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深了,燈光溫柔。此刻,仿佛看見韓玉臣先生仍立在畫布前——背影如山,沉默而堅定;手中那方調色板,卻像盛着一片微型的天地,那裏有赤誠的心血,有歲月的風霜,更有不曾熄滅的、對藝術至純的信仰。
十四歲那年,丹青之夢如一粒火種落入心田。然而命運似一張被反復揉皺的紙,兩次將中央美院的大門在他面前沉重合上。但火種未曾熄滅,只是沉入生活深水,靜待復蘇之時。二十二年光陰荏苒,商海浮沉,人世輾轉,那雙手被磨得粗糙,卻依舊精準、依然敏感。當他重拾畫筆走向西藏,帶去的不是游客的獵奇之眼,而是赤子般的虔敬與體溫。他筆下的高原,不是風景明信片上的遼遠與壯美,而是生命與大地撞擊之後存留的深沉迴響。當《牧羊女》在法蘭西藝術殿堂榮膺金獎,那光芒,是一次遲來的加冕,更是對生命韌性最莊嚴的禮讚——命運可以剝奪機會,卻永遠無法褫奪一個人靈魂裏那整片的星辰大海。
而他與恩師張文新先生之間的情義,則是這幅人生長卷裏,最溫暖厚重的一筆。在張文新先生晚年孤寂、困頓如寒夜孤松時,韓玉臣先生默默伸出雙手。資助出版十卷《張文新美術作品集》,耗資三百餘萬,只為恩師畢生心血不致散佚塵煙;展覽開幕致辭中,他真誠陳情,字字懇切;得知老師失聯,他數度尋訪於京郊別墅緊閉的門外,焦慮與牽掛溢於言表。這份情,早已超越尋常師生,成為藝壇中一段流動的佳話。直至張老師將兩百餘幅手稿鄭重託付於他——那交付的何止是紙頁與線條?那是藝術精神的薪火,是信任鑄就的衣缽。韓玉臣先生以行動詮釋了“情義”二字在浮躁世間的重量,這重量足以熨平許多世態涼薄的褶皺。

他自身便是太行山石一般的存在。少年時被命運推離畫架,卻在別處紮根生長,積蓄力量;中年重返藝術之路,甘願以肉身奔赴高原,直面風霜。畫布上每一抹濃烈色彩,都浸透真實的陽光與呼吸;筆下那些藏民的面容,皺紋如溝壑,眼神如鷹隼——那仿佛也是他靈魂的肖像:韌忍、深穩、莊嚴。他的藝術,是用腳步丈量、用生命浸泡而來的。那些在國家博物館、中國美術館、中國藝術研究院油畫院、上海美術館一次次震撼觀眾的作品,從來不是輕巧的寫生,而是血汗與心靈共鑄的史詩。
韓玉臣先生的藝術人生,是一幅以“勤奮、智慧、韌忍、篤定”層層敷染的鴻篇。走過命運的低谷而不墮其志,登上藝術的峰巒而不改其誠,於恩師的暮年不離不棄。他筆下的西藏山河與人物,是生命與大地碰撞出的深沉迴響,那裏面藏着一個藝術家對人間最莊重的凝視,和最滾燙的告白。
而今夜,畫室的燈或許依然亮着。調色板靜靜擱在案頭,油彩濕潤,猶如未凝固的時光與永不冷卻的赤忱。真正的藝術,原是生命在畫布上刻下的最深痕跡;真正的藝術家,便是以魂為筆,以格為色,在時光的宣紙上,洇染出一片令人仰望的、不朽的風景。
丹青鑄其魂,情義立其骨。藝術家韓玉臣先生筆底的波瀾與胸中的丘壑,早已在歲月長河中,匯成一道溫暖而明亮的光,照亮後來者的路,也照亮藝術之中,那永遠不會被磨滅的人性之光。
文/邢旭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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