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會客廳》2003非典記憶(1月1日播出)
央視國際 (2004年01月01日 23:31)
CCTV.com消息:2003年離我們而去,回頭看這一年的時間,可能對所有人來説,馬上想起兩場戰爭:一場戰爭在遠方,有硝煙;一場戰爭在身邊,沒硝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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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為在我們身邊的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真實地在我們的生活中停留了那麼長的時間,所以我們每個人在回頭的時候,恐怕記憶都是特別深。而且人們在一生之中可能會時常想起這個特殊的年份。
今天《新聞會客廳》請來了三位客人,他們三個的名字與我們那一段記憶緊緊聯絡在一起。第一位是鐘南山院士;
第二位是吳海濤,這個名字可能不熟悉,但是説他是8月15日那一天北京最後出院的8名非典患者的話,您可能一下子就覺得,“哦,我知道”。
第三位是賀延光,《中國青年報》的攝影記者。是他在國慶觀禮中拍下了《小平您好》那張照片,為我們記下了那麼生動的畫面。而今年非典的時候,他在地壇醫院拍了大量照片,其中尤其是地壇醫院搶救丁秀蘭醫生的整個過程,直至丁醫生去世,他都記錄下來了。
記者:延光兄,如果要是從觀眾的猜測或者從我的猜測,可能都是這樣一個記錄,記者每天面臨很多的事情,一個新聞事件一過去馬上投入下一個事件,這是不是意味著離開地壇醫院之後,你所有的生活跟非典一點關係都沒有了?
賀延光:不是,非典在我的採訪中,可能我永遠都忘不了,刻骨銘心。這一段天涼了以後很多人都擔心非典會不會重來,很多朋友也問我,好像我採訪了一次我就有什麼經驗一樣,很多人都問。
記者:你一提起這個話題很多觀眾朋友很擔心,新加坡一例沒太擔心,到了台灣這一例,大家突然很擔心了,現在似乎也有不同的聲音,同樣也有專家認為有可能再來。但是我注意到您的聲音説,在那麼大規模的來根本不可能了,幾例有可能,您能不能給我們解釋一下您的這種判斷?
鐘南山:那麼我還是這麼一個看法,就是任何的傳染病不會一下銷聲匿跡。但是不會形成一個大的疫情。因為剛才也説了,就是説所謂的四早,早發現、早報告、早隔離、早治療。那麼有這麼一個基礎,全國各個地方都有的話,我不相信它會有大規模的疫情到來,不會的。
記者:有了您的這一番解釋的時候,我們會更放心地回憶我們經歷的那一段日子,有一個問題是共同的。在你們三位的記憶當中,非典的那一段時期是一個什麼樣的概念,什麼樣的記憶呢,先從海濤説起,如果一提起那段日子,您馬上想到的是什麼樣?
吳海濤:是一個恐慌吧。我出來以後寫了一段東西,我得病前,就是我第一次把SARS作為一種疾病輸入我的意識的時候,它已經在神州大地流行了,那時候非常緊張,工作也沒有心思,大家每天都在傳播各種小道消息,我愛人也是,從放假回家,在家裏邊每天給我彙報,搶購這個搶購那個,我還笑話她你不要這樣,過兩天我就進醫院了。
記者:醫院裏的記憶是什麼樣的?因為在這四位裏頭,你是唯一一個以患者的身份經歷了那一段日子。
吳海濤:我的感覺是最深刻的。我是5月27號,從朝陽醫院轉到宣武醫院,因為病加重了,加重以後我非常沮喪,躺在醫院的時候,這時候就出現很多幻覺。因為什麼幻覺呢?就是自己心情特別無助,感覺到這個事,因為那個時候醫生好像對我也是盲目無措,不知道怎麼辦。
記者:拋棄了?
吳海濤:不知道我病情怎麼樣,因為我最依靠的是醫生,但是看到醫生很無措的神情時,我就被拋棄了,沒有任何幫助。這時候我感覺到我是在另外一個世界,因為那時候所有的大夫和護士都的是一身從頭到腳全是白衣服,連眼睛都是用了厚厚的眼罩,他們在我心目中已經失去了一個人的概念,他是一個符號,就是一個護士,可能就是一種天使,他們就在我身邊忙來忙去,就像天使一樣飄來飄去。
記者:無意識中像幻覺。
吳海濤:那時候就是幻覺。
記者:那麼長時間住院,尤其是你成為最後一批出院的患者,內心的壓力多大?看到一個又一個的出院了。
吳海濤:特別到最後,當然我的同事都安慰我,説你都熬到現在了,就像孫徵説得一樣,都熬到現在,你就熬到最後一個,你不是第一個就成為最後一個吧,反正還能被人記住。但是到最後,我記得北京宣佈雙解除的那一天,看電視時,我那一刻感覺到,我挺為北京驕傲的,但同時我覺得這場戰爭已經消失了,但是我感覺我是這個戰爭的一個斷後者,在戰場的一角還和敵人死搏那種感覺,好像大部隊已經不理我了,一瞬間的感覺。
記者:我聽説你創造了一句名言,當我走出醫院的時候,我聞到大街上的汽車尾氣都覺得特別好。
吳:是是是,當時我出院以後第一天我愛人就説你想吃什麼東西,我説你看著辦吧,她就帶我去了。我就被她帶著,就跟一個母親帶著小孩一樣穿過馬路,然後走到餐廳裏邊,她給我點菜。我覺得我必須仔細地觀察她,因為我已經很久不適應生活了,我看她的一舉一動,我看她怎麼,我説我在裏邊呆了那麼長時間是不是外邊都改變規矩了。我覺得出來以後那種好奇心,那種急切地融入社會又害怕被這個社會拋棄的感覺特別強。
記者:這張照片當時很多的媒體都用了。是在搶救丁秀蘭的時候,這是丁秀蘭醫生的手,這個手你當時敘述她救過無數的人。
賀延光:你知道在醫院裏邊,轉到地壇醫院的很多病人,從人民醫院轉來的,那些病人的病例也轉過來了,就是丁秀蘭簽的字,就是她接診的病人,但是她是一個挽救病人的手最後鬆開了。
記者:其實給我震撼最大的還不是這張照片,是這一張,病人已經不幸去世了,一個醫生特別無助和沮喪,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哭,是不是在罵自己。
賀延光:一個禮拜以後我見了這個郭主任,我當時拍了他不知道他叫什麼,我也不知道他是誰,他也不知道我是誰,我們後來在飯桌上聊天,聊完了他還以為我是別的醫院的醫生呢。因為有很多醫生來支援。一個禮拜之後我才找到他,我就問他,我説郭主任,當時您是不是也掉淚了,他説能不掉淚嗎?他説你知道我們那個劉子君大夫,一個麻醉師忍不住了,跑到走廊裏失聲痛哭。死者的孩子就在隔壁的隔壁,我當時就覺得這個畫面給我的感覺,生命與死亡,責任與無奈交織在一起。
記者:這個死難者他後來的故事,他的家庭故事,你是否也了解?
賀延光:非常了解。他大學是學醫的,他在班裏邊是個班長,他的同學都是在北京市衛生系統的骨幹,大家都動員起來要為他想辦法,但是你能想到嗎,就是住不進醫院,一張病床都沒有。最後好不容易地壇醫院擠出一張病床,他説讓我兒子先進來。
記者:他兒子也得了?
賀:他兒子。他兒子最後治好了。但是這個故事是非常悲傷的。
記者:鍾大夫,你經過非典之後,在大家的心目當中是一個硬漢的形象,剛才我們在放這張照片的時候,您一直都沒有看這張照片,而且感覺是有意識的。
鐘南山:我很理解這些大夫當時的心情,因為他們付出了很大的勞動,他們盡了他們的力量,但是沒挽救過來,那個時候的心情是很複雜的。
記者:很少有人知道那段時間鐘院士的家庭是一種什麼狀態,我當時感覺所有的人都需要你,那個時候我想家人也需要你。家人當時是怎麼看待你?
鐘南山:特別我記得是在2月底的時候,那時候我因為連續大概有38到40個小時沒睡,那時候我病了。左上是肺炎,也發燒,首先可能考慮是非典。在家裏邊治療,她也一直在照顧我。不過我自己看,因為我經過了,打3、4天的點滴之後,再一復查沒了,所以我想不是。因為非典不會那麼重的,所以我想不是。但是這個時間恐怕她對我的身體,還有對我的精神上的支持,那是非常大的。
記者:海濤,我聽説您現在打算要做一個康復者的網站是嗎?
吳海濤:一直有這個想法,出院以後,我因為想知道自己康復有什麼其他的途徑沒有。
記者:出來之後是不是別人都覺得你正常了,但你是不是經歷了一種新的病患,包括你觀察你的病友?
吳海濤:有。我這個心理上的不僅僅是對患者個人,包括對患者的家屬,因為在我身邊有很多和我一樣年輕的病友,20多歲30多歲,這個時候我覺得他父母又重新投入了一個撫養孩子的過程。本來這個孩子可以走出校門走出社會了,但是因為這個病重新失去了工作,或者重新失去了健康,重新需要這些父母的關心和關注。我覺得他們這時候,一個人的,他的身體的苦痛在他母親那兒它會加倍的。
記者:所以你辦一個網站很想跟這些人交流,因為他們心裏需要。
吳海濤:康復是兩方面的,這個網站想提供一些治病的信息,更多是想提供大家一個交流、傾訴的場所。
記者:是不是有時候還有一種恐懼呢?現在?
吳海濤:是一種不自信吧。現在因為身體的機能受到很大的損害。所以現在好像稍微咳嗽、發燒都覺得……
記者:比別人的擔心程度大好幾倍。
吳海濤:對。
記者:因為非典花費大嗎,能不能負擔?
吳海濤:因人而異,病情不同,每個人的家庭環境不同,工作環境不同,社會背景的不同。依我個人來説,我目前還可以。但是在我身邊接觸的很多人,有的是夫妻雙方都得了,但都是下崗職工,都是退休老人,他們我覺得真是需要關注,我覺得因為他們都是普通的,他們不是醫護人員,他們就是病人,他們病癒以後沒有像醫護人員一樣從戰場歸來的欣慰的滿足感。同樣他們也不能理直氣壯地向某某部門申請各種補助,他們就像普通的病人一樣掛號治療,需要更多的精力。所以,他們需要更多的關注,真的。
記者:海濤説完,我也想到剛才您曾經説過的那句話,這一切仿佛還沒結束,我在想這不僅僅是你作為一個傳媒人的敏感,是不是現實生活中也的確有很多例子觸動你有這樣的看法?
賀延光:是,一個是從醫學專業上來講,專家們還沒對SARS的成因有一個最終的説法,還在這個過程之中。有的一個家庭一下去世了好幾個人,我就想我們過春節的時候,我們可以興高采烈、歡天喜地,對這樣的家庭,當他迎接第一個春節的時候,心境跟我們可能不一樣。我們應該想到他們。
再一個,我總覺得,等這個事情完全結束以後,我們真應該給所有的死難者、醫務工作者、普通的病人,給他們一起立一個紀念碑,把所有死者的名字刻上。因為SARS對我們來講不光是一場疾病,它對我們整個社會文明程度、健康取向,它真是一次檢驗。
記者:鐘院士是否有的時候會想念和思念您的那些病人,不管現在是不是完全都已經康復了,還是有的都已經走了?
鐘南山:有,有。這個是我們常想到的。因為SARS過後,這一群人我一直在隨診,一直在來看,我很了解他們的心理。有一個老師他好了以後,過了4個月,到7、8月份到我的門診的時候,他還戴著口罩。我説你為什麼還戴著口罩,他説怕傳染。我説怕你傳染給我,還是怕我傳染給你。他説他的心理還是負擔很大,因為他是老師,到了學校的時候,其他老師對他有點敬而遠之,學生見了他,見到就跑。實際上他出院以後根本沒有傳染性。另外也看出,不管是社會或者是他個人,心態還沒有完全的平衡過來。在香港有人把它叫做SARS後綜合徵,就像海灣戰爭綜合徵一樣。實際上這種綜合徵集中體現在病人本人的焦慮,對一些動靜的恐懼,對自己沒有信心。
這個來説,我想通過這一段的實踐,不見得。因為SARS以後不外乎是幾種後遺症。一個是肺功能。肺功能,現在我們的最終觀察,97%都恢復了,3%是原來很重的,現在恢復是很慢很慢,但是能慢慢恢復。再有一個是股骨頭壞死。但是股骨頭壞死,首先要確定是不是股骨頭壞死,因為診斷有一個非常嚴格的標準,有的病人好了以後關節疼,有的是滑膜增厚,有的甚至是關節有點積水,那都是SARS以後的一些表現,這不是壞死。另外,有的是股骨出現有些水腫。這個水腫有些情況不見得就是壞死。所以我想應該很嚴格地來進行甄別,這是一個首先,因為戴上一個帽子就心理負擔就很大了。
記者:對於2003年,一想起非典馬上就會想起那一段日子,雖然不堪回首,但是在不堪回首中也有一些美好的東西,突然誕生了一些好的習慣,甚至就用“誕生”這個詞都沒錯。比如説洗手會洗得非常乾淨,親朋好友之間透露一些非常溫馨的東西,然後鍛鍊身體等等。賀兄有沒有觀察到這一段時間又有了一些變化,有些東西好像又被我們丟掉了,你覺得哪些東西應該是被留下的?
賀延光:人和人之間的一種關愛應該留下。我知道有一個病人,她和她的女兒她自己跟我講是有代溝,平常很僵,就是因為她得了病,母女關係大為改善。她給我看她女兒給她寄的一本書,第一頁上就寫了幾個字,“媽媽,我愛你”。這個病人給我講的時候淚流滿面。
記者:代溝一下子就消失了。
賀延光:後來我出來以後見過她女兒,我覺得人和人之間的感情,可能在一個大的事件中都會受到重新的檢驗、重新的組合,我們希望把好的東西留下來。
記者:海濤,生活中突然來了一個你原來根本想都沒有想到的非典,你也像天外來客一樣,在你的幻覺中又來到了這個世界,那麼多穿著白衣服的人,你都覺得很恐怖。過去了這麼久之後,你發現你的生活被非典改變了什麼?感悟了什麼?
吳海濤:感悟,我覺得,人在自己身體健康的時候應該非常珍惜它,真的。
記者:這是發自內心的。
吳海濤:發自內心的,因為我在地壇住的時候,有一天我有非常深的感觸,因為地壇在我住院不久就開放了,地壇醫院旁邊就是地壇體育館,我常到那兒踢球。雙解除之後很快就開放了,我還在住院,也許是人的運動器官壓抑了很久,所以從早晨7點就有人,晚上10點還有人,吵得我睡不著覺。有人踢球,那種健康的聲音對我刺激很大。
記者:我們看一張照片,這是我們的鐘院士在兩年前拍的一張照片。説句良心話,現在鐘院士的體型水平我達不到。首先我的啤酒肚已經出來了,遠遠不如他。今年我在一個雜誌上看到了一個報道,就前不久,鐘院士奔70去的人了,還在堅持打籃球,從背後看鐘院士特別專業的打籃球,絕想不到他是奔70去的一位院士。尤其是經歷了非典,您怎麼看待健康生命和運動?
鐘南山:大家更加喜愛戶外的活動,更加喜愛運動、鍛鍊身體,我想這是一個非常好的一個轉變。
記者:非典給您留下的感悟是什麼?除了科學方面?
鐘南山:我想剛才賀延光老師説的非常對,非典帶給人的是真情和溫暖,在那個時候是看出人們是如何互相的關愛。那麼這個時候也能看出來,在困難的時候,這就是我們中華民族的一個互相愛護的一個感情。而且在那個時候,作為我搞醫生醫務的人,在那個時候也看出醫護人員真正的本質。
記者:之前的醫患關係已經到了一個很不理想的境界。
鐘南山:很不理想。現在最近的民意測驗,在廣州又進入一個很不理想的階段。總的來説,我們政府國家對衛生的投資是很少。而且衛生的資源分佈是很不平衡。所以,造成了一些醫院的費用比較貴,老百姓負擔不了。這樣的話,同時醫院為了生存,它很多要靠自己的經營。所以,這裡頭會産生很多企業的或者是商業的運轉模式。所以,這個單純是考慮醫療態度是不能夠解決問題的。
記者:我想在即將結束的時候,每個人一句話,假設給你一個萬能的本領,現在神通廣大,你可以因為非典做一件事,你最想做的是什麼?
賀延光:我們希望把好的東西留下來。
吳海濤:讓社會更多關注那些受害的普通人。
鐘南山:找到治療病毒的最有效的方法。
記者:如果要是我也有這種可能的話,那就是讓所有的悲劇和錯誤都能在未來不再發生。
責編:趙瑋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