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年屆八十歲的資深編劇梁定東先生從藝六十年,上海市曲藝家協會、上海人民滑稽劇團等單位舉辦《又見紅茶坊》《一見你就笑》曲藝專場,集中展示梁定東部分獲獎作品。五場演齣戲票全部售罄,新老觀眾齊聚一堂,歡聲笑語,煞是熱鬧。全國廣播首屆“金話筒獎”得主葉惠賢評價梁定東“個子不高智商高,言語不多作品多,自己不笑觀眾笑”,言簡意賅,恰如其分。
在梁定東作品研討會上,上海市文聯領導為他頒發紀念獎牌,專家的祝賀詞令人捧腹:“希望梁定東成為中國的‘梁氏(莎士)比亞’,不僅有一世,還有二世、三世……”這一切深深感染了我們這些從藝多年的老演員,大家心懷溫暖,感恩時代,感恩觀眾,更加感恩黨和政府對傳統文化的重視與關愛。
好幾位老中青藝術家相繼發言。我受到啟發,也即席發言,感謝梁定東堅持六十年默默無聞、不計報酬,對其為造就幾代名家笑星甘作幕後英雄的行為表達崇高敬意。我還特地送來一箱新鮮蘋果,供大家分享,寓意梁定東先生“笑果纍纍”,佳作迭出。同時,我也提出一些想法,雖説是即席發言,卻是我從藝多年的一點心得,有待批評,歡迎指正,期待完善。
眾所周知,滑稽表演注重傳統技藝,講究“説、學、做、唱”,這與相聲藝術講究“説、學、逗、唱”如出一轍,有異曲同工之妙。無論是滑稽還是相聲,演員通過舞臺表演展示紮實的技藝,永遠是個人藝術取得成績,獲得觀眾喜愛與肯定的基礎。
在文化大發展、大繁榮的今天,傳統文化得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重視。人民群眾呼喚舞臺出現新一代的名家大師,從高原走向高峰,實現傳統文化在新時代的創新性發展和創造性轉化,賡續傳統文脈。對此,我認為,新時代的滑稽演員,若僅學習“説、學、做、唱”四門功課,似乎還不足以把握時代要求,做出新的成績。希望滑稽演員在“能演、會唱、善辯、可寫”四方面(試稱為“滑稽新四功”)發力,以此充分實現傳統藝術在新時代的傳承、創新、融合、發展,通過出人齣戲,為優秀傳統民族文化的延續和發展作出新貢獻。
首先是“能演”,希望滑稽演員能提升作品的思想內涵,準確把握表演尺度和分寸,不能為了舞臺效果而不顧人物、不顧情理地賣弄噱頭,而是要積極地深入生活、觀察生活、表現生活,在塑造人物方面下足功夫,噱頭始終要為人物性格與感情服務。可以説,滑稽界從來不缺好演員。在近期走紅的滬語影視《繁花》《愛情神話》《菜肉餛飩》等作品中,都出現了滑稽演員的身影。他們憑藉出色的表演,為作品增光添彩,受到觀眾歡迎。本人雖然長期從事舞臺藝術,但偶爾也會客串一些滬語喜劇電影的拍攝,如《股瘋》《股阿股》《考試一家親》等,自以為能對“推廣普通話、保護地方話、學會外國話”的語言環境作些行為支撐。但是,運用謙稱“評彈老聽客”的陳雲同志對曲藝作品的鑒賞辦法,作一番“交流,比較,反復”,再對照自己的影視表演,不得不承認,我在塑造人物方面,與專業的影視劇演員相比,差距不是“一眼眼”。這不是我自謙,人貴有自知之明。
其次是“會唱”,每個滑稽演員都是傳統戲曲的實踐者、傳承者、守護者。在滑稽藝術中,對演員的基本要求,是會唱“南腔北調、九腔十八調”。但新時代對文藝文化工作者要求更高,不僅要會唱各種戲曲、歌曲,還應當對各種瀕臨失傳的珍稀藝術加以挖掘和傳承,如蘇州文書、湖州三跳、南方歌劇、鈸子書、挖花牌、小販叫賣,甚至宗教科儀、梵音唄念……都應當有所了解、學習。不如此,如何應對人工智慧的強大威力?畢竟AI技術不僅能還原影像,更能模倣人聲。只有所學的藝術越多元,積澱越豐厚,才有可能“更勝一籌”。有人問我,要求這麼高,你自己能做到嗎?説實話,我也依舊在學習之中,雖不能至,心嚮往之,畢竟,我一輩子只做一件事——堅持曲藝事業,初心不改,願為文脈傳承盡綿薄之力。
第三是“善辯”,滑稽演員擅長傳播口頭語言。從古到今,無不如此。春秋時期優孟衣冠可警醒君主;漢代的東方朔伶牙俐齒、自圓其説、反話正講、滑稽突梯,能針砭時弊;明代的柳敬亭描寫刻畫,微入毫發,寓愛憎褒貶於家國情懷之中……先賢運用語言藝術的智慧而名垂千古,被尊為中國曲藝的鼻祖。他們能言善辯的機巧,生動有趣的故事傳流至今。
一個好的滑稽演員,不僅要求口吐蓮花、妙語如珠,還要把語言變化為智慧與機鋒,正如司馬遷在《滑稽列傳》中所説:“談言微中,亦可以解紛。”記得相聲大師侯寶林首次赴港演出,有位記者潑冷水:“請問侯大師,香港人聽不懂普通話,他們會來劇場看戲嗎?”侯大師一派儒雅風度,即刻回復:“聽不懂的不會來,能聽懂的都會來。”姚慕雙、周柏春兩位滑稽大師在評論某部不成熟的作品時,只用了寥寥十個字:“滑稽戲不滑稽,真叫滑稽。”中國曲藝牡丹獎終身成就獎得主、滑稽大師楊華生先生在西安某大學授課時曾説過:“笑聲大體分為三種,第一種是有益的笑,第二種是有害的笑,第三種是既無益又無害的,所謂一笑了之。我認為,應當提倡第一種笑,反對第二種笑,保留第三種笑。”作為楊華生大師的學生,我經常會引用業師這番精彩的理論,以此啟發學生,並與大家共勉。
前輩智慧的語言給了我們巨大的啟發。所謂“善辯”,並非“詭辯”“狡辯”,更不是為不作為、不進取找尋“躺平”的理由與藉口。相反,希望滑稽演員珍惜自己每一次“開口”的機會,積極為百姓言,為時事辯,為生活歌。雖然通俗與庸俗不過一字之差,卻失之毫釐、謬以千里,不可不察。在今天,新一代滑稽演員應當以習近平總書記的文藝思想為指引,加強理論研究,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結合時代精神,變化語言、豐富詞彙、適應語境,積極探索創新。滑稽演員作為口頭文化傳播者,在新時代、新舞臺、新媒體的傳播過程中,應當理直氣壯去守正創新,積極發揮語言藝術的優勢,演老百姓喜聞樂見的節目,説老百姓心裏想説的話,通過藝術之“辯”(也可視為“變”),把通俗有趣的滑稽藝術提升為充滿智慧的幽默文化。
最後是“可寫”。不少專家學者都承認,寫喜劇比寫悲劇更難,難在哪,不可一言以蔽之。但是,滑稽藝術的創作方法是頗為特殊的。從前輩成功經驗來看,其創作流程是:先由編劇提供大致故事框架,召集主創人員一起座談,集思廣益,充分發揮大家的藝術積極性,群策群力使之完善;然後,編劇從中採擷精華,形成二度創作;演員則根據這一較為成熟的劇本將其搬上舞臺,並在演出過程中不斷修改、打磨完善。由此看來,在創作一部優秀作品的過程中,作為演出者,早已自覺或不自覺地參與其中了。滑稽表演藝術大師笑嘻嘻雖是千度近視眼,卻硬是戴上眼鏡、拿起放大鏡,寫出了十幾萬字的“鏡”品力作,令人感動。因此,專家在評論某位名家大師時,常常會説他“有一技筆”或者他“有兩把刷子”。所謂的“可寫”,就是提倡表演者與編劇積極配合,主動參與案頭創作,並在演出過程中結合觀眾反應、劇場效果甚至時事變化,常改常新,打磨出叫得響、傳得開、留得下的藝術精品。
所謂滑稽表演“新四功”的拙見,是不成熟的一家之言。但是,高樓大廈平地起,添磚加瓦皆貢獻。作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的代表性傳承人,年過七旬的我總想為保護和傳承優秀中華文化盡綿薄之力,因此説出了幾句心裏話,借此拋磚引玉。衷心希望新一代滑稽演員能做到心有人民、口有華章、筆有神彩、胸有擔當,通過守正創新的藝術作品,重塑滑稽藝術在當代的精、氣、神。(王汝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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