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晉(西北大學以色列研究中心主任)
10月1日伊朗對以色列發動大規模導彈攻擊後,以色列將如何進行報復,成為各方關注的焦點。目前來看,有兩個關鍵因素將影響中東局勢的未來走向,即以色列對伊朗的報復烈度和伊朗地區盟友的態度。當前,中東衝突各方缺少穩定且有效的溝通機制和溝通渠道,日益增多的不確定性很可能逐漸讓整個地區陷入戰火。
以色列對伊朗的報復難以避免。首先,伊朗對以色列的攻擊,打破了以色列防空系統“不可突破”的神話。儘管以色列否認伊朗導彈造成其民眾傷亡,但伊朗的襲擊突破了以色列“鐵穹”“大衛投石索”和“箭式”防空裝備共同打造的近中遠三層防空系統,給以色列內瓦蒂姆空軍基地造成較大損失。其次,伊朗的導彈攻擊引發了以色列社會輿論的強烈震動。今年4月伊朗對以色列的遠程導彈攻擊,絕大多數落入以色列南部內蓋夫沙漠和其他人煙稀少的地區。但10月1日伊朗發起的導彈攻擊,發生在以色列猶太歷新年前夜,夜晚天空中密集的導彈軌跡和巨大的爆炸聲,讓以色列民眾陷入恐慌。最後,以色列輿論和各政治陣營都要求對伊朗展開反擊,以展示其強硬姿態。伊朗發起導彈攻擊後,以色列國內各大媒體都要求對其進行報復,以色列右翼、中間翼各政黨領導人也都要求對伊朗發起軍事打擊。
以色列對伊朗的報復烈度,將是未來中東緊張局勢是否升級的關鍵。從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和其他高層的表態看,以色列對伊朗的打擊目標,主要將針對伊朗的核設施和能源基礎設施。以往,以色列針對其他國家重要目標的打擊行動,往往是通過戰鬥機編隊的遠程長途奔襲完成的。以色列1981年6月對伊拉克核設施的攻擊、2007年對敘利亞核設施的攻擊和不久前針對也門胡塞武裝的遠程打擊,都是由以色列戰鬥機編隊遠程奔襲至目標國境內或者鄰近區域,發射空地導彈的方式完成的。
伊朗認為,以色列情報機構通過阿塞拜疆和伊拉克北部的庫爾德自治區,從伊朗北部和西部潛入伊朗境內,同伊朗境內的政治異見組織合流,長期在伊朗境內策劃實施破壞活動。在過去十多年裏,以色列多次通過黑客入侵等方式,導致伊朗電力設施和其他基礎設施癱瘓,給伊朗造成較大破壞。
如果以色列的報復行動規模較小且烈度較低,那麼本輪伊朗和以色列的緊張關係,很可能會逐漸降溫;但如果以色列的報復行動使伊朗遭受重大損失,尤其是伊朗的核設施和能源基礎設施若遭到巨大破壞,那麼整個中東地區形勢很可能會滑向失控的深淵。
以色列對伊朗展開報復有一個前提條件,那就是得到美國的認同。2023年10月,本輪巴以衝突爆發後,美國一直力勸以色列不要擴大地區軍事行動,不要升級中東衝突的烈度和範圍。一方面,美國不希望因為中東衝突背負新的戰略負擔,不願意重新將戰略重心轉移到中東;另一方面,中東衝突升級,可能給美國國內大選帶來新的不確定因素,影響民主黨的總統大選佈局。因此美國一直在不同場合勸解以色列不要升級地區緊張局勢,尤其是不要對伊朗進行大規模的軍事行動。
但是,美國對以色列政策的矛盾之處在於,美國始終對以色列百般縱容。美國外交和政治上的口頭告誡,無法在實際上干預以色列的行動。由於美國和以色列的特殊關係,以色列即使“捅破天”,美國也必須幫助以色列“堵窟窿”。無論是巴以衝突還是最近升級的以色列黎巴嫩衝突,都沒有阻止美國持續向以色列提供軍事裝備和援助。在伊朗針對以色列的襲擊中,美國也不得不幫助以色列共同攔截伊朗導彈。如果以色列執意發動針對伊朗的大規模報復,美國恐怕也只能無奈被“拉下水”。
以色列針對伊朗的大規模報復,必然刺激伊朗國內輿論和政治情緒。伊朗新總統、溫和派代表人佩澤希齊揚8月執政後,該國對外戰略呈現出隱忍和克制的特徵。面對哈馬斯前領導人哈尼亞在伊朗境內遭到暗殺,伊朗新政府選擇了隱忍和克制。但是,隨著以色列咄咄逼人地在黎巴嫩展開軍事行動,尤其是黎巴嫩真主黨領導人哈桑·納斯魯拉遇襲身亡,伊朗國內強硬派躍躍欲試,通過議會和媒體,向政府施加了巨大的壓力。
當前,伊朗溫和派和強硬派之間呈現出了平衡的政治態勢。如果以色列對伊朗發動大規模直接攻擊,很可能進一步打破伊朗溫和派和強硬派之間微妙的政治平衡,伊朗對以色列更大規模的報復也很可能會隨之出現。
秉持克制態度的伊朗,也同樣可能被自己的地區盟友捲入衝突。9月中旬,以色列對黎巴嫩真主黨進行大規模軍事打擊後,包括也門胡塞武裝、伊拉克“人民動員組織”等在內的伊朗地區盟友,對以色列的攻擊頻次和烈度增加。未來,伊朗是否能夠有效勸阻地區盟友,同樣保持理性克制的態度,將成為影響地區局勢走向的另一個重要因素。
當前中東地區衝突各方缺少有效的溝通渠道和斡旋機制。伊朗和以色列之間、伊朗地區盟友和以色列之間,直接溝通的困難都很大。黎巴嫩真主黨、也門胡塞武裝、伊拉克“人民動員組織”等,儘管分別在本國國內擁有較大的實際影響力,但都不是國際社會公認的政府機構,導致國際斡旋只能通過第三方“傳話”,大大影響了調解效率。從當前形勢看,中東地區已經進入了戰爭是否會全面升級的關鍵節點。在未來緩解地區衝突和緊張局勢的過程中,構建新的更加有效的斡旋機制,凝聚國際社會和地區國家的共識,將非常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