神奇的魔力,成為觀眾對整部劇的“記憶點”。
對任何戲劇形式來説,如果不能以情動人無疑就是失敗的,雜技劇亦是如此。雜技劇要想引起觀眾的普遍共鳴,必須注重精神與情感的表達。無論是寄情于景還是借景抒情,創作者只有動情了才能創作。正如俄國作家列夫·托爾斯泰所説,藝術不是技藝,它是藝術家體驗了的感情的傳達。無論是紅色革命歷史題材雜技劇《渡江偵察記》《戰上海》《先聲》,還是工業題材雜技劇《大橋》,每部作品背後都是一段厚重的歷史,都有鮮活的人物和故事,創作團隊對歷史的學習和了解,對崇高信念和偉大精神力量的感悟,是這些作品感動觀眾的前提。而在現實題材雜技劇《天山雪》中,我們將創作的目光對準當下生活,嘗試塑造身邊真實可感的人物角色來打動觀眾,劇中的人物和事件都可以在生活中找到原型。我們希望這部作品除了有史詩般的質感和難以逾越的高超技藝,還能傳遞出豐富細膩的情感。
情感貫穿著藝術活動的始末,一部雜技劇想要將情感成功傳遞給觀眾,不僅要導演心裏有感動,臺上的演員也要有感動。這就要求雜技劇演員不僅要展現各類高難度技巧,還應進入人物的思想,挖掘角色內心深處複雜而私密的情感,在完成高超技藝的同時賦予人物深刻的思想內涵。這對今天雜技劇演員的綜合能力素質提出了很高的要求。
我在創排雜技劇的過程中,用不斷提問的方式讓演員積極思考,希望通過説戲、示範,讓演員對劇情、歷史、角色,對劇中規定情境有所了解,讓他們在心裏建立潛臺詞,賦技術以情感。演員們也非常努力,他們有了解劇情的願望,有自主表演的意識。無論是《渡江偵察記》中為了掩護劉四姐、保護江防圖而犧牲的老班長,還是《戰上海》中在蘇州河河畔冒著槍林彈雨、用生命換取這座城市完整的連長江華,抑或是《先聲》中在山坡上期盼兒子回家的母親,《天山雪》中懷揣青春夢想不辭而別的上海知青玉蘭,在劇中都奉獻出精彩表演,印證了今天雜技人的無限潛力。
藝術創作永遠伴隨著遺憾,精品需要不斷打磨。今天的雜技劇在創作理念、劇目內容和表現形式以及對綜合藝術的運用等方面,已經進入了一個全新的階段,但雜技從單個節目、主題晚會,迅速發展到今天集文學、戲劇、舞蹈、音樂、服化道、聲光電、高科技舞美技術為一體的綜合舞臺表演樣式,才僅僅經歷二十年時間。雜技劇的創作尚未形成成熟的規範形態,還處於探索成長期,有待我們去繼續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