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裏丨清華廚房裏的畫家

他來自河南農村，小學畢業，在清華大學的一家餐廳當廚師、做涼菜。

他也是一名畫家，是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他的繪畫作品被外交部永久收藏，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部展出。

　　離清華園不遠的5平米住處兼畫室，容得下“廚房畫家”劉濤三十多年的熱愛。畫家不問出處，劉濤卻總以家鄉的土作畫，那是他從不曾忘記的，出發的地方。

　　眼前的菜，也是一幅畫。劉濤能成為清華的一名廚師，“會畫畫”是他的核心競爭力。白天，他在清華大學甲所餐廳，出品一道道涼菜；工作以外的時間，劉濤幾乎都在“畫室”裏度過。這間畫室也是他的住處，離清華不遠，舉著導航也不好找。

　　“畫畫的時候能進入另一個空間”，這是劉濤對自己愛好的形容。走出廚房、站在畫板前的他，臉上有不一樣的神采。他的住處朝北，大約5平米，並不亮堂，要扎進一片半世紀前建成的平房，再穿過衚同幾道彎才能到達。老舊的木頭房門擋不嚴冬天的風，除了木板搭起的單人床，堆滿顏料、調色盤、手稿、書本的書架，剩下可挪動的空間只有兩平米。這是標準的“陋室”，卻裝得下劉濤從七八歲到如今43歲的喜歡。

　　大概是上二年級時，劉濤偶然看到書本上的一幅插圖，直覺“畫畫很好玩”。他自此開始“畫書”，臨摹各種書本上的插圖。過年時，村裏放鞭炮，他就臨摹鞭炮包裝紙上的圖案；拿到大人的空煙盒，他也能畫半天。

　　在河南老家，全校、全村人都知道這個叫劉濤的小孩愛畫畫。到五年級，老師將畫黑板報的任務交給劉濤。接下來，他沒能擁有更大的畫板。窮困的家庭不僅無力幫他實現“藝術夢”，甚至連讀書也承擔不起。小學畢業後，劉濤開始跟著親戚學廚，家人覺得，在廚房幹活，至少有口飯吃。

青年時的劉濤

　　16歲起，劉濤在河南商丘、洛陽、鄭州等地輾轉近20家酒店。漂泊的日子裏，他畫畫的念頭仿佛生了根，無論工作多累，脫下廚師服，劉濤要摸到畫筆，心裏才踏實。頭一個月工資130元，劉濤往家裏寄了60元、自己預留了5元零花錢，剩下的錢都用來買書、筆和紙。

　　2004年，劉濤打工的地圖延伸到了北京，他成了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的廚師。閒暇時，劉濤慕名去了潘家園舊貨市場，看到了齊白石、吳冠中、梵高的畫，他尤其喜歡吳冠中的《小鳥天堂》和《獅子林》。新世界的門打開了。

　　此時23歲的劉濤已經使勁畫了十多年。吳冠中的好，梵高的好，對劉濤是震撼，也是啟發——這樣的“好”，怎麼能變成自己的好？

　　他想起小時候每年農曆二月二至三月三，母親趕廟會回來時帶的泥泥狗，母親説能給他消災除病。這種河南週口淮陽太昊陵廟會特産的泥塑，以當地特有的泥土捏成各類動物形狀，黑色鋪底，明艷的綠、黃、紅、白四色彩繪點線和各種符號鋪滿全身。

擺在劉濤書架上的泥泥狗

　　母親沒能讓劉濤繼續上學，卻留給他充沛的愛和靈感。兒時的玩具成為劉濤繪畫風格的基石。劉濤開始用家鄉的膠泥為顏料，以白毛巾為畫紙，勾勒出黑色的線條，著上五彩的顏色。

劉濤作品《荷仙子》，使用泥土和丙烯顏料

劉濤作品《山海經和天書》，使用泥土和丙烯顏料

　　2009年，一扇更大的門在劉濤眼前打開。經朋友推薦，他的作品被北航藝術館創始館長蔡勁松看到了。震撼之餘，蔡勁松很快為劉濤辦了個人畫展，一百多幅作品，大部分都是毛巾上作的畫。“線描彩繪”，劉濤高興地説，自己的風格終於有名字了。

　　“北航小廚師辦個人畫展”上了報紙，劉濤半隻腳踏進了畫家圈。他依舊孜孜不倦地畫畫，也有了更多機會認識專業人士、獲得新知。一次畫展中，他偶然看到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教授杜大愷的作品。畫得真好啊！他想，如果能跟著杜教授學畫畫該多好？他對杜大愷任教的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書畫研修班心嚮往之，但他又覺得，“清華大學”這幾個字好像離自己太遠了。

　　劉濤最終鼓起勇氣，按流程提交了五六幅作品。2016年8月，他收到了研修班的入學通知書。35歲這一年，從未接受過科班訓練的劉濤終於有機會系統地學習繪畫。

　　初到清華大學的教室，同學們聊國外畫家聊得熱鬧，劉濤在一旁又是自卑，又是激動，“我兩眼發光，我説我不知道，然後就聽他們講，確實學到很多東西”。他如願成了杜大愷的學生，去威海寫生，畫海草房。慢慢地，他知道怎麼調色、怎麼構圖，也會設計人物了。

2016年，劉濤在山東威海寫生的作品

杜大愷（圖右）正對劉濤進行指導

　　每節課、每分鐘，劉濤珍而重之；用泥土作畫的手藝，他也從沒丟掉。每回一次老家，他便挖上幾十斤的家鄉土，背到北京。隔幾個月，土用完了，又是回家的時候。他享受家鄉的土緊貼脊背的涼意，更享受鄉愁化為一幅幅作品的過程。

　　獨特的畫風、高産的作品……到清華後，劉濤參展的機會變多了。2017年，劉濤的作品《五色土和符號》受邀參加第七屆中國北京國際美術雙年展。也是這幅畫，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部展出，被外交部永久收藏。這是一個意外而巨大的鼓勵，就像捅破了最後一層窗戶紙，劉濤覺得，畫畫這件事，有了水到渠成的感覺。

劉濤作品《五色土和符號》

外交部收藏證書

　　2019年對他來説是個重要的年份，因為有更多作品陸續入選國內外重要展覽，他以驚人的速度攢夠了積分，在這一年成為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這一年，延續他獨特的繪畫風格，劉濤的第一本繪本作品《倉頡大叔和漢字的奇妙故事》出版了。

　　也是在2019年，劉濤作為廚師的職業生涯得到延續。在研修班的學習告一段落，這時，他在清華大學接待服務中心謀得一個廚師的崗位：“廚師長説我們這兒不招人，我説我在清華美院學習畫畫的。他説那可以，我們就缺這樣的一位廚師。”就這樣，劉濤成了清華大學甲所餐廳的涼菜師傅。

　　劉濤做涼菜，和畫畫一樣不惜力。他端出來的菜裏，有清華的建築、景觀、文化，遇到主題宴會，他更是絞盡腦汁：“一桌菜有時候我都晚上構思到一兩點，先畫草圖，畫完草圖以後才能把它呈現出來。用什麼菜，什麼名字，畫清華哪個景點，菜用什麼原料，怎麼呈現它的形。”

　　在哪做菜不行，非得在清華？劉濤當然也有私心。做菜和畫畫，學校廚房和5平米住所，兩點一線的生活裏，他偶爾還會拐個彎，去清華美院請教專業問題。

　　天天畫畫，無聊嗎？劉濤覺得，“太有意思了”：“在繪畫這個空間裏很幸福。我感覺我畫畫一直都有靈感，什麼都可以融到畫裏面去。跟畫畫有關係的，我都感興趣，都喜歡。”

　　上班時總站著做菜，回到家，劉濤也總站著作畫。身材精瘦的他好像從不覺得疲累，廚師、畫家，兩個身份都給他以成就感和快樂。除了怎麼也畫不厭的畫，劉濤還有許多做菜的創意沒來得及實踐，幾十本繪本的創作也遠不是終點。這間住了8年的屋子裏，貼著他手抄的《勸學詩》，“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

　　“這首詩很激勵我。一定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不然等自己老了就晚了。每次感覺有點疲憊的時候，一看到這首詩立馬就感覺有那種精神了，去支撐自己了。”劉濤説。

劉濤為北京冬奧會創作的作品《媽媽第一次教孩子滑雪》

　　監製丨高岩

　　策劃丨沈靜文 章成霞 馮會玲

　　記者丨朱敏

　　視頻導演丨黃蕭冰

　　視頻拍攝丨王宇晨

　　視頻剪輯丨張瑩

　　視頻包裝丨劉浦飛 王海涵

　　新媒體編輯丨魏然 李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